如何平衡工作和生活

有一個困擾我也困擾大家的議題:如何平衡工作和生活。

倉央嘉措有首名詩:“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當然,詩裏的雙全法是指“愛情”和“佛法”,這是一種兩難的選擇。對於工作和生活來說也是如此,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工作不負生活。

別人問我最多的一個問題:“馮老師,你是怎麽做到工作、生活兩不誤,愛情、事業雙豐收的?”咱先不說我是不是愛情、事業雙豐收,我至少有兩件事情,二十年來一直在做:一是工作,二是寫作。

在麥肯錫的工作是非常辛苦的,後來離開麥肯錫進了華潤,當時我心裏是這麽想的,我在麥肯錫一周工作八十到一百個小時,工作了十年,我應該喘口氣,去華潤應該能舒服一點。工作時間減一半,薪水減一半,我可以接受這個結果。結果進了華潤,薪水減了一半,工作時間並沒有減半,還是原來那麽多。

但是在這麽辛苦的工作中,我寫了十六本書,迄今為止出版了十六本書,又“逐鹿中原”,又用文字打敗時間,怎麽做到的?

既入凡塵,又安能真正做到平衡工作和生活,隻是尚能做到“手裏有刀,心中有佛”。我把我能夠工作、生活兩不誤的最重要的秘訣教給大家,四個“有所”:一有所逼,二有所專,三有所規,四有所貪。

第一,有所逼

有所逼,就是不得已,使勁兒push自己。

有句話說,不逼一逼,你都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裏,能成多大事。這條“成事鐵律”,被一再驗證。我本人在過去的二十幾年裏,能橫跨多界並小有成就,跟一再地衝破極限,榨幹自己,不無關係。

說實話我開始根本沒想到能寫作到今天這樣子,我當時隻是覺得隻工作我會瘋的。我最長六十八個小時沒有合眼,接近三天,然後睡了十二個小時。醒了照鏡子,發現自己的一根鼻毛變白了。

最累的時候,沒時間回家,沒時間花在交通上,就住在酒店裏。沒時間睡覺怎麽辦?用遊泳代替睡眠。太困了,但是馬上要去開會了,馬上要去幹活了,馬上要去做數學模型了,馬上要探討財務問題了。好,遊四百米,如果時間多一點遊一千米,然後去工作。

在那段時間裏,我的管理能力、解決問題能力,都得到了精進,感覺自己像一把刀子,腦子也像一把刀子。但這樣的狀態是不能持續的,因為人會瘋。人一天需要睡七八個小時是有道理的。我生生見到我的組員,在經過長時間的睡眠被剝奪之後,直接躺在辦公室的地板上,周圍攤滿了打印完的PPT的紙。然後他跟我說:“馮老師,我瘋了,我現在找不出這些PPT之間的邏輯關係了。”我說:“你現在趕快給我起來,趕快回旁邊的酒店睡覺。雖然我也沒睡覺,但這個邏輯線我來找。”

隻工作,除了人會瘋,有時候效率也並不高。我當時在麥肯錫,以及後來在華潤,現在在中信,都有一條鐵律:“晚上十二點之後不討論嚴肅問題。”在麥肯錫這條叫heavy lifting problems solving,意思是像搬很重的東西一樣,這個問題並不容易解決,十二點之後停止。很多事情,如果你十二點之前停止,第二天早上迎刃而解,效率奇高。如果你十二點之後還在討論,你會發現永遠結束不了,而且有很多可以爭論的東西。

不得已,有所逼,有一個前提——管理自己的工作習慣,不要把自己變成一個工作狂魔。

第二,有所專

有所專,有兩方麵。

1.專心,該酒時酒,該花時花。

我發現很多人有一個誤區,不專心。曾經有一個禪宗故事,小和尚問大師怎麽修佛,大師就說,餓的時候吃飯,困的時候睡覺。然後小和尚說:“不是所有人都這麽幹的嗎?”師父說:“不,多數人是吃飯的時候不好好吃飯,睡覺的時候不好好睡覺。”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總覺得自己特別忙,那時候也的確是忙。我會發現,同樣的茶葉、同樣的水、同樣的茶具、同樣的步驟,我泡出來的茶就是不好喝。我就問茶泡得好喝的人,出了什麽問題。那人笑著說,馮老師,您泡的茶是一股不專心的味道。所以我後來逼自己,“逐鹿中原”的時候,就全力以赴、馳騁沙場;用文字打敗時間的時候,就心無旁騖、伏案弄墨,一段時間幹一件事。

所以,我看似“斜杠”,能管理,又能寫作,又能翻譯……能夠“斜杠”,恰恰因為我夠專心。該做這件事的時候,就做這件事,天塌了,跟我沒關係。而且在我居住的地方沒電視、沒音樂,每進一個酒店,做的第一件事是關掉電視。

所謂“臨事靜對猛虎,事了閑看落花”就是這個意思。遇上事的時候,要好像麵前有一隻猛虎,事完了就該看花看花,該賞月賞月。

現在很多人有兩個誤區。一個誤區是所謂的佛係誤區,覺得一切都是落花了,一切都是流水了。其實這不是真的佛,這樣也幹不好事。還有一種誤區,是臨事閑看落花,事了靜對猛虎。這就是“loser”(失敗者),該正經、該集中心力的時候集中不了心力,該放鬆的時候反而放鬆不了,這是成事的大忌。

為了自己不瘋,應該逼著自己換換頻道,去做跟工作不一樣的事。去看看世界,談談戀愛,喝喝茶,焚焚香,看看書,等等。

2.專業,培養一個愛好,把這個愛好做到專業,至少半專業。

沉下去,不要人雲亦雲,做得相對專業一點。越沉下去,你越有樂趣。

比如我經常說自己是業餘寫作,但寫作不業餘,寫出來的東西不業餘。這背後是下了很多功夫的,包括讀過近一百部英文長篇小說。

又比如,我喜歡高古玉,就是商代以前的玉器。我至少看過價值二十萬元錢的書,而不是說花過二十萬元錢在書上麵。有人就問我,如何學習古玉?如何學習古董?我說你先看價值二十萬元錢的書,再看二十個博物館,我再跟你聊下一步是什麽。別隻是“我想這樣那樣”,先把自己變成半專業,才可以硬氣地說,這個領域我知道。

哪怕是日常的瑣事,比如紅酒、咖啡、茶,都有大學問。產地、製作、銷售、品牌、器皿等,都不可小看。比如紅酒有WSET考試,中國隻有一兩個紅酒大師,也是過去兩年才出現的,全世界隻有二百多個紅酒大師。

有所逼,有所專,就是你要保持健康,需要平衡工作和生活,需要專心、專業。

第三,有所規

有所規,就是要立個規矩。如果想生活、工作兩不誤,既要規範自己,也要規範別人。這是當時在麥肯錫,因為行業工作太苦,我們討論出的一個內部的小行規,如何讓生活不那麽慘的行規。

規範了自己,又規範了別人,才能堅持時間長,養成某種習慣。規範是什麽意思?我們約定的第一點是:彼此要交流,並且尊重每個人的生活和工作的preference(偏好、傾向)。

比如,你可以選擇一星期隻幹五天,周末休息兩天,或者你選擇一星期幹六天,周末休息一天(麥肯錫的工作時間很長,平均每周工作八十到九十個小時)。如果你要一周隻工作五天的話,那不好意思,你除了睡覺和吃個盒飯,其他時間都得在工作。也就是說,你把時間攤到五天去。你也可以選擇六天,那麽每天的工作時間就沒有這麽長了。聽上去是沒選擇,但實際上還是有點選擇的。

比如,你喜歡早上工作或者晚上工作,希望周末領導不打電話、不發微信給你……都是你所謂的生活方式和對生活、工作平衡的選擇。這些選擇你要讓自己和周圍人知道並遵守,久而久之,你會享受到它給你帶來的紅利。

我們約定的第二點是:提前定下一個季度甚至一年不得不做的大事。比如第二季度要去看櫻花,第三季度要去談戀愛,然後第四季度要去北海道滑雪。假設這對你人生特別重要,你把它提前定下來。你讓別人提前知道,有幾天你一定不在。大家接受了,心裏也就舒服了。

有所規劃,多做計劃,比眼前抓瞎要強。

第四,有所貪

這個相對高階一點的方式是什麽呢?你可以把生活中的某種愛好,變成可真正獲利的途徑,然後理所當然地追逐。錢、名利,我一直認為不是壞東西。比如我寫作,開始的確是有所逼,因為我不想在麥肯錫瘋掉,想換換腦子。後來,我之所以能寫十六本書,在很大程度上還是“貪”念所至。

我發現,我寫了一本書,李敬澤說好,別人也說好,說明我做這件事可能還可以。然後又寫了一本,發現沒準兒還能賣點錢。心裏還有貨,那就再寫一本,最後寫出了中國第一部“青春三部曲”。有很多人看我的書,那就改編成電影,還有人看。從生活上來看,在業餘愛好寫作上掙的錢,比正經工作掙的錢還多。這些好事,慢慢會給你正向刺激,弄出點名堂,成為工作和生活變成一體的好玩的事。

對於“如何平衡工作和生活”這件事,曾國藩說:“自古聖賢豪傑、文人才士,其誌事不同。”每個人誌向不一樣,比如我就想做好煎餅,或者有人就想逐鹿中原,有人就想名垂千古。“而其豁達光明之胸大略相同”,這些人心胸都很寬廣,光明大於黑暗。“吾輩既辦軍務,係處功利場中,宜刻刻勤勞,如農之力穡,如賈之趨利,如篙工之上灘”,我們是打仗的,實際上處於名利場、是非之中,需要非常努力,時刻幹活,像農民種莊稼,像做生意的人見利避害,像劃船工拿竹篙把船往上遊推。“早作夜思,以求有濟”,早上起來就幹活,晚上還要想我今天幹活幹得怎麽樣,明天要幹什麽,希望這麽做能有效。

除此之外,曾國藩又說“而治事之外,此中卻須有一段豁達衝融氣象”,意思是你在忙碌之中,要有一些豁達衝融的氣象,偶爾緩一緩,當自己是皮筋,稍稍給自己鬆一下。“二者並進,則勤勞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你兩件事一塊兒做,一塊兒構成你的生活。工作、生活,又勤勞,又有生活的味道出來,這樣才是最好玩的。

曾國藩實際上說的是兩種態度:做事要勇猛精進,處世要豁達恬淡。這也是他一直強調的“剛柔相濟”,用平常心處世,用進取心做事。手上有刀,心裏有佛;腳下有鬧市,心中有山水。一個易行的方式是:上班你就埋頭做事,下班埋頭文藝,開會殺伐決斷,然後去博物館看美好的書畫、器物,養眼、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