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你的立身之本是什麽

子曰:“吾十有五而誌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這段話我們很熟悉,也有人喜歡拿來自比。比如言談間跟孔子比較,說“孔子十五歲如何,我十五歲如何”“孔子三十歲做什麽,我三十歲做什麽”。其實這樣比較是毫無意義的,因為人跟人的壽命早就不一樣了。

我曾給大家推薦過一本書,叫作《百歲人生》,書中認為我們已經到了長壽時代,我們這代人將來有可能會活到一百歲上下,而我們的孩子,可能在一百二十歲左右。孔子的“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對應到現在,還並不算到了真正的晚年,所以不能進行機械對比。

孔子說的十五歲的年紀,是一個人的大腦開始逐漸發育成熟的時候。而且男生發育得比女生晚一些,可能要到十五六歲以後才開始明白事理,才立誌要好好學習,考一所好大學。

“十有五而誌於學”,“誌於學”並不表示孔子之前沒有學,而是指在這個年齡明白了學習的意義。這裏的“學”到底在學什麽?有人說學的是禮,是祭祀,也可能是禮、樂、射、禦、書、數這“六藝”,因為孔子非常擅長這些技能。

我個人認為,十五歲對孔子來講是個分界線,他終於領會到了學習的樂趣,開始覺得學習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在此前,他還處於懵懵懂懂的狀態,是以玩為主,到了十五歲,他突然覺得玩沒有學習有吸引力了,學習中所收獲的樂趣和滿足感超過了玩樂。

反觀現在,有的人活到三十歲還沒到“誌於學”的階段,還是覺得打麻將最好玩,對別的東西都提不起興趣。

孔子在三十歲時,就被人問禮。很多人向孔子請教,問孔子這件事應該如何處理,那件事應該怎樣應對,這說明孔子到三十歲時已經自立了,有了自己的專長和立足之地。

“四十而不惑”,這句話的分歧比較多。有人認為這代表此時的孔子已經活明白、活通透了,但如果我們這樣去理解,那為什麽孔子在之後還會說“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

孔子說,他五十歲時如果能夠學《易》,就能少很多過錯。既然孔子在四十歲時都已經活明白了,還會追求少犯錯誤嗎?

因此,“不惑”並不是“不困惑”之意,而是不惑於外物的意思。人在四十歲以前,經常被外在的事物吸引。比如很多年輕人在找工作時,首先考慮的就是工資。

我大學畢業進行職業選擇時,也曾惑於外物,將利益放在第一位。那時很多單位來學校招聘,我自認為出身名校,是優秀畢業生,還是國際大專辯論會的冠軍,誌得意滿。麵對招聘者,我總是直白地問一個月能掙多少錢。對方往往開始對我印象很好,但聽到我的問題,就提醒我:“不要老關心錢,錢不重要,前途才重要。”

我當年可以說是無知且無禮,還是直接問:“我就想知道到底掙多少錢。”

結果一個工作也沒談下來。

很多年輕人跟我當年一樣,找工作也是隻盯著待遇和福利。但是在大部分情況下,我們到四十歲以後就不會這樣了,正如前文所講的“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四十歲之後要穩重下來,要有根基,要有價值觀,要有使命。

“四十而不惑”,代表著人生到了一個這樣的階段:不再被外在的物質所牽絆、幹擾,做自己該做的事。

關於“知天命”,有人認為“知天命”就是認命。到了五十歲,做事情隨緣就好,什麽容易就做什麽,不再追求突破和挑戰,頹廢而漠然。

“五十而知天命”,並不是這個意思。

《阿甘正傳》裏有一個角色,是丹中尉。丹中尉在越南戰爭中失去雙腿卻被阿甘救了下來,對於一個驕傲的軍人來說,價值和尊嚴都沒有了,所以他放縱自己,罵國家,罵上帝,罵救了自己的阿甘,罵自己是廢人,永遠生活在憤怒中。直到有一次,他和阿甘一起出海捕蝦,遇到了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丹中尉毫無畏懼地坐在桅杆的頂端,像戰士一樣和暴風雨對抗。最終,他們戰勝了暴風雨。除了他們的船,其他的船全翻了。在阿甘的捕蝦船上,丹中尉對阿甘說:“你救過我的命,我從未感謝過你。”然後跳進水裏遊開了。阿甘說:“我想他跟上帝已經講和了。”

五十知天命,是一種和解的狀態,而不是頹喪、漠然的狀態。

一個人在五十歲的時候,要能夠與自己和解,安安穩穩地做自己該做的事,內心平和,不再與自己較勁,不再痛苦,不再怨天尤人。

一個人到了四十歲,不被外物羈絆;到了五十歲,戰勝了內心的恐懼和欲望,讓自己寧靜從容;到了六十歲,境界則更高。

“六十而耳順”,“耳順”的意思是不論別人在你麵前說多難聽的話,你都能聽到其中有道理的部分。比如,孔子被人說“累累若喪家之狗”,這話多難聽啊,但孔子聽了完全不惱,反而覺得太形象了。他不排斥別人把自己比喻成喪家狗,他覺得自己在某種狀態下就是這樣的,別人說的話在某個部分上是合理的。

不知道多少人能在六十歲的時候,修煉到這樣的境界。我見過很多八十歲的人也做不到耳順,還總是與人爭辯、吵架。

“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從心所欲是一個人很自由的狀態,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但也不會違反社會規則。與此相對的是,我在美國街頭看到的一些年輕人,如果美國社會沒有法律,允許他們從心所欲,他們就容易自我放縱,總想試探法律的邊界。

七十歲之後,孔子回到了魯國,成為一個受人敬仰的老人。此時的他早已與自己、與世界和解了,不需要逾越任何邊界。

活得通透的人,會發現法律、道德、倫理、禮法,不是束縛自己的,而是保護自己的。

佛教講“律”,有經律論,佛陀最後的教誨是以戒律為師。一個剛出家的小沙彌,可能覺得戒律是約束。但是一個高僧大德會告訴他:“孩子,戒律是對你的保護,不要做那些讓菩薩恥笑你的事。”

孔子能夠理解道德和禮法是對人類的保護,他能做到“從心所欲,不逾矩”,因此每天都活得很暢意,能夠自得其樂。

人們認為道德、禮法、規範等不合自己心意,覺得被管束很痛苦,則可能是因為他們的境界還不夠高,需要不斷地修煉。

《人間詞話》裏,王國維提到了寫詩的三種不同境界: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

人生也有不同的境界。孔子的這一整句話,是他對自己人生不同境界的總結。我們無須亦步亦趨地跟孔子去做比較,但是我們應該了解人生境界提高的次第。孔夫子的境界,可以作為我們的一個參考,讓我們知道人生修煉的方向和能夠挖掘出的潛力,一步一步地進行自我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