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清欲望和誌向

欲望管理，重點在於如何區分欲望和誌向。

曾國藩說“降伏此心”，把自己的心按下去，非常難；但如果沒有這顆心，“柔靡不能成一事”，人太軟，就不能成事。

“孟子所謂至剛，孔子所謂貞固，皆從倔強二字做出”，孔子、孟子都說人要從“倔強”做起；“若能去忿欲以養體，存倔強以勵誌，則日進無疆矣”，人要保持倔強，但是不要把欲望摻在這個倔強裏，這樣可以養身、立誌，這麽一步一步走，就可以每天都進步。

如何管理欲望，在我看來，分三點。

第一，如何管理欲望

1．尊重欲望，尊重自己的好勝心，這是你的能量之源。

如果你忽然有所企圖，想贏，想去打，千萬不要在起心、起念的瞬間，就“咣嘰”砍掉。那些病態“佛係”的人，就是一有了勝負心就砍掉，比如，我今天俯臥，明天再撐。如果產生任何的好勝心，自己的第一個反應都是把它砍掉，那麽這輩子的成就會非常有限。所以管理欲望的第一點，就是尊重自己的好勝心，把它當成自己的能量之源。沒有能量，什麽事也做不了。

2．警惕自己的好勝心，它很可能是把“雙刃劍”。

就像曾國藩講的，它有可能幫你成就一些事，也有可能引你入邪途。

3．中庸。

處於矛盾狀態中，麵對欲望，記住一個原則——中庸。就是別太逼自己一定要沒有或一定要有什麽好勝心，別求太快的速度，也別求完全沒有噪聲——能量之源、做事的原始動力好勝心，會帶著一些噪聲和負麵的東西。中庸，就是要尊重噪聲，保持它總體的正麵能量，幫助我們去做有智慧的、慈悲的、美好的事情。

第二，分清欲望和誌向

很多能幹的人搞錯了一點，把欲望當成了誌向，他們求名、求利，求權、求色，求頤指氣使，求美食、美酒，求的是個人欲望的滿足。真正的猛人，求的是千古文章，求的是宇宙太平，求的是洞察人性，求的是創造天地至美，“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些是誌向，不是欲望。

舉一個我個人的例子。2019年年底，在國貿的東南角，我做了我個人的第一個書法藝術展。展覽叫“馮唐樂園”，是以我的書法和文字作為載體，和十幾個年輕藝術家一塊兒展現欲望是什麽、到底應該如何看待欲望。它隻提了問題，沒有給答案。

其實“馮唐樂園”這個展覽，也是幫助我看清自己欲望的一個努力。

我問過我媽：“您在生命的尾聲，為什麽還有那麽多欲望，清心寡欲不就不油膩了嗎？為什麽您收拾了三天房間，結果什麽都沒扔掉，還撿回了三盆巨大的蟹爪蓮？”我媽當時這麽跟我說：“如果我沒了欲望，就不是活物了。我生，所以我有欲望。我是活物，生而為人，欲望滿身。”

那我的問題就是，什麽是欲望？近觀欲望之海，我想起了什麽？因為欲望這件事太複雜，我反而想用文學的藝術角度去觀望它。

提起欲望，我當時想了一係列詞語：

沸騰、玄妙、午夜、繁星、地震、大雨、枯坐、靜觀、流水、花開、天理、野草、肉香、自然、輪回、無序、不息、淩亂、危險、興奮、慌張、風暴、彩虹、生機、運動、破壞、尋常、逃脫、無助、潛入、掙紮、撲火、非我、狂喜、活著、妥協、兩難、無奈、接受、裂縫、創造、殘缺、沉溺、虛妄、爆炸、驅動、深淵、夢幻……

這些漢語詞語，跟我想到的欲望都相關。

我有一係列的問題：一個人一生努力的目標，是讓欲望的水波不起，還是消滅一切升起的欲望，還是盡力滿足一切揮之不去的欲望而像行屍走肉一樣過一生？我在欲望管理中給出了自己認為正確的答案。不能讓欲望水波不起，我還是希望它能夠水波常起，但我不會盡力去滿足自己的一切欲望，我希望挑一些對這個世界能更好一點的欲望。

每個人的答案可能都不一樣，也不應該一樣，世界美好的程度跟人類的多樣性成正比。

第三，構建自己的樂園

在一個油膩的世界裏，在無盡的欲望之海裏，正確地對待欲望，用中庸的方式把欲望和誌向分開，把一部分欲望結合到誌向中去，構建自己的樂園，這才是通向幸福之路的選擇。這跟其他人無關，跟境遇無關，甚至跟物質條件無關。

這個個人的樂園有可能大到宇宙，以宇宙為維度，其實你我都是塵埃，隻要不做出太惡的事情，我們最後都能給自己一個交代。這個樂園也可以小到百平方米的方圓，幾個主要的空間，就能構建幾乎全部的欲望。

我想有一個書房，類似於抄經處，這個滿足眼睛的欲望，可以神交。在書房，古今中外偉大而獨特的靈魂，通過文字，經過眼睛，蔓延到手，抵達心靈，糾纏魂魄。

要有一個臥室，滿足身體的欲望，它可以是一個遊魂處，它可以意**。在臥室，肉體滾床單，魂魄暫別肉身，自由自在，去它自己想去的地方。我想你，和你無關。休說萬事轉頭空，轉頭之前皆夢。

需要一個禪室，禪室是一個意識的產物。在禪室，器物簡到不能再簡，欲望旺到不能再旺，剩下的器物是什麽？剩下的欲望是什麽？剩下的你是你的哪個部分？

在浴室，扯脫衣服，坦誠相見，我把它命名成“撕經處”，“撕扯”的“撕”，“經書”的“經”，是扯脫。經不能不念，但經不是佛；衣服不能不穿，但衣服不是真我。脫衣如撕經，洗肉身如洗塵世。

還需要有餐廳，餐廳是給舌頭的，是喝醉的地方，是不醒處。在餐廳如果不能飲酒，為什麽要做成年人？如果菜不好，喝酒；如果酒不好，再多喝點，總能接近開心。醉歸，明月隨我，一去無回。

最後需要個花園，花園是給鼻子的，是落魄處，是無我。在花園，世間的草木都美，人不是；中藥皆苦，你也是。無論如何，不知為何，花總是能治愈的。我不在的時候，請自行進入我的花園。

這個樂園可以很小，小到一個長期的愛好，一個你愛、也愛你的人，一個理想，一場雨，一個吃飯、喝水、喝酒的缽。

願你和我一樣處理好欲望，管理好自己的誌向，有個或大或小的自己的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