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馬主和馴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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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井武八覺得,要查清山崎治郎的行動軌跡,必須再次返回到府中賽馬場的馴馬師西田孫吉那條線索去。
山崎治郎死前去找西田孫吉了。可是聽玉彌說,那時候,西田和馬主立山寅平前議員去了大阪,不在東京。
山崎治郎果真沒有見到西田孫吉嗎?說不定後來山崎治郎見到了回到東京後的西田呢。
底井武八必須再去一趟府中的賽馬場。
馬廄裏空****的。
“有人嗎?”
他走進馬房旁邊的廄務員宿舍,樓梯很簡陋,除了馬踢著擋板的聲音外,沒有聽到有人說話。
“請問,有人在嗎?”
底井武八衝著二樓喊道。
過了一會兒,從二樓樓上露出半張臉來。
“是哪位?”對方在樓梯上問。
“我是報社的記者。”
“報社?”
終於有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走下了樓梯,穿著髒兮兮的馬褲。
“什麽事?”
他在樓梯上停下來,打量著底井武八。
二樓樓上隱約有人說話,估計是在玩牌。
“西田先生在嗎?”
底井武八故意輕鬆地打聽。
“不在,先生現在去福島的賽馬場了。你找他有什麽事?”
他的態度不太客氣。
“有點事情想了解一下……末吉在嗎?”
“末吉也去福島了。這裏的馬都去那邊了,基本上都不在。我們是看家的。”
“你也是馬廄的人嗎?”
“是啊。”
“西田先生大概什麽時候從大阪回來的呢?”
“這個月的十三日……喂,是吧?”
那個男人回頭衝著二樓問。二樓上有人回應了一句“是的”。他們見不是警察,好像也安心了似的。
十三日,是山崎治郎失蹤之前的兩天。
這兩天內,說不定山崎治郎跟西田孫吉見了麵。
“我是R報社的記者。我們報社的一個叫山崎治郎的人,來找過西田先生嗎?”
“沒有印象。”
“十三日回來的西田先生,一直在馬廄嗎?”
“白天一直都在,看馬運動或是馴馬。不過,晚上幾乎都不在。”
“是這樣啊。晚上不在的意思是?”
“為了備戰福島賽馬,他常常去跟馬主見麵。”
“馬主之中,也包括立山前議員吧?”
“我家老板經常去見立山先生。立山先生有兩匹馬準備去福島,所以老板去跟他商量什麽事吧。”
“西田先生去福島是什麽時候呢?”
“我記得好像是十六日。”
十六日即是山崎治郎去向不明那天的翌日,裝有他屍體的箱子被發現之日的前一天。
底井武八注意到了十六日這個日期。那天晚上九點,從郡山站裝有山崎屍體的箱子被人取走。
“十六日這個日期,你沒有記錯吧?”
“老板是十三日回來的,隻在這裏待了三天,不會有錯的。是吧,喂……”
他又回頭衝著二樓問。二樓上有人回應了一句,但底井武八聽不到。
“好像沒有錯。”
中年廄務員回過頭來,瞧著底井武八說。
“剛才上麵的人也是這麽說的。老板說,他要和立山先生在秋田見麵,回來的時候順便去福島。立山先生出發去秋田是十五日晚上,所以,我家老板肯定是十六日去的。”
“立山先生是十五日去的秋田嗎?”
十五日這個日期又刺激了底井武八的耳朵。
“你提到秋田,在秋田也有賽馬嗎?”
“秋田沒有賽馬。如果是盛岡或是青森的話,有牧場。”
“是嗎?”底井武八思忖著。
“那麽,馬是比西田先生先去福島的嗎?”
“是的。開賽日之前的一周或十天,這邊就開始運送賽馬了。”
“末吉也跟著馬去了嗎?”
“是啊是啊。不光是末吉,其他廄務員也都帶著馬去了。都是很貴重的畜生啊。”
中年廄務員露出了厭煩的神色,好像二樓的人正等著他盡快上去呢。
“謝謝了!”
底井武八嘴裏念叨著立山寅平十五日、西田孫吉十六日,走出了馬廄。
他說西田十三日從大阪回來,每天都去馬主那兒,不用問,自然是和立山前議員見麵最多吧。
底井武八在回家的電車上思考起來。沿途綠色稻田的風,從敞開的車窗刮了進來。
——西田孫吉或許是以去見馬主立山寅平為借口,去找玉彌了吧?
大概是去她的公寓,或是外麵的旅館,或是神樂阪的那個宮永吧。可是,這是人家的隱私,即便問玉彌,她也不會如實回答的。
這個暫且不管,立山前議員為什麽要去秋田呢?底井武八注意到了他是十五日去的。
底井武八跟立山前議員說不上話。不過,新聞記者的優勢就體現在這種時候。R報社雖說是三流晚報,但政治家們對報紙都很發怵。
底井武八在電話簿上查到了立山寅平的事務所,地址是“東京都中央區日本橋3-486寶國大廈”。
打電話過去,一個自稱是秘書的人接了電話。
“先生在嗎?我這邊是R報的社會部。”底井武八一副例行公事的口吻。
“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我們報紙正在策劃一個‘政界群像’欄目,務必請先生加入。雖然也聽說了一些,還是想請先生談一談自己的故事。”
“很遺憾啊。”秘書回答,“先生正好去旅行了,不在東京。”
“去得很遠嗎?”
“是的,去東北地區的一些地方。”
“什麽時候回來呢?”
“還得四五天吧。”
“這可難辦了啊。”底井武八歎了口氣。
“是這樣,這件事很急,等不到先生回來……怎麽辦呢,先生要是不在的話,可否采訪一下事務所的人?”
“當然可以了。如果我可以的話,沒有問題。”
“對不起,您貴姓?”
“我姓桑原。”
“好的,我馬上就到。”
底井武八抬頭仰望大廈,隻見在三樓的窗戶上,掛著“立山寅平事務所”的招牌,那幾個燙金大字,在驕陽下亮得耀眼。
上了三樓一看,這個事務所是裏外間連通的。
接待的女孩子拿著底井武八的名片,把他請進了用屏風隔開的接待室模樣的房間裏。雖說是三樓,但裏麵如同地下室一般悶熱,電風扇倦怠地旋轉著。因為是廉價寫字樓,沒有安裝空調設備。
那位姓桑原的秘書,三十四五歲,很做作的樣子,戴著一副無框眼鏡,鼻子下麵蓄著一撮胡須。
一看就是典型的政治家的秘書派頭,從他的舉止上也明顯地表現了出來。這類家夥,每當國會開會時,想必都是昂首闊步地走在鋪著緋紅色地毯的議院走廊上吧。
“您想了解哪方麵的內容呢?”
桑原端著肩膀,坐在椅子上。
“盡管也聽說了一些有關先生的傳聞,但是,隻根據那些傳聞恐怕會有出入,而且也會產生誤解。所以,我今天來,如果本人不在的話,想請代言人談一談。我提問,請您針對問題給予回答。”
“明白了。”
前議員為了備戰下次競選,時刻不忘宣傳自己。即便是這麽一家渺小的晚報,秘書也很熱情地接待。他那薄薄的舌頭舔了舔嘴唇,滔滔不絕地談起來。
他講的內容愚不可及。自始至終幾乎都是立山寅平的PR(1)。但是底井武八依然耐心地聽著。假裝在記筆記,其實什麽也沒有寫。
這些不過是為了下麵自己要問的問題而投下的誘餌。
“哎呀,您介紹得太清楚了。”
終於聽完了無聊至極的二十分鍾介紹,底井武八輕輕地低頭致謝。
“多虧了您,資料豐富了很多……不過,沒有見到立山先生,還是很遺憾啊。”
“是啊。我們自然是希望先生親口告訴你們。不過,我剛才講的,基本上和先生想要告訴你們的是一樣的。”
“那是當然了。您辛苦了!聽說先生去秋田旅行了……”
“是啊。黨支部大會在那裏召開,先生出席會議去了。”
“這麽熱的天氣,真是辛苦了。什麽時候出發的?”
“十五日。從上野坐快車‘津輕號’去的。”
這個信息和底井武八從西田馬廄的廄務員口中已經聽說的一樣。
“先生直接從秋田回東京嗎?”
“不是。如果隻是開會,回京會早一些……不過,秋田回來時要順路去福島。”
“去福島?”
小胡子秘書露出了微笑,漂亮的金牙閃閃發光。
“您大概有所耳聞吧,我們的老先生喜歡賽馬啊,有四匹好馬呢。福島賽馬,去了其中的兩匹,所以他去助陣了。”
“那兩匹馬,是寄養在西田馬廄的嗎?”
“嗬,你還真是了解得很詳細啊。沒錯。”
“哪裏。有關立山先生的情況,我們進行了很多調查。實際上,為了了解作為馬主的立山先生,我還專門去了西田馬廄。結果,西田先生也去了福島,聽馬廄的人說,西田先生還去了秋田,跟立山先生見了麵呢。”
“是嗎,這個我倒是不知道。”
秘書的表情顯得有些不高興,大概是因為報社記者連這些私人愛好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吧。
“如果馬廄的人那麽說,應該不會錯的。我想,西田先生大概是去秋田見先生,商談賽馬的事吧,因為賽馬今天又開始了。”
今天,是六月二十七日。
福島賽馬日還有四天,即六月二十七日(周六)、六月二十八日(周日)、七月四日(周六)、七月五日(周日)。
“西田先生也是很熱情的人,先生喜歡馬,所以這類商談,即便是去秋田也很正常。馬主與馴馬師的關係,平常就像走親戚似的,很密切的。”
“那一定是很親近了?”
“不知是不是可以說親近。總之,是以馬為中心而產生的人情交往吧。這些不單單是金錢的問題。”
“立山先生的愛好隻是賽馬嗎?”
“愛好嘛,大概有賽馬、讀書、旅行吧。”
除了馬之外,秘書的回答都很一般。
“那麽,先生是在賽馬日最後一天的下月五日回來嗎?”
“不是的,可沒有那麽悠閑。先生忙得簡直是分身無術啊。計劃是明天助陣之後,在那邊的溫泉休息兩天,再回東京。”
底井武八沒有什麽可問的了,便道了謝,走出了寶國大廈。
底井武八沿著炙熱的馬路走進了一家咖啡店,買了個冰激淩吃起來。
——立山前議員和西田孫吉去秋田的原因,通過秘書的說明已經清楚了。就是說西山在秋田與馬主立山前議員商談之後,從秋田回到了福島,立山前議員為了趕上第一天的比賽,隨後也去了福島。
可是,底井武八一直有個疑問。
山崎的屍體被寄送到東北本線,遺棄在郡山、福島之間。這一犯罪行為說明東北地方具有重要的意義。
岡瀨正平被殺也是在離福島不遠的飯阪溫泉附近,是他的先人和母親的墓地所在地。追查岡瀨正平藏匿贓款的山崎治郎的屍體,也同樣從東京被寄送到了福島附近,這似乎並非偶然。盡管各人去的目的不同,但立山寅平和西田都分別前往東北。
十五日這個日期,作為山崎治郎失蹤之日,底井武八一直很在意,而這次立山前議員的列車時刻表再次引起了他的注意。
底井武八招呼店裏的女服務員,問她這裏有沒有列車時刻表。女服務員找來一張翻得很破的時刻表。
底井武八翻到了東北本線上野起始站那頁。
他看到快車“津輕號”的確是晚上九點四十分從上野發車的。
那麽這趟列車就是翌日淩晨二點二十一分到達福島,然後換乘奧羽線繞行,到達秋田是早上八點五十分。
就是說,立山前議員是十六日早上八點五十分到達秋田,出席該黨支部大會的,而西田孫吉是十六日離開東京,追上了先到達秋田的立山寅平。
底井武八支著下巴沉思。
他腦子裏還回響著那個托運處站員說的話——是一個貌似山崎治郎的人,把箱子送到田端站來的。
而且晚上八點左右,在田端站的站前食堂幸亭,有個女服務員證明看到過一個長得很像山崎治郎的人吃了咖喱飯。
看了這個時刻表,底井武八心裏一驚。
那個男人提著箱子出現在托運處是十五日晚上八點三十分,可是,看這個時刻表,快車“津輕號”是一個小時後的九點四十分發車的。
“津輕號”是立山寅平前議員去秋田的列車。
難道這是偶然嗎?——不,不,不像。時間上的順序也太吻合了。
那個人八點出現在田端站站前的食堂幸亭,吃了咖喱飯,三十分鍾後把箱子送到了貨物托運處,然後,登上了一個小時後從上野發車的“津輕號”——這麽一想,非常順理成章。
但是,底井武八不認為那個人是立山前議員。他與托運處站員描述的相貌不同。前議員怎麽可能將七十二公斤重的箱子送到托運處去呢?無論如何也不會的。
那麽,那個人也上了立山前議員乘坐的“津輕號”嗎?
以這個疑問為中心,底井武八思考起來。“津輕號”是翌日到達郡山站的,即十六日淩晨一點二十九分,正是深夜。可是,那個箱子,是在郡山站,十六日二十一點,也就是晚上九點被取走的。
如果那個人乘坐快車“津輕號”,在郡山站取走了自己送來的那個箱子,那麽他天未亮時在郡山站下車,晚上九點之前在市內的某處休息。
底井武八總感覺不太自然。隻不過,這種情況一般隻限於單獨犯罪的場合,有同謀的話,自然不一樣了。
如果乘坐下一趟晚上十一點三十分發車的準快車“岩代號”,到達郡山站是十六日淩晨三點四十二分,因此,不合情理之處與“津輕號”相同。
那麽,常磐線呢?
底井武八看了這個時刻表,沒有絲毫問題。就是說無論是晚上十點五分的快車“岩手號”,還是晚上十一點的準快車“奧入瀨號”,都是半夜到達車站的。如果由此去郡山的話,就必須換乘磐越東線,而這條線的首發是早上六點二十三分,即便乘坐了這趟列車,到達郡山站也是八點五十六分,沒有任何意義。
可見問題還是在於,立山前議員乘坐的晚上九點四十分發車的快車“津輕號”。
另一方麵,箱子於翌日晚上七點五分到達郡山站,這是底井武八在郡山警署了解到的。
如果托運箱子的男人和在郡山站來取箱子的是同一個人的話,他來郡山站取箱子是晚上九點,因此可以推測那個箱子當時已到達車站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個人不會特意乘坐十五日的“津輕號”,因為那樣的話到達郡山站的時間太早了。
不過,單純為了取箱子的話,那個人可以坐十六日的時間合適的車次,時刻表上有上野發車的下午四點三十分的準快車“懷念號”,晚上八點二十五分到達,因此,與取箱子的晚上九點正好吻合。
不過底井武八注意到十五日的“津輕號”,並非隻是因為山崎治郎乘坐了那趟車。
底井武八仍然有著打破這一切推測的感覺。
那就是說托運那個箱子的人很像山崎治郎的站員的證詞。
雖然警方一笑置之,但底井武八卻對此很執著。如果托運行李的站員眼睛沒有問題的話,那麽送行李去的人就成了箱子裏的屍體的山崎治郎本人。
問題是,山崎是在哪裏被殺死然後放入箱子的?
這裏就涉及了箱子的重量問題。搜查本部已經查證了托運的時候是七十二公斤,發現時也是同樣的重量。如果山崎治郎的屍體是中途進入箱子裏的,在田端站托運時的七十二公斤貨物就不是屍體,而是其他東西了。隻能說明箱子是裝填了同樣重量的其他物品。
那麽,裏麵的東西是什麽時候被置換的呢?活著的人出現在田端站,之後在運輸途中成為死人被換進箱子裏,倘若是這樣,實在令人難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