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有個終極理想

在職場、在世上,什麽是終極理想?什麽是最牛的?如果是我,回答得很不要臉,我的終極理想是:不朽。

有可能你已經把早飯、中飯、晚飯一起都噴出來了。有可能你年歲比我輕,會說,瘋了吧!你在想什麽?——沒錯,我的確是想不朽。

第一,終極理想是不朽

我很小的時候就想,通過我的行動、言語、文章,通過我的項目管理、我帶的團隊,讓世界變得更美好一點。再過一二百年,還有人讀我的文章,還有人聽我的方法論,還有人因為我建的醫院、我做的事情,生活變得更容易、更美好一點。過去的聖賢就是這麽教的。

人和人可以不一樣,也可能關於不朽的想法就是一個妄念。沒關係,我已經五十歲了,能有一個妄念,還能再堅持走十年、二十年,這樣也挺好。反之,一點妄念都沒有,隻是每天都希望過得好、過得舒服,其實不一定活得很好。

我認識一個似乎無欲無求的老哥。他這輩子上了很好的大學——北大,出來之後跟家裏人說,我真的不想工作,我一個月一百塊錢也能活下來,這一百塊錢我去找。我覺得這樣非常好,沒有問題。

有一天,我跟這個老哥喝酒,他喝多了,站在餐館門口忽然大聲向天怒吼,吼了七八嗓子,我在旁邊聽。從一個醫生的角度,他不工作,選擇隻是天天活著,選擇每天粗茶淡飯,其實這種選擇,三十年過去,並沒有消除他內心之苦。

其實我自己的哥哥就是另外一個版本的剛才的老哥。他四十歲就退休了,一直住在海邊,麵朝大海,春暖花開。我一周可能工作八十到一百個小時,他一周可能工作三到八個小時,我很羨慕他,他也可能羨慕我,也可能完全不羨慕我,我們倆沒有具體聊過這個問題。但是我那個北大畢業之後就沒有工作過一天的老哥,比我的親哥要貼近生活很多,從來沒工作過,全是生活。

我想說的是兩層。第一層,我想不朽,你可能想速朽,這是你我之間的差異。第二層,想速朽,也不一定能夠完全解除內心之苦;想不朽,像我這樣的,也不見得心裏一直是苦。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和一葦渡江,弘揚佛法,是不一樣的,也不一定誰更快活。

我做過一個小小的調查,問不同年齡段的男性朋友,這輩子剩下的時間,最大的希望是什麽?所謂餘生何求。我忽然發現,有些男性朋友,雖然可能不提“不朽”,但他們的終極追求還是希望能夠不朽。所以從某個角度講,這些男性朋友有可能被基因中某個片段所控製。春去秋來,鬥轉星移,很多事情可能都變了,但生前身後名,在處男時挺立過的街頭飄**,以及個別金句、黑話、語錄、小說、事跡、影視劇台詞等,依舊在他們的身體裏流轉。

無論他們怎麽講,還是希望能夠吹牛,能夠做得出色。不少男性是這麽想的,喜歡追求不朽,那女性餘生何求?

我身邊有很多很強的女性朋友,我問她們,現在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多了,剩下的時間想追求點什麽?什麽是你認為最牛的事?我在問她們的時候,全力做到內心純淨、純粹好奇,盡量保持一個問話者的平靜。

這個終極問題,女性比男性的回答要多樣化得多。回答最多的,是要有安全感。最令我驚訝的,是一生有安全感地端莊著。這類回答的變形,是一生有愛,愛和被愛,一生一世。有些女性的回答簡單直接,嫁一個很帥、一直帥、不斷更帥的老公。有些女性是希望比男性更少一些羈絆,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幹什麽都像模像樣。有些女性的回答,是我要嗬護,其變形包括嗬護自己的孩子成為了不起的人,嗬護自己愛的人成為了不起的人,嗬護自己的國家成為了不起的國家,抱抱、親親、舉高高、轉圈圈,或者被抱抱、被親親、被舉高高、被轉圈圈。當然也有些女性跟上麵提到的一些男性是類似的,終極的追求是不朽。立功,做成一些絕大多數人都做不成的事;做成一些讓千萬雙手都為我叫好鼓掌的事;讓我的名聲比我的身體流傳得更遠;等等。

綜合男性和女性對這個終極問題的回答,我感到的終極困惑是——立德。

第二,不朽的基礎是立德

如果說,我們做人做事最終極的理想是不朽,而不朽是立德、立言、立功。立言、立功好理解,你留下一部分作品就是立言,你留下一條運河是立功,立德,是什麽?其實這個問題我想了超過十年,甚至為此還寫過一篇雜文。那立德到底是什麽?我是這麽想的:立德是智慧、慈悲、美感。

智慧是三觀、方法論、進退的分寸,包括對靈、肉,以及情緒的管理,等等。

慈悲是善良、底線、同情心、有所不為和有所必為等等。

美感是對於眼、耳、鼻、舌、身、意,綜合愉悅的感知力和鑒賞力,說不清,但就是知道。

如果你能夠把自己這個“德”立起來,你口吐蓮花和攻城略地,立言、立功的成功概率就會高出很多。的確有少數天才,德立不起來依舊能夠口吐蓮花,少數運氣好的人依舊能夠成事,但是這樣的立言和立功往往不能持久,本人甚至不能善終。

從這個理解出發,如果能夠把上述的德傳給後輩,一個家族有可能鼎盛十代以上;把耕讀的習慣,早起、吃苦耐勞、“咬得菜根,百事可做”等傳給後輩,希望他們能夠簡單守成,有可能騰達六代到十代;把讀書、寫書的能力傳給後輩,希望他們立言,有可能聞達三代;把財富和權勢傳給後代,希望他們立功,就是咱們常聽的一句話——“富不過三代”。如果隻是把財富和權勢傳給後代,留不住的。

儒家是精英主義教育,闡述的對象是官員和士人,不是普通人。普通人不需要立德,做個自食其力的善良人就很好。

終極理想是不朽,不朽的基礎是立德。那下一個問題就是,在你的不朽之路上最大的坑是什麽?做人的大忌是什麽?

曾國藩講過一句話:“吾輩互相砥礪,要當以聲聞過情為切戒。”

這句話非常重要,就是不要德不配位,不要浪得虛名,一定要天天擔心自己是不是德不配位。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在曾國藩眼裏是大忌。名過其實,時間長了,人會被名壓死,會被其他人妒忌死,或者被人家找到名實不副的地方嘲笑死。

今不如古,人心不古,如今有名就有經濟利益,名過其實在現在很多人眼裏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能掙一天錢,就是一天錢,明天之後,哪管洪水滔天,成名要趁早,大家都著急。偶爾看著這些急吼吼的趁早成名的人的作品,我心中隻有“嗬嗬”,無真知灼見,無天地大美,這樣急出來的名聲,如夢幻泡影,如霧又如電。

在寫這本書之前,我經常想,憑什麽我來寫,該不該我來寫,別人為什麽要看?其實我考慮的就是,是不是德不配位,我配不配講這個問題?想來想去,我在麥肯錫做了十年;我讀東方管理智慧,讀了三四十年;我自己做管理實踐,經過了二十年;而且我因為寫書,又有相對強的表達能力——口頭的和書麵的,我覺得做這件事,我配。我環顧四周,看是否有更適合中國的通用管理學教程,很遺憾,我沒看到。不好意思,我就冒天下之大不韙,認為自己德能配位,來講《馮唐成事心法》。

對於想成事的人,有可能不朽是極致的追求。在不朽之路上,德不配位,有可能是最大的忌諱。如果德不配位,浪得虛名,很有可能劈你的雷已經在路上了,這是最大的陷阱、最大的忌諱,希望你能有所警醒。更希望你誌存高遠,不隻是混吃等死,達得到,達不到,是另外一個問題。先賢的壯誌,先立一個,萬一老天給你機會,達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