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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井武八回到了東京。

他向山崎總編詳細地匯報了去飯阪出差的經過。山崎閉著眼睛聽著,時不時地就關鍵點提問一下。

山崎感興趣的還是岡瀨正平長時間在母親墓前逗留這一點。尤其是岡瀨在會見住持之前,已經在墓前待了很長時間,從庫裏出來後又獨自回到墓前。對於這段時間的情況,山崎反複詢問。

此外,岡瀨正平第一次去掃墓時,附近一直有石匠在修建新墓碑,這一點似乎也引起了山崎治郎的注意。

“拜見住持之前,岡瀨之所以在母親墓前待那麽長時間,是因為在附近幹活的石匠妨礙了他吧?”

“妨礙?妨礙他什麽?”底井武八盯著山崎油光鋥亮的臉問道。

“我推測岡瀨正平並不是單純去給母親掃墓的,他還有別的目的。”

“你是說,隱匿的錢?”

“是的,就是這個意思。石匠在附近待了很久,這一點值得注意。他是因為石匠礙眼,所以什麽都沒有幹。”

“岡瀨想幹什麽?”

“讓我們來試想一下石匠回去後發生的事。岡瀨正平被害前在那裏耗費了兩個多小時。但是,根據解剖屍體的法醫推斷,他遇害的時間是當天晚上八點。即使遇害時間有一個小時左右的誤差,也足有兩個小時。”

“不一定吧。沒有目擊者,不知道實際情況。”

“不,肯定有兩個小時。他遇害的地點離墓地很近,而且,他到母親墓前是有要事的。”

“什麽要事?”

“你還記得岡瀨因為貪汙被警方逮捕的時間,還有他母親去世的時間吧?在岡瀨正平被逮捕前兩個月,他母親去世了。那會兒正是他挪用公款後的第三個年頭。他原本就是個精明的家夥,所以他明白,這件事早晚會東窗事發。於是他開始著手隱匿貪汙的錢。因為一旦被警方抓獲,剩下的錢將會被全部沒收。”

“我明白了……”

“那時,岡瀨正平的母親去世了,他也出席了葬禮。葬禮後不久,墓碑就建好了。通常,建造墓碑最快也要到人死後四十九天,一般都是一年左右完成。但是岡瀨正平的母親死後三個星期左右,墓碑就建好了。可以想象,是他讓石匠拚命趕工的。”

“啊,原來是這樣啊……”

聽到這裏,底井武八也明白了山崎的想法。他也認為這是有可能的。

“這麽說岡瀨把錢藏在母親的墳墓裏了?”

“是的,母親和祖先的墳墓裏。我想一定是這樣。所以,無論警察和檢察官怎麽調查岡瀨,既沒發現現金,也沒發現股票,也不知道存在哪裏了。原來那家夥打算一服完刑,就去取出那筆錢。”

“具體藏在哪兒呢?”

“在墓碑下麵有個放骨灰盒的洞穴。他把一百萬日元的鈔票捆成五十捆,裝到兩個旅行箱裏,然後把兩個旅行箱分別放到母親和祖先的墓碑下麵安放骨灰盒的地方。最後在上麵蓋上石板,就沒有人會注意到了。誰會想到墳墓竟然變成金庫了呢。”

“但是,這可能嗎?母親和祖先墳墓裏的骨灰盒怎麽辦?”

“如果有骨灰盒,旅行箱就放不進去了。岡瀨肯定是在被警察逮捕之前,親手處理了那兩個骨灰盒。他有可能出錢將骨灰盒寄存在遠方的寺廟裏,也有可能把它們埋在地底下。如今岡瀨死了,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岡瀨正平才在母親的墓前磨蹭那麽久啊。”

“是的。但是他第一次去的時候,由於石匠在附近幹活所以沒有得手。要移開重重的石板,再把旅行箱從墓裏拉出來,應該馬上就會被人發現。所以,他一定是一邊獻花,一邊合十祭拜,在墓前磨磨蹭蹭地等著石匠離開。但是,石匠們一直沒有離開,岡瀨沒有辦法,隻好到寺裏去會見住持,說些無關緊要的話來消磨時間。”

“和住持說完話後,他再次回到墓地去,看見石匠已經離開了,然後他便動手了,是嗎?”

“我想一定是這樣的。”

底井武八突然想起來,怪不得他走到墓地跟前時,發現腳下散落了些細小的石屑。這樣說來,那些石屑應該和墓碑的材質相同,都是禦影石(4)。

那些石屑大概是岡瀨正平挪動石板時,因摩擦而掉落在那裏的吧。事實上,那時候勤雜和尚就嘟囔過:“已經打掃過了,怎麽這裏還有石屑呢?”

底井武八將這個情況告訴了山崎。

“嗯,那就更可以肯定了。”

山崎用力地點了幾下頭說道。但是他卻滿臉愁容,並沒有因為自己的推斷準確而喜悅。

“錢已經被偷走了。”山崎黑著臉說,“我們明白得太晚了。有人已經早我們一步知道了這些,於是他跟蹤岡瀨正平去了福島。但是,那個家夥大概也沒想到錢會藏在那種地方吧。如果知道的話,他早就到那個墓地去把錢拿走了。估計岡瀨剛把裝有現金的旅行箱從墓碑下麵拉出來,那家夥就把他帶到山林裏將其殺害了。他若是用刀或是什麽東西進行脅迫,岡瀨正平隻能乖乖地被帶到山林裏。因此,我對遇害時間是晚上八點的說法持懷疑態度。我認為,岡瀨在八點之前就已經遇害了。”

聽了山崎的話後,底井武八產生了同感。恐怕正如山崎所說的那樣吧。而在現場看到的石屑更加深了底井武八的這種感覺。

但是,換個角度想,也有別的可能。那可是一億日元啊,就算把一百萬日元紮成一捆,也有一百捆呢。即使是把五十捆放在他母親的墓碑下,另外五十捆放在祖先的墓碑下,那麽狹窄的空間裏能放進體積那麽大的東西嗎?底井武八突然產生了疑惑,但沒有說出來。

“從東京尾隨岡瀨到福島的人會是誰啊?”

“唉,不知道啊。”山崎治郎似乎越來越愁悶了,“既然錢已經被偷走了,再怎麽追根究底也沒有意義了。我們晚了一步。那家夥一定已經提著裝滿鈔票的旅行箱不緊不慢地逃回東京來了。想必此刻正做著美夢呢。”

山崎終於吐露了真心。他的目的就是找出岡瀨正平藏匿的錢,並據為己有。

如今他得知錢被別人卷跑了,便打不起精神了。

“但是,總編,”底井武八叫了山崎一聲,“岡瀨把錢藏匿在他母親的墓碑下麵這件事,別的報社都不知道呀。我們把它作為頭條怎麽樣?”

他故意這麽試探。不出意料,山崎無精打采地搖了搖頭。

“不行,不行。這一點還沒有被證實啊。那隻是我的推測,不能成為證據啊。我們至少要知道攜款潛逃的人是誰才行啊。”

“我們不可能知道那家夥是誰呀。那可是殺人犯啊,隻有讓警察去找了。”

“他們能抓住嗎……”山崎治郎歪著頭說道,“我總感覺凶手不會很快被抓住的。”

“總編,”底井武八繼續慫恿道,“這樣不是也很有意思嘛。警察大概沒有想到岡瀨會把錢放在他的祖先和母親的墓碑下麵吧。所以,他們應該也不知道殺害岡瀨的凶手攜巨資逃跑的事情。推斷出這一點的隻有咱們兩人。也就是說,這個案子我們領先了警察一步。”

“嗯。”山崎治郎的眼睛裏似乎透出了少許光芒。

“我一直在監視岡瀨,所以我知道沒有人來拜訪過他。我認為,他叔叔也不可能從侄子那裏打探到這個秘密,霸占了這筆錢。他叔叔可是個老實人。而且,岡瀨出門後,他叔叔一直在家裏。”

“你說得對。岡瀨那家夥是不會把這種事告訴叔叔的。所以,尾隨他去的人,在岡瀨入獄前就認識他。那家夥猜到岡瀨藏了錢,所以在他出獄後就一直跟蹤他。”

“這樣說來,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人在那家雜貨鋪前麵監視著岡瀨正平的一舉一動?”

“是的。那家夥跟蹤岡瀨到了上野站,並且跟著他上了同一列火車。”

“真可惜,我當時沒能跟上他。”

“這麽說來,之前岡瀨在神樂阪下車就很可疑。看來在那附近果真有他的窩點什麽的。當時沒有查明,真是後悔莫及啊。”山崎還在為這件事歎息著。

“岡瀨正平出獄後隻去過那裏。之後便哪兒也沒去過,也沒有人來拜訪過他……啊!等一下……”

山崎突然陷入了思考。底井武八本來想說什麽的,也被他揮手製止了。

山崎抱著雙臂,低著黝黑的臉,專注地思索著什麽。

“喂——”山崎突然抬起頭,他的眼裏放著光,“記得你說過,跟蹤岡瀨到府中賽馬場的時候,那家夥和一個廄務員打扮的男子說過話。”

“是啊。”這是當時底井武八向山崎匯報的情況。他好像想起來了。

“就是說岡瀨從那個廄務員那裏打聽到了某些信息,然後便買了一萬日元的馬券,但一下子就輸光了,之後便很快從賽馬場回家了。”

“是啊。”

“你不覺得奇怪嗎?他可是打探過比賽消息的哦,隻輸了一次就走人,這可能嗎?這不是太輕易放棄了嗎?”

“是啊。但是他的目的就是來看那場比賽的,所以那場比賽一結束,他就不再買馬券,打道回府也是有可能的吧。”

“不不,不可能。我年輕時也買過馬券。不可能隻買一次就回去的。要是向熟識的廄務員打探有關比賽的信息的話,不會隻打聽一兩場,還會再拜托一場的。輸了就會愈發入迷,這才是玩賽馬的人的心情。”山崎的話裏透露著興奮。

“這說明他不是去打探比賽消息的,而是和廄務員說了別的事情。”

“說了別的事情?”

“那個廄務員叫什麽來著?”

“他當時背著個袋子,那袋子上寫著‘末吉’。所以我想,那可能就是他的名字吧。”

“不對,那應該是馴馬師的名字吧。我們倆現在去趟賽馬場看看。你應該記得那個人的長相,我們去找找看。”

一到府中賽馬場,便看到燦爛的陽光灑落在翠綠的草坪上,喜馬拉雅杉高高地聳立在晴空中。

由於沒有賽馬比賽,這裏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兩人從側麵的事務所前麵走過,朝著廄舍方向走去。隻見幾排廄舍像聯排房屋一樣整齊地排列著,馬就拴在這些廄舍裏。

這會兒正好是賽馬運動的時間,隻見廄務員牽著幾匹馬在附近來回地走著。

不僅是這裏,在廄舍附近、馬場裏麵,都能看到多匹馬在運動的場景。有人正在整理著廄草,有人正在拿著笤帚清掃廄舍前麵的空地,有人正在照料著馬……雖然悄無聲息,但這裏卻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六月,福島的賽馬比賽就要開幕了。”山崎治郎看著眼前的場景說道。

“是啊。我去福島的時候還看到宣傳海報了呢。”

“到時候,這裏的馬大部分都要到那兒去吧。”

他們還不知道名叫末吉的馴馬師的廄舍在哪裏。於是山崎叫住了一個從對麵走來的年輕男子。這個年輕人也穿著騎馬褲。

年輕人回答說:“這兒沒有叫末吉的馴馬師。”

“可是廄務員扛著的袋子上明明寫著‘末吉’。”底井武八趕忙在一旁說道。

“那是廄務員的名字吧,確實有個廄務員叫末吉。”

“他在哪個廄舍?”

“他在名叫西山的馴馬師那裏。那排的第三個廄舍。”

兩人朝年輕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那裏,也有六匹馬被廄務員們拉著馬嚼子繞圈轉悠著。每一匹馬的毛色都十分光亮。也許末吉就在那六名廄務員當中,但距離太遠,底井武八分辨不出來。

底井武八怕走近說話會打擾到他們,便去詢問在門口切幹草的年輕人。幹草屑變成了空氣中的浮塵,隨風飄舞。

“從前麵數第三個就是末吉。”

隻見那名男子正牽著一匹栗色毛的賽馬。此人正是底井武八記憶中的樣子。

“運動什麽時候結束?”

“再過十分鍾左右,他們就會回廄舍了。”

於是,兩人就像賽馬迷一樣在遠處觀看賽馬運動。

遠處,一個馬主(5)打扮的胖紳士攜著女伴在踱步。

十分鍾過去了。領頭的馬帶著幾匹馬回來了。進廄舍之前,廄務員們給馬擦汗,又用刷子給它們刷毛。

山崎治郎走近正蹲在馬腳邊的末吉背後,對末吉說:“請問,您是末吉先生嗎?”

廄務員抬起了頭,他是個三十歲出頭、紅臉膛、微胖的男人。

“我就是末吉。”他邊說邊詫異地望向山崎和山崎身後的底井武八。

“冒昧地向您打聽一件事,”山崎一掃平日裏的傲慢態度,十分謙虛恭敬,“您認識岡瀨正平先生嗎?”

“岡瀨……”廄務員的臉上閃過一絲表情,接著說道,“嗯,算是認識吧。”

“我想向您打聽一下有關他的事。岡瀨先生在福島縣被害了,這事您也知道吧?”

這位名叫末吉的廄務員皺著眉頭點了點頭說:“我是在報紙上看到的。”

“您和岡瀨先生之前就認識嗎?”

“你是誰?”末吉反問道。

“不好意思,我忘了自我介紹了。這是我的名片……”說著,山崎遞上了名片,跟著,底井武八也遞上了自己的名片。

“關於岡瀨先生的事,你們找我想了解什麽?”末吉眼中透出了不解的神色。

“也沒什麽特別的事。其實,我們和岡瀨先生是朋友。他遭遇了這樣的不測,我們也感到非常惋惜。”

“……”

“所以,我們無論如何也要抓住殺害他的凶手。而且,就像名片上寫的那樣,我們是新聞記者,所以我們有這個條件。”

末吉仍是默不作聲地聽著。

“前幾天,有人看到您和岡瀨君在賽馬場說過話。”

末吉的眼睛轉了幾下,沒有立即回答。

“你們說了些什麽?如果可以的話,請您告訴我,好嗎?”

“啊,那個啊……”末吉終於開口說話了,“我們談了有關比賽的信息。他問我有沒有什麽有價值的信息,我就把下一場比賽的勝負預測告訴了他。我告訴他,名叫民度錦的馬很有希望。結果完全沒猜中。其實向我們打探消息也是白搭,如果我們能猜中的話,那我們不都成大富豪了嗎?”

說完,末吉哈哈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