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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早上八點醒來,昨晚的女人已經消失無蹤。

女侍前來通告他:

“德山先生在等您一起用早餐。”

弘治被帶到一個麵向庭院的小房間,不是昨晚和德山喝酒的那個房間。

夏日早晨的陽光下,樹葉青翠欲滴。

“啊,早上好。”

德山專務將弘治讓到上座。牆上掛著小幅水墨畫軸,墨香隱隱。

“早上好。”

兩個男人心照不宣地相視苦笑。

不過,德山專務馬上快活地重彈起了昨天的老調。

“我最近一直做夢,夢見我們的計劃。真的,不騙你。”

他一邊吃早飯,一邊揮舞著筷子,喋喋不休。

“山頂上有一個白色的賓館,許多客人在散步。前麵有個大花壇,沿著山坡能看見高爾夫球場,那裏聚集著許多打高爾夫球的人,他們揮動著球棒,球棒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是啊。”

弘治握著茶杯聽他高談闊論。

“往山下看去,從山麓開始,道路像一條白線,在綠樹之間蜿蜒而至。道路上,私家汽車像一隊螞蟻排著隊。我想,這可真了不起,人這麽多,不再建兩三家賓館根本不夠。我在睡夢中還在操這種心。”

“你還真是為工作操碎了心啊。”

弘治回答。

“是啊。不過,如果不拚盡全力的話,就幹不成事啊。有人說我工作起來就是拚命三郎。”

“大概吧。”

“我自己有時也受不了自己。對了,昨晚說的事,還請你務必協助啊。”

“明白了,請放心。”

“真是謝謝了。鹽川先生,今後我和你就必須齊心協力了。這要是在過去,我們還得喝杯酒,義結金蘭啊。哈哈哈哈。”

專務張開大嘴笑了。

“不過,你倒不完全是個實業家。不,應該說,不僅僅是個實業家。”

弘治一邊往茶杯裏倒茶,一邊說。

“哦,這話怎麽說?”

“剛才聽你談自己的夢,我想,你就是一個一直懷有夢想的人。這麽說有些失禮,不過像你這個年紀的人,很少有這樣了不起的夢想了。而且這並不是空想,而是在一步一步把它變成現實,真是了不起的才幹。”

“呀,真是承蒙您誇獎,慚愧,慚愧。要說的話,我算是一個有夢想就會精打細算去實現的人,我很享受這個過程。”

德山專務吃完飯,端著湯碗,忽然像想起了什麽,咧嘴一笑。

“說到夢想,怎麽說呢,大概是因為我好奇心旺盛。”

“也許正是如此吧。”

“說起來,鹽川先生,我因為調查經常要去甲州和信州。在甲府,還有幾個能幹的員工駐守當地。我經常有事要去現場。前幾天在火車上,我可是看見一個大美女。”

“是嗎,所以勾起了您的好奇心?”

“是啊。那個美女不能用漂亮形容,年紀也有二十七八歲了,大概是誰家的太太。不過,正是我喜歡的類型。”

“哈哈。”

“大方穩重,別有風情。長著一張知性的臉,但並不冷傲。看那張臉,就知道她其實內心熱情如火。幸好旁邊沒有別的客人,我是個不甘寂寞的性格,於是就跟她搭話了。”

“您還真是膽大啊。”

“是啊。東京到甲府要兩個多小時,不是很無聊嗎?一開始,我以為這麽個美人肯定不會自己一個人乘火車,誰知她周圍真沒有其他同伴。於是我就心一橫,坐到她對麵去了。”

“還真是隻有您能幹出來的事。”

“她在甲府下了車。我本來總是在甲府下車的,但那天正好去上諏訪有事。真可惜,沒能跟她一起。不過,世界上還真有跟自己夢想中一模一樣的女人啊。”

女侍探出頭。

“您的車到了。”

德山專務從桌子旁站起身。

“好了,真是閑不下來,今天開始又要四處去活動了。不過,鹽川先生,有了您的保證,我可就勇氣倍增了。”

淺野忠夫在甲府的書店碰到的是下村永一,同一個學校比他晚兩年的學弟。

他的學生時代住在淺野,下村時不時會來找他玩。

畢業後,兩人就見過兩三次麵,這五六年都沒有聯絡,今天竟然偶然在甲府碰上了。好久不見,兩人當下決定去附近的咖啡店坐坐。

“你怎麽樣?”

從下村身上的衣服來看,淺野忠夫推測他可能就住在這裏。他的印象中,下村確實好像是去某省當公務員了。

“我辭掉了公務員的工作。”下村笑著回答,“工資少,就算有能力也要按資排輩,沒有個出頭的日子。那種拘束的地方不適合我。”

“那,你現在在幹什麽?”

“我在這個公司。”

下村掏出名片,上麵寫著“東方觀光株式會社企劃部”。

“東方觀光,是幹什麽的?”

“沒聽說過吧,是個新公司。”

下村永一吐出煙圈,得意地抬起肩膀。

“學長也不能告訴,這還是個秘密。雖說是新公司,但有大財閥在後麵支持,前途無量啊。”

“原來如此。”

“是啊。我本來就是因為反感官僚製度才辭職出來的,所以一遇到這個野路子公司,馬上就喜歡上了。今後不知會發展到多大呢,現在還在打基礎,公司還很小,正因為如此,可以充分發揮自己的實力。我的能力馬上就能轉變為公司的業績,所以幹得很愉快。在政府和大公司裏,我們這樣的年輕員工隻是一個小小的齒輪,在這裏感覺有意思多了。”

“也就是說,隻要有才能和手腕,今後說不定能成為重要人物囉。”

遇見和學生時代不太一樣的下村永一,淺野忠夫感到自己好像從悲傷中被搭救出來了。

與其一個人待在旅館思索信子的行蹤,不如暫時讓自己解脫一下。

“正是如此。”

下村毫不遲疑地肯定道。

“所以我才幹勁十足啊,我來這裏就是為了企劃做調查。”

“怪不得你看起來不像是來旅行的,你是來做什麽調查的呢?”

“秘密中的秘密,我不能透露太多。”

不過,下村似乎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不過,對學長我還是透露一些吧。我們東方觀光株式會社準備在東京、甲府、上諏訪,也就是所謂的中央線沿線開發事業。當然主要還是觀光事業,副產品有森林、水泥原石等資源的開發。具體來說,第一期計劃準備從淺川邊沿中央線南側的山脈,直到大月,修建高架鐵路、賓館、高爾夫球場,將來會越過大菩薩嶺,連接到輕井澤……”

“聽起來是個宏大的計劃呢。”

“是啊。專務是個優秀的創意家,而且實力非凡。他很欣賞我,讓我駐守甲府,專門在甲府做實地調查。不過,這是秘密。如果泄露出去,我們計劃的線路沿線的土地就會漲價。”

“知道了。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而且,我對這種事沒什麽興趣。”

聽說對方沒什麽興趣,下村有些訕訕。

“總之,幫我保守秘密,多謝了。看來你們經濟學家都對這種現實問題沒什麽興趣呢。”

“搞學問和做生意是不一樣的。”

“那是。”

下村並未爭辯,問:“你來甲府幹什麽?是有演講還是什麽別的事?”

“不是,我來辦些事。”

“真稀奇。淺野你既不是為了研究經濟史,又不是到這裏來收集資料……”

“我也有其他事要辦啊。”

“什麽時候到的?”

“剛到不久。”

“要在這兒待兩三天嗎?”

“不一定,說不定明天早上就走了。”

“住在哪兒?”

“我對這邊不太熟悉,到了車站就隨便選了一個旅館,在湯村。”

下村永一“哦”了一聲:“我就住在湯村啊。等會兒我們一起回去吧,可以跟學長再多聊聊。”

“啊,在找一個女人,真是浪漫啊。”

下村永一目不轉睛地盯著淺野忠夫的臉。

“哪裏。不是的……因為某些原因在尋找她。”

淺野忠夫擺著手,讓下村不要誤解。

他們在淺野住宿的旅館房間。聽說下村也住在湯村,淺野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出門的時候,心頭暗暗期待,隻要去她前往的信州,他們說不定會在哪裏偶然遇見。就算不能遇見,去走走她走過的地方也好。這種想法令他有微微的幸福感。

但是實際出來以後,他心中已被空虛感占據。自己在旅途中追尋著幻影,太不現實了。不見到信子本人,看來自己是不可能死心的。

淺野相信,那封信裏所寫的都是真話。

不過,他還搞不清楚寫信人的目的。

然而,信的目的究竟是什麽,這並不是淺野現在關心的問題,隻要裏麵說的不假就行了。

他忽然打點行李出發,也是因為相信那封信裏的內容。到了這裏,淺野陷入一種虛無感。一個人單獨旅行,更覺得虛幻。

信子也許是在甲府下車的,這是淺野在火車上推測的。如果她到了甲府,說不定就住在湯村,這也是他的推測。他認為,自己的猜測是很有可能性的。

他告訴下村自己是來找一個女人的時候,看著下村的臉,忽然想到,可以讓下村去找找信子可能會住下的旅館。

當然,他隱瞞了鹽川信子和自己的關係。對於其中原委,他隻字未提,隻說因為某些原因要找她,描述了她的特征。

“應該很容易找到吧。”

下村爽快地答應了。

“湯村旅館並不多。而且現在是夏天,客人也不多。這個年紀的女人單身一人,馬上就能找出來。我和這裏的旅館很熟,去跟這裏的掌櫃說一說,讓他問問這裏其他的旅館。”

說完這話,下村才感歎,找一個女人,真是浪漫啊。

他向淺野告辭,出了房間。

他下樓來,在櫃台後麵找到掌櫃。

“我們這裏沒有這樣的客人。我打電話去問問吧,最好從大旅館開始。”

掌櫃開始打電話。下村向電話那頭的人詳細描述自己記下的那個女人的特征。

“什麽?沒有。謝謝。”

掌櫃掛了電話。

湯村有兩家大旅館。掌櫃又打給了另一家。

“……是這樣一位客人,一個女人單身一人,前天到的,不知道以什麽名字登記的,真名是鹽川信子。”

“請稍等。”

接電話的大概是位女侍。她放下話筒,似乎在問別人。

掌櫃能聽見她的聲音。

“阿重,阿重……你接待的紅葉房間的客人,是前天晚上到的吧……是一個人吧……一位很漂亮的女士。二十七八歲……現在有川西旅館的人來問,有沒有這樣的客人。”

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回答。

掌櫃把話筒貼在耳邊,扭過頭對旁邊的下村笑著說:

“瀧和酒店有戲。”

“他們說,有這麽一個單身女客人嗎?”

“還不清楚,現在正在問負責的女侍。好像有。”

“你等等。”

下村趕緊跑到二樓,叫出淺野。

“淺野,有這麽位客人住在瀧和酒店。現在正在通電話,你出來聽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