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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過後,信子坐火車前往韭山。途中越過丘陵,有一個大沼澤。從幼年起,信子就喜歡來看這裏的沼澤。那時候,她從未見過大湖,這個沼澤讓她聯想到大湖。這一帶附近,至今沒有人家。抬眼所見,伊豆山脈的山陵高高聳立,遠接箱根群山,一片小小的湖麵神奇地映照出山影,湖岸蘆葦叢生。

把這片沼澤想象成湖,是出於信子尚未泯滅的童心。在她的想象中,自己從未見過的琵琶湖也是這樣的。在學校的地理教科書裏,有許多外國的湖的名字,瑞士的湖,總是映照著白色的雪山,這片不知名的湖麵,在她的幻想中,可以是柯莫湖,也可以是布裏恩茨湖。

信子好久沒到這裏來了。在如今這心煩意亂之際,來到少女時代熟悉的這片湖,可以讓她冷靜下來。

湖邊如今夏草茂盛,水麵反射著強烈的太陽光,劃開晴空的山體棱線在水麵上投下了顏色更深的影子。

不過,信子發現有一圈水波突然**開。山影碎了,水波**漾開來。

信子想,大概是有小孩潛入水中玩水吧。她站在一棵樹下,這棵樹遮住了一部分湖麵。信子移動腳步。

離湖邊五米左右的地方,一個戴著稻草帽的男人蹲著身子在湖裏舀水。

沒想到這裏還有人,以前信子從未在這個湖邊見過人,觀光客與這裏是無緣的,旅館也隻會向客人宣傳韭山的反射爐、代官宅邸遺跡,不會注意到這裏。

信子有點好奇那個男人在幹什麽。一開始信子以為他在抓魚,但看起來不像。她離他雖然還有一段距離,動作卻看得很清楚,他把舀起來的水倒進手裏的大瓶子裏。

而且,男子不斷地移動位置,舀起不同位置的水,所以湖麵上才會有那麽多波紋。他在不同的位置重複相同的動作,每次都會換一個新的瓶子裝水。

仔細看會發現,岸邊整整齊齊地放著好多瓶子。

信子好奇地走上前去看草地上放著的瓶子。隻是平淡無奇的玻璃瓶,裏麵裝著混濁的湖水,沒有魚,也沒有水草。不過,每個瓶上都貼著一張標簽紙,上麵寫著幾個潦草的字。

“呀。”

蹲在水中的戴稻草帽的男子忽然直起身來,看見了信子,發出聲音。他的臉藏在帽簷下的陰影裏,隻有雪白的牙齒格外引人注目。

“請別弄翻瓶子。”

男子似乎很緊張那些瓶子,提醒著信子。

信子不由得笑了。會有人故意要打翻這些瓶子嗎?對方似乎把她當成小孩一樣看待。

“對普通人來說隻是水,對我來說可是很重要的資料。”

男人似乎很認真。

“資料?”

這種隨處可見的水會是什麽資料?信子想。

男人鄭重其事地把水倒進瓶裏的動作看起來有些滑稽。

“有什麽可笑的?”

男子似乎在責備信子的微笑。

“這些水對我來說很重要。”

“你說是資料,是什麽資料呢?”

信子站在岸邊,對水裏的男子說。

“湖沼類型。”

信子一開始沒聽懂,仔細一想,原來是湖沼學。

“現在,我要過來了。”

男子似乎認為信子是在那邊等著自己,嘩嘩地蹚著水向岸邊走過來。

信子反倒有些為難了。別人要做什麽是他自己的自由,但如果這個人認為每個人都對他的工作感興趣,開始長篇大論,那就完蛋了。

“呀,嚇我一跳。”

那人從湖裏上來,抹去膝蓋以下的泥。

“沒想到這種地方還有人來,而且還是一個女人,真是意外。”

他似乎沒像自己嘴裏說的那麽吃驚。在稻草帽的大帽簷下,他笑容滿麵。

“我一年到頭,都在考察這些沼澤和湖,世上沒有什麽比湖沼更有意思了。”

男人自顧自地快活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