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早上去公司的信弘下午兩點坐公車回來了。伊佐子迎出玄關,就看到信弘的斜後方站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女孩拎著公文包,一副很冷的樣子。她手上拿著脫下的外套,職業裝和外套都是樸素的深灰色,不過微微敞開的領口裏露出了磚紅色的絲巾。女孩看到伊佐子,條件反射似的點頭致意。她的身材和臉都很嬌小。臉色與其說是白皙,還不如說是蒼白。小鼻子小眼,門牙前凸,下巴短小,顴骨也是鼓鼓的,相貌十分醜陋。
“啊,這位是宮原素子小姐。我上次說過,是我請來當速記員的。”
信弘表情略顯羞澀。
“今天我請她去公司了,所以就把她帶過來,想介紹你們認識。”
“我是宮原。”
女速記員以事務性的口吻說著,少年般地鞠了一躬。她纖細的腳上套著一雙紅褐色的靴子。領口與靴子構成了這個小女人的色彩。
伊佐子不知該把她引往何處。讓進客廳,她還不夠級別。她不是客人,而是丈夫雇來的人——伊佐子抱有這樣的強烈意識,覺得即使是第一次見麵,也不必興師動眾。
“去書房比較好。你把她帶過去。”信弘一邊脫外套一邊說。
書房在客廳對麵,之間隔著一條走廊。這是一個六帖大的小房間,隻有這裏和客廳做成了西式房間。屋內樸素簡陋,說是書房,其實更像學生的研究室。書架上放的盡是些跟電氣有關的技術書籍,沒有一本通俗讀物。椅腿邊擺著個小小的煤氣爐。窗外是一條通往後院的小道,越過柿樹伸展的枝條,能望見鄰家的庫房和上麵的曬台。
由於無處可坐,速記員宮原素子隻好在屋角站著。這時,伊佐子一手端著茶盤,一手提著廚房裏用的簡陋座椅進來了。
“喂,沒有更好的椅子了?”信弘皺著眉說。
“咦,這個不行?”伊佐子看了看自己放下的椅子。
“不,給我坐的話,這個就行了。”小臉女速記員客氣地說。
“不行,今後你要一直過來的。把客廳的椅子拿過來,那個比較舒服。然後,宮原小姐還需要一張書桌。”
信弘注視著伊佐子的臉。
“書桌……要哪一個?”
“應該有比較小的書桌吧。上次我明明跟你提過速記的事。”
“我是聽你說過,但這也太快了吧。”
“這樣啊。那好,我去找。”
信弘一個人出去了。
伊佐子將茶杯擱在丈夫書桌的邊緣,說了聲“請”。宮原素子仍然站著沒動,低著頭。一本正經的公文包看著礙眼。
“我老公的口述已經開始了?”
伊佐子微笑著問,細細打量麵色不佳的素子。她的臉頰幹枯,缺少光澤。
“是的。在公司裏進行了兩次,每次都是四十分鍾左右。”
素子低著頭答道。伊佐子總覺得她低著頭是為了掩飾自己的齙牙。
“呃,是這樣啊。我老公不怎麽擅長說話,對吧?”
“第一次的時候,誰都不會很順利,不過我想不久就會習慣的。”
談吐也如此無趣,恐怕不光是因為年輕,也與其工作性質有關吧。
“這個工作你已經做了很久?”
“不,兩年前我才總算能獨當一麵了。現在還很不成熟。”
“是在速記學校之類的地方學的?”
“是的。我在那種地方學了兩年,然後在一個速記公司做了四年。辭職後我自己又幹了兩年。”
素子聲音悅耳。
“這麽說的話,宮原小姐……不好意思,你多大了?”
“啊,二十五了。”
“哦哦,你看起來可比實際年齡小得多啊。”
這不是謊話,她確實顯年輕。說是十九、二十歲,怕也不會有人懷疑。個子矮,身體單薄,臉又瘦,總體而言顯得比實際年紀小,但總給人一種感覺——這是一個停止了發育的女人。她的臉上像抹了一層粉,完全不見光彩。被誇年輕後,素子低下頭微微一笑,眼角浮現的細紋終於使她的形象接近了實際年齡。
“那現在你是一個人單幹囉?也就是說,已經自立門戶了?”
“嗯,但還做得很不夠。”
“主要做些什麽?給雜誌社的座談會或演講會做速記什麽的嗎?”
“偶爾也有這樣的活兒,不過大的地方都已經有前輩在做了。我還是個新手,所以也就是去支援一下。座談會的話,也淨是一些很小、很不起眼的地方。”
“能賺不少吧?”
“不不,我一直很閑,所以沒多少收入。”
所以才會接下信弘的這個口述速記的活兒吧。伊佐子想著,再次觀察了宮原素子的外表——毫無姿色。她無論去哪兒做事,恐怕都不會受到引誘。即使臉蛋不美,年輕女子的身體曲線中通常含有柔和的風韻,連平庸的相貌也能煥發出獨有的魅力。然而,這些東西素子完全沒有。這麽想並不是因為伊佐子是女人,而是根據以往經營素菜料理店、雇用女招待的經驗,伊佐子了解男人的感覺。
信弘和女傭沙紀抬著一張小桌進來了。這原本是廚房的桌子,後來換了新的,就廢棄不用了。既然是放在庫房裏的東西,應該很舊了。
“怎麽選了這個?”
伊佐子皺了皺眉。這是前一任妻子在時用過的桌子。
“目前先拿這個將就一下吧。”
沙紀把早已褪色的桌麵擦了一遍。
“不用將就啊,買張新的不就得了?”
“對啊。”
伊佐子明白信弘的心思。已經雇了速記員,再買新書桌就顯得太奢侈了,所以他開不了口。聽伊佐子親口說了這樣的話,信弘像是鬆了一口氣。然而,他躲躲閃閃地觀察著伊佐子的表情,似乎仍在揣測她的真實意圖。
“那個……如果是給我用的話,這張桌子也行,幹活兒足夠了。”素子小心翼翼地插話。
“沒事。拿這麽一件髒兮兮的東西出來,成何體統。我們去買張新桌子。這東西很便宜吧?”
“我想是的。”
“順便再買把椅子怎麽樣?”
“椅子也要買嗎?”
“拿客廳的椅子過來也不般配啊。最主要的是,那邊缺了椅子,來客人的時候就麻煩了。椅子嘛,不就是那點兒錢嘛。”
“嗯……”信弘容光煥發,用手摸了摸脖子說,“那就這麽辦吧。”
速記員垂下了雙目。
“好了,宮原小姐,今天就請你忍耐一下吧。”伊佐子溫柔地對素子說。
“是。不不,其實哪個都無所謂的。”速記員慌亂地答道。
信弘也不坐,隻是呆呆地站著。若無其事地把前妻用過的舊桌子搬進來,真是太愚蠢了。
“現在就開始口述嗎?”伊佐子問信弘。
“不,今天就算了。今天呢,我隻是想帶宮原小姐過來讓你認識一下。”
“我已經拜見過了,這樣就可以啦。好不容易來一次,再進展一點兒不好嗎?”
“嗯……今天有點兒不方便……”
“欸?這樣對宮原小姐不太好吧,特地大老遠地把人拉到這裏來。”
“不不,我沒關係的。我來府上拜訪原本就隻抱著這一個目的。”素子抬起貧瘠的單眼皮說道。
“可是,你好不容易來一次……在公司沒能做口述嗎?”
“公司還是不太行。各種人進進出出,定不下心。”
“那就在這裏做好了。”
說來也怪,一見信弘抗拒,伊佐子就急躁不安,話語終於變得和平時一樣粗魯了。這種近乎生理性的情緒反應,如今在速記員麵前也冒了頭。這和夫婦拌嘴又有所不同,因為丈夫一貫保持沉默。
電話鈴響了。沙紀拿起聽筒,但馬上又放回了原處。
“誰打來的?”
“我喂了兩聲,對方就掛了。可能是打錯了。”沙紀回答道。
多半是聽到女傭的聲音才掛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浜口。給石井找律師的事一直沒下文,現在正是對方來打聽的時候。明明沒在電話裏說過多少話,浜口卻能辨出聲音,知道是女傭後一聲不吭地掛了電話,這油滑的做法還真像他的風格。假裝擔心朋友石井,其實是想找機會接觸自己。
不過,伊佐子又覺得沒準兒是鹽月。鹽月極少打電話來,但很久以前,有一次信弘接電話時被他掛了。後來見麵的時候,鹽月還說:“你老公的聲音意外地年輕,看來是個溫柔的人。”“是嗎,他說話了?”“啊,也沒什麽,隻說了‘你好,我是澤田’什麽的,我這邊啥也沒說就掛了,光這一句話就給了我這樣的感覺。”當時鹽月笑著如此說道。
這邊求過他請律師,也不知那電話是不是他為通報結果而打來的。求他的事他總是會麻利地幫你辦好,鹽月就是這樣的男人。
信弘終於坐進椅子,抽起了煙。女速記員也不坐下,彷徨無措地站在那裏。被掛斷的電話改變了伊佐子的心情。如果是浜口打來的,也許他還會再打。
“真的不做嗎?”伊佐子的聲音比先前溫柔。
“嗯……”信弘隻是吐著煙霧。
“自傳的話,說的就是自己的事,難道不是一下子就能說出來的嗎?”
“沒那麽容易。”
“如果我在這裏妨礙了你們說話,我可以去那邊。”
“不管怎麽樣,今天是不行了。我們就從下一次開始吧。講述方式也得探討一下……”
“可是,不是已經講過兩次了嗎?”
“那兩次都不太成功。”
“一開始誰都是這樣的。我覺得您的第一次算是好的。”速記員在一旁低聲說道。
宮原素子回去後,伊佐子坐上了速記員本該坐的椅子。信弘拘謹地點著了第二支煙。
“下次準備什麽時候叫那個速記員來?”伊佐子問。
“暫時決定讓她明天來。”信弘局促不安地答道,似乎很害怕妻子的問話。
“一早就叫來嗎?”
“不,是下午來。”信弘的話外音似乎是想說,不必為速記員準備午飯。
“在公司裏不行嗎?”
“確實不太行啊,集中不了精神。”
“從明天開始,那個人每天都會來嗎?”
“不,不是每天。也就一周兩次左右吧。她還有其他的工作。”
“很忙嗎?”
“絕對不清閑吧。”
“這麽一個大忙人,居然接了你這口述速記的活兒。”
“請宮原君的那個人和她很熟,所以她才同意的吧?”
“那速記費一定也很貴吧。約定是多少?”
“據說速記費一般按小時計算。不過跟座談會不同,我說話總是結結巴巴,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所以不能那麽計費。而且,宮原君到底如何現在還看不出來,所以我們說好了,先試著做一段時間,再決定報酬。宮原君說她欠過中間人的情,所以這次是特殊待遇。”
“何必搞特殊待遇,按常規支付酬金不好嗎?犯不著接受一個速記員的恩惠。”
“不是這個意思,和恩惠什麽的沒關係。怎麽說呢,就是提供便利吧。比如她會根據我的情況調整時間。”
“我不想成為弱勢的一方。”
“這個和弱勢還是強勢沒關係啊。”
“好吧,無所謂了。好不容易想到一個消遣的法子,你就不要吝嗇錢了。就算價格開得高一點兒,我也不會有任何想法的。”
“哦。”
“你看,我連書桌和椅子都準備給你買新的了。”
“我倒是覺得不需要。”
“誰說的。這樣的舊桌子能當書桌用嗎?”
伊佐子俯視著自己進這個家之前就已存在的物件,仿佛要用目光把它彈開。
“我現在就去百貨商店買書桌和椅子。”
“這就要去買啊。不用這麽急啦。”
“誰說的。一旦決定了,早買早好。買來了,就好好地往這裏一擺。”
信弘瞧了瞧妻子的臉,但視線很快便回到了原處。伊佐子伸了個懶腰,拿起書桌上的煙,用打火機點燃。
“那位叫宮原的小姐,臉色很差啊,身子也很瘦弱,是不是哪裏有病啊?”
“看起來身子很弱啊。不過,那些工作她一直在幹著,應該沒什麽病吧。”
“像是營養失調,給人的感覺不太好。”
“……”
“別看她那個樣子,其實有二十五歲啦。”
“你和宮原君說過話了?”
“嗯,隻說了一小會兒。她那種是不是就叫職業性?說話方式很不親切。我嘴上誇她顯年輕,其實是幹幹癟癟,跟營養失調似的。臉上也沒有光澤,幹枯得不得了。”
信弘看著妻子的臉,像是要拿她和上麵那番話做比較。伊佐子頸上的肌膚紅潤異常,額頭與鼻梁泛著油光,嘴唇溫濕潤澤。
“不過,還是有點兒討厭啦。一想到家裏進來了一個外人……”
伊佐子是指並非訪客的外人來家裏工作。
“你不高興啊?”
“總覺得生活秩序被打亂了。那人到這裏來,一待就是半天吧。家裏的事全讓她知道了。”
“怎麽會呢。速記時我會把那邊的門關上,不讓她聽到家裏的聲音,工作結束了就馬上打發她走。”
“好吧,老爹高興怎麽弄就怎麽弄。我是不會來打攪的。”
“一星期也就兩次啦。”
“行啊,請便。”
老人嘛,必須給他們一點兒合適的小消遣。信弘花錢找速記員,還請到家裏來,所以對妻子是百般體貼。伊佐子心想挖苦到這個程度也夠了。能和那個看上去營養失調的女速記員做伴,隨便聊幾句,以此解悶的話,這個價格不算貴。雖說隻是一個幹癟的小女人,但光是有她在身邊,信弘的心境就會有所不同吧?
“好了,我要去換衣服了。”
穿上和服後,信弘更顯得暮氣沉沉。和服就是有這麽一種保守的氣質,連帶本人的動作也會遲緩下來。與領口收緊的衣服不同,從喉部凸露、延至胸口的青筋一覽無餘。樸素的夾衣使他老氣更盛。年輕時,這種樸素的和服還能讓男人顯得莊重,一旦上了年紀就隻對消滅朝氣有幫助了。
信弘拿著一本書、紙和圓珠筆,鑽進了茶室的被爐。這個男人討厭電視,拿紙可能是想把自傳的構想記下來。不過從旁邊擺著的一本消遣讀物來看,就知道他還沒到真正用心的時候。信弘想到了寫自傳,似乎也為此打起了精神,但不知道能否實現。一旦不順利,他自己就會隨時說出放棄的話。年輕時的情況伊佐子不清楚,就說在一起後的那一兩年吧,便是如此。當時,信弘表露出緊張的姿態,拿出了想再大幹一場的氣魄,可是之後他的心態漸漸變了,耐性也沒能持續下去。
“我現在就去百貨商店看速記員的桌椅。早買早好。”伊佐子彎下腰,對蜷身趴在被爐上的信弘說。言下之意是:我是為你而去的。
“我要順道去朋友那兒一趟,所以可能回來得比較晚。我會吩咐沙紀做晚飯。”
信弘從眼鏡盒裏取出眼鏡:“要那麽晚嗎?”
“嗯,會有點兒晚吧。現在還說不清楚。”
確實說不清,要看對方的情況。信弘沒問去誰那裏。他已養成不打聽的習慣。
信弘眯著眼睛讀書、翻頁。前不久,他有一次看書時睡著了,當時書頁還打開著,和服的前襟都被口水弄髒了。
“老爹,這次你可不能再睡過去了,就算是電被爐也不安全的。困了你就和沙紀說,叫她把床鋪好。”
“好的好的。”
公用電話的聽筒裏傳來了鹽月混雜著笑意的語聲。
“電話是我打的。接電話的好像是女傭,所以我就掛了。”
“很稀奇啊,是有什麽急事嗎?”
“就是你上次托我辦的事,我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律師。看你那邊也很著急的樣子,我就想先來做個匯報。”
“謝謝。不過也不用這麽著急的。”
“怎麽說呢,總之你那邊沒問題的話,我們就到哪裏談談吧?”
“我是沒問題的,你呢?現在才四點哦。”
“我嗎?我什麽時候都行,副社長什麽的就是個閑職。嗯,要不要去哪兒吃頓飯?雖然有點兒早,不過肚子裏也不是裝不下東西。”
“嗯,好啊。”
“就去赤阪的料理店吧。現在我先打電話預約一下,五分鍾後你能不能再給我來個電話?”
五分鍾後伊佐子打電話過去,鹽月說料理店有空位,但伊佐子可能不知道地方,所以想讓她在附近賓館的大廳等著。
伊佐子抵達賓館時,見先到的鹽月正在等她。
“哎呀,你好早啊。”
“我公司離得近,占了地利,而且又隨時都能脫身。你是開車來的吧?我覺得你會開車來,所以就把公司的車打發走了。”
“其實不用去料理店的。”
“偶爾去一次也不錯啊。那是一家氛圍輕鬆的小店。好了,我就坐你的車了。”
兩人一起向停在賓館前的車走去。有一群外國人坐著車剛到。在如此熱鬧的氣氛下,伊佐子也仿佛被注入了活力,變得朝氣蓬勃,和在那個無聊、沉悶的家中與信弘一起生活時完全不同。
鹽月叼著煙鬥坐在副駕駛席上,忽左忽右地指示方向。
“不行啊。這裏禁止右轉彎。”
“糟糕。那麽就在下一個路口轉彎吧?”
“那邊是單行道啦,從這裏是進不去的。”
“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啊,什麽時候記的方位?”
“車開著開著自然就記住了,而且我老公的公司就在這附近。”
“哦,對啊。你一直接送你老公上下班嗎?”
“一直到三年前。開車技術提升後,我就拒絕再接送了。”
鹽月含著煙鬥的嘴中發出了沉吟聲。
車子在赤阪狹窄的馬路上七拐八彎,使得原本知道地址的鹽月眼花繚亂起來。
“是這裏!是這裏!”
具有相同構造和矩形燈招牌的店家沿著略帶坡度的小路一字排開。鹽月找到了要去的那一家,店名叫“辰新”。
年輕女侍迎出門外,說從側邊往屋後去就是停車場。伊佐子把車開進去費了不少功夫。
“辛苦啦。車弄得不錯啊。這樣就算碰上交通事故,一起死了我也沒有怨言啊。”在格子門前和女侍一同等候的鹽月笑道。
“我還死不了。”
“因為還有很多快樂的事要做?”
“好不容易生出來一回,現在死了可就不合算了。老……”話到一半,伊佐子慌忙把“老爹”二字咽了回去,“你也要長壽喲。”
“謝了。”
剛走進玄關,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侍便迎上前來。
“歡迎光臨。感謝您之前來電預約。”
“不好意思啊,來得有點兒早了。我們來隻是為了吃飯。”
鹽月一邊脫鞋一邊說。女侍則保持垂首的姿態,觀察著伊佐子。
玄關有六帖大小,往前便是狹窄的走廊。眾人踏上了走廊盡頭的樓梯。二樓有個十帖大的房間,房中央麵對麵擺著兩把無腿靠椅,之間隔著一張大型的朱漆矮桌。
“請問,就這樣可以嗎?”女侍詢問座位的擺放位置。
“可以。隻是好像離得有點兒遠。”
“是嗎?那我並排放一塊兒。”
“不用了,似遠實近嘛。”
“非常抱歉。”女侍低著頭出去了。
“別說怪話好不好。”伊佐子對有點兒得意忘形的鹽月說,“我是第一次來這個店,不想人家一下子就拿那種眼神看我。”
“什麽嘛,人家不會知道的。”
“會知道的。老爹經常來這裏的對吧?人家看著會覺得很奇怪的。”
“也不是經常啦,就是和一些談得來的朋友想換地方喝酒的時候,來過幾次,有時也去酒吧。人家看到你是不會有任何想法的,而且以前我也沒帶你來過。”
所謂“以前”是指和鹽月有“那種關係”的那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