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周日。母親照著兒子的吩咐買回了水果、點心,還特地去店裏讓人磨好了咖啡。

“真難得。”母親對忠夫說,“你還是第一次對客人這麽上心啊。”

天氣還是很熱,不過今天沒有那麽悶,家裏還算舒服。

“是一位學習很認真的太太,人家有自己的家庭。別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吧。”

忠夫這樣對母親解釋。

在母親看來,忠夫一直在期待著這位客人。他性格含蓄,態度上看不出來,但似乎心中充滿了歡喜。

跟昨天泰子來時的態度完全不同。雖然他後來在樓下吃著泰子帶來的冰激淩,談起授課的事時,被泰子的活潑情緒影響,忠夫看上去也很高興。但是,母親看得很清楚,兒子那時是強打精神的。

母親還注意到,今天的客人和泰子是同學,她們應該互相認識,但忠夫在泰子麵前完全沒有提到她今天要來的事。

客人說是下午一點到。母親整理了一下窗簾,換了桌布,替兒子操著心。

據忠夫說,來參加學校授課的學生身份各種各樣,有年輕人,也有年過四十的人。還有學生從北海道和九州趕來,在學校學習四十天。

“午休的時候就有那種感覺。”忠夫曾經說,“廣播裏有留言的時候,會叫青森縣的某位女士,或鹿兒島縣的某位男士,聽了覺得很奇妙。”

“來參加授課的人,什麽職業的最多?”

母親問。

“還是當學校老師的最多。有小學、初中的老師,還有高中的老師。他們還是想拿到大學畢業證,這樣教學生的時候也有底氣。他們學得很認真,和一般學生氣勢都不一樣。”

每年夏天,忠夫都要為了這些學生去學校。是主任、教授邀請他去的,他自己也並不以此為苦。

因為了解這些,母親覺得今天要來的女客人可能也是某所學校的老師。像泰子那樣的女學生恐怕是少數。

“不是。”

忠夫回答。

“為什麽這些人要上函授呢?”

“很常見。”忠夫說,“有些學校老師是想取得資格證書,也有些人就是為了學點東西。泰子不也是嗎?”

“不過,當了太太,還來學習,看來很喜歡學問啊。”

“不,這樣的人很多的,還有其他太太呢……還有些人來上課就像來練琴呢。”

忠夫這樣回答母親,同時也對鹽川信子為何對學習如此認真產生了疑問。僅僅解釋為她有上進心對嗎?

忠夫總覺得,她這麽認真學習,應該是有別的原因。他並沒有什麽懷疑的根據,不過,鹽川身上有一團迷霧,讓人充滿想象。

忠夫站在講台上講課的時候,眼睛總在不知不覺地搜尋鹽川信子的身影,意識到這一點時,他自己也嚇了一跳。去她的教室講課前,忠夫會有一種緊張感。

鹽川說要向他請教論文的事,忠夫也很積極地與她接近。不過,他並沒有忘記鹽川已經是別人的太太了。盡管如此,他仍想接近她。

學生到助教家來討論論文,這種事並不少見。不過,今天下午要來的鹽川信子,忠夫並沒有把她當成是自己的學生。

他曾經告訴信子,畢業論文不能寫成通俗入門書,而是要在有限的篇幅內向深處挖掘。鹽川信子挑選的論文題目,就受到了他的影響。忠夫並沒有對此具體指導,是鹽川信子自己選了題目後,來跟他商量的。他覺得題目的選擇也能顯示出她的聰慧。

忠夫上了二樓的書房。在書房裏,越過鄰居家的樹,能看到一條小路。前麵大路上的屋簷都暴曬在烈日下。頭上一朵雲都沒有。隻有遠處的天邊,白雲像火焰一樣聚集。

忠夫看見小路上有一個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他的胸口一陣躁動。

玄關的門鈴響了,門鈴聲刺激著他的耳朵。

母親去應門時,忠夫不自覺地抽出一支煙。

在母親看來,來訪的客人和兒子說的一樣。

她的言談舉止,都高雅得超出了母親的想象。兒子也曾告訴母親,來的是正經人家的太太,果然氣派不同凡響。除此之外,她身上並沒有家庭婦女的氣息。她美麗卻不張揚,不會引起同性反感。忠夫的母親看到鹽川信子第一眼就感受到了她的魅力,那是一種含蓄的知性美。

母親把客人領到了客廳。

母親上二樓告訴兒子客人來了。兒子顯得異乎尋常的興奮。

“來了。”

“是嗎?”

桌子上放著四五本參考書。

以前也有學生來訪,找忠夫商量事情。兒子一般都是聽對方傾訴,但並不會動用參考書。他本來就不擅長待人接物,是個不諳世事的書呆子。這次似乎有些不一樣。

“客人帶了花來。”

母親說。

兒子下樓梯時的腳步聲很響。

母親準備了咖啡,微微感到一絲不安。

母親走進客廳,隻見忠夫正對著女客人侃侃而談。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很熱情。桌上的參考書朝向客人攤開著。

鹽川信子坐在忠夫正對麵,正在認真地記著筆記。

母親走了進來,忠夫站起身。

“這是我的母親。”

他介紹了母親。

“剛才真不好意思。”

鹽川信子靜靜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對忠夫母親低頭致意,她的微笑很動人。不光是長得美,她的表情也很溫柔。

兩人寒暄了一番,母親走出客廳。關門的時候,她看見兩人都馬上坐回椅子,準備繼續剛才的談話。

母親上過咖啡之後就再也沒去打擾他們。她把訪客帶來的花束解開,插進花瓶。信子帶來的是白百合和紅波斯菊,插在花瓶裏顯得嬌豔飽滿。

原本有些單調的室內,因為這束花似乎煥然一新,連空氣都好像變得鮮活起來。

母親又送去了茶和點心。

這次,忠夫從椅子裏探出身來,跟鹽川信子說著話。

“多謝照顧,真是麻煩您了。”

鹽川信子笑容明媚地跟母親打招呼,她的聲音清澈柔美。

母親再次回到起居室,看著豐滿的花束,不知為何,有些放不下心。

她隱約感到,忠夫對泰子冷淡,說不定原因就是這位訪客,不安油然而生。母親想起來,忠夫對泰子變得冷淡,正是從這次的授課開始。以前他對泰子也是淡淡的,但不像現在這麽冷漠。

母親眼前似乎總浮現出客廳裏那兩人,她自己也想說服自己這是胡思亂想。

母親不安的情緒無法打消。

四十多分鍾後,母親拿來了水果。這次,是女客人在問忠夫問題。放下果盤的時候,母親的目光落在了她的筆記本上,筆記本上寫滿了字。

鹽川信子再次禮貌地對母親表示感謝。

忠夫的側臉上有前所未有的開朗。他的眼睛似乎在開心地微笑。

又過了四十分鍾,忠夫呼叫母親。

“客人要回去了。”

母親趕緊走到客廳。

“承蒙照顧,能得到老師的細心指導。”

鹽川信子浮現出慣有的親切微笑。

“請下次再來玩。”母親說。

“妨礙老師了,真不好意思。”

“鹽川小姐說,”忠夫在旁邊對母親說,“到寫完論文為止,會經常過來的。”

“是嗎?”母親看著鹽川,“請別客氣。”

“多謝您了。”

鹽川信子也微笑著低下頭。

忠夫說自己要出去散步,順便送客人出去。兩人一起走出玄關,母親回到起居室。

花吸收了花瓶裏的水,看起來更加嬌豔了。

早點和泰子說定吧,母親心想。母親總是一心祈禱兒子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