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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

信子說出這兩個字時,父親和母親都沉默了。

父親掏出香煙,一聲不吭地吸著。母親好像忽然想起來了什麽,取出團扇,幫父親扇風。他們的舉動都在證明信子的話深深地震動了他們的心。

“為什麽?”

過了一會兒,父親平靜地問。

“有很多原因,我不想說。我們過著什麽樣的日子,爸爸媽媽肯定已經注意到了。”

父親沒有答話。

“弘治有其他女人了嗎?”

父親皺起眉頭。

“不知道,我對這種事沒興趣。”

“這怎麽能行?信子。”

母親說,

“你太放任他了,這樣是不行的。管太緊了不行,裝作若無其事也不會有好結果。如果放任自流,男人玩著玩著就會當真的。”

“你少說話。”父親嗬斥著母親,“這麽說,弘治大概是外麵有女人了,真的有吧,我也是這麽認為的。不過,你說不是因為這個理由,那,還有其他原因嗎?”

“一開始就沒有感情。弘治對我沒感覺,我對他也是。”

“但是,你們已經結婚五年了啊。”

“我本來應該早下決心的,因為我太軟弱才拖到今天。但是,再這樣下去,更加是自己騙自己。弘治有我這樣的妻子,也不會幸福的。”

“你想得太多了吧。”

父親吐出煙圈,說,

“大部分夫妻都是這樣的,隻是有些人把這事看得很嚴重,有些人不太在乎。結婚五年,到了這個階段,很多人都會這麽想。輕鬆點不好嗎?世上的夫妻都有這個階段,大家都是裝作若無其事就過去了,這樣就行了。這樣才能維持到老。”

父親講的,都是世間的常識。

“人一輩子很長,有起伏是正常的。但是,以後回過頭來看,當時因為這種原因離婚,會覺得是件愚蠢的事……信子,再考慮考慮怎麽樣?”

“以前我從沒有跟爸爸提過這種事。這次,我決心已定。”

“你跟弘治說過什麽了嗎?”

“沒有,什麽都沒說。不過,如果我提出來,他肯定會馬上讚成。”

“是嗎?”

父親思考著。

父親不是隨口說出的“是嗎?”似乎是話裏有話。信子想到,這一定和弘治來這裏的事情有關。

“不一定吧。”父親說,“你自己是這麽想的,弘治可沒準備和你離婚。”

“你怎麽知道?”

信子抬頭看著父親。

“我怎麽知道……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啊。”

“喂,信子,”母親從旁插嘴道,“你是不是有很多的不滿和埋怨?冷靜冷靜吧,不久以後,弘治肯定也會重新考慮的。”

父母說的話在信子聽來,完全沒有說服力。他們腦中都隻有常識性的家庭觀念,信子的情況不一樣,兩人再繼續下去,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這件事,你再考慮考慮吧。”

父親最後下了結論。

“首先,我們的親戚裏沒有一個人離婚的,大家都家庭融洽。隻有你一個人離婚,我覺得很可惜。不是因為說起來不好聽,而是為你好。”

“……”

“你離了婚準備幹什麽?你回到這裏來,也不好過啊。女人有家庭做後盾,回娘家來才臉上有光,要是沒有家庭了,回到娘家,也不好受啊。”

“……”

“我們家雇了很多工人。我們家出了什麽事,大家馬上都會知道。你要是離了婚,很快就會變成別人口中的談資。你也不想工人用奇怪的眼光來看你吧,而且,在這個小地方,話傳得快得很……”

父親說出的話正如信子所料。

“這樣一來,你就還是得去東京。去那裏要怎麽生活?你想過嗎?有的話說給我們聽聽。”

“現在還沒有,我準備到時去找一份工作。”

“看看,什麽計劃都沒有,女人都隻考慮眼前的事。活在世上可沒那麽容易。首先,拋棄家庭的女人哪裏能找到工作?如果是還沒結過婚的,當作婚前的過渡,還能理解。你工作不就是為了吃口飯嗎?這樣的生活,最後也沒什麽好結果。”

“是啊,信子。”

母親也在一旁附和道。

“你要是堅強還好,但到了你這個年紀,一個人去工作,很容易犯錯。最後隻會更不幸。”

“女人還是待在家庭這個城堡裏最安全,這樣其他人就不會對你指手畫腳了……單身一個人去工作,人家看你的眼神都會有異樣,連帶我們也臉上無光。人家會說,你們是怎麽教養女兒的啊。世上的人都不在乎真相,隻看表麵,是很可怕的……好了,說了這麽多,我是不讚成你和弘治離婚的。”

母親坐在父親身邊,使勁地點頭。

“弘治上次來,一句這樣的話也沒提。何止這樣,他還表揚說,你在家裏很能幹呢。”

當天晚上,信子就把被褥鋪在母親旁邊。

這時,她才知道,丈夫向父親借錢的事。

“咦,你什麽都不知道嗎?”

母親看上去很意外。

“他說要借多少?”

信子不知道弘治要幹什麽。向跟自己形同陌路的妻子娘家借錢,這種心理她無法理解。

“不清楚。”

母親忽然變得謹慎起來。知道弘治沒有告訴信子這件事,女兒又提出想離婚,此時的她不想給女兒更多的刺激。

“好像數目不小。”

“這件事,我一點也不知道。”

“是嗎?不過,不知道最後能不能成,也許是因為這樣,他才沒告訴你吧,肯定是準備過後告訴你的。對了,你是和朋友一起去的信州嗎?”

說是和朋友一起去的,似乎也是弘治故意編出來的話。信子想,丈夫應該是為了向自己的娘家借錢才這麽說的。

“爸爸是怎麽說的?”

“好像是答應了。我們家雖然錢也不多,但爸爸聽了弘治的話,似乎很受打動。他雖然年輕,但還有事業心,似乎幹得不錯。”

對此信子倒並無異議,在工作方麵,丈夫比一般人更霸氣十足。

“這次,好像是要把銀行的錢借給哪裏的觀光事業,錢不夠,所以來找我們借錢。”

“那應該不是筆小數目吧。”

“我不太清楚。”

母親含糊其詞。

“不過,爸爸說,這個事業的背後是是土慶次郎在撐腰,應該很有希望。爸爸是這麽說的。”

“那就是光靠弘治一張嘴說的?”

“不,你爸爸還是很慎重的。他托人去調查了這個融資方,叫什麽觀光公司,確實是有是土先生在背後撐腰。現在,爸爸對這個計劃很積極。”

丈夫的心思信子就更不理解了,夫妻兩人同床異夢,還向妻子娘家借錢。這個男人已經把夫妻感情等全都踩在了腳下,這隻不過是他自私自利的策略吧?

“這麽說來,弘治都沒有跟你提過這些?”

母親說。

“實際上,我們也覺得你從沒提過這些事,有些奇怪。不過爸爸也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事。”

“我必須知道。借錢的事,我希望你們拒絕。”

“為什麽?”

“爸爸和媽媽都不讚成我和弘治離婚,但是,我已經在那個家裏待夠了,我已經無法忍耐下去了。所以,這種時候最好不要發生什麽金錢關係……我明天早上就去跟爸爸說。”

信子都快喊了出來。

自己必須堅持下去,她在信州的時候已經下定決心了。信子眼中浮現出在伊那穀的村莊裏看到的拉得直直的白色禮品繩,在夏日強烈的陽光照射下,那種強韌的緊張的生命感。信子希望自己也像那些繩子一樣。

信子一大早起床後,父親已經不在了。說是去靜岡辦事,一大早就坐火車出去了。父親要辦的事似乎和弘治借錢有關,信子感到很不安,母親也說不太清楚。一直以來,父親都喜歡自己一個人做決定,從來不跟母親商量,總是到最後母親詢問才知道,母親也一直習慣了。母親本來就對父親很放心。

“你什麽時候回東京?”

“我再留兩三天。”

“一直待著都可以,不過這種時候還是早點回去吧。從去信州那時候起就沒著家吧?”

“嗯。”

“那更應該早點回去了。總之,先回家一趟。如果你實在忍受不了,我們再來商量。”

信子覺得母親這麽說隻是為了逃避。父母都希望把信子塞回夫家,這是世上所有父母的第一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