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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看見的,正是在和年輕男人跳舞的枝理子。在昏暗的舞池裏,一眼就能認出她,他還記得她那件粉紅色連衣裙。粉紅的裙裾一會兒沒入旋轉的舞伴們中間,一會兒又再出現。

跟她跳舞的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男子。他穿著白色外套,黑色襯衫,領帶也是白色。此人瓜子臉,頭發微卷,看上去是個跳舞好手,也是這裏的常客。

年輕男子把枝理子擁入懷中,枝理子也將臉緊貼在他胸前,似乎相當沉醉。

弘治沒見過這個人。他將酒杯舉到嘴邊,目光追隨著他們的身影。

一曲完畢,枝理子和舞伴仍然留在舞池中。接下來是搖擺舞。看上去枝理子還不太會跳,她一邊歡笑一邊模仿著舞伴的動作。扭動雙腿,搖動腰肢,她的笑容似乎發自心底。

弘治喝完酒,又抽上了煙。

這種舞真奇怪。弘治會因為太不成體統不好意思跳。不過,枝理子似乎越來越熟練了。

一曲既終,枝理子總算和舞伴一起離開了舞池。弘治的目光追隨著他們。兩人就座的桌子是兩張桌子拚成的,很寬敞,已經有四五個年紀差不多的年輕人坐在那裏。他們鼓掌迎接枝理子。

那邊跟弘治所在的地方隻隔著三張桌子。他的目光越過客人們的肩膀追隨著枝理子。光線昏暗,那邊不容易發現他。那群年輕人座位上還坐著兩三個陪酒女,枝理子就這樣被大家簇擁,像是眾星捧月。她舉起酒杯,滿臉笑容。似乎以前那個活潑、潑辣的枝理子又回來了。

一個陪酒女坐到弘治身邊。

“您一個人很寂寞吧?”

她穿著白色長裙。

“不去跳舞嗎?”

陪酒女邀請他說。現在的音樂是和緩的布魯斯。

弘治一邊和她跳舞,一邊望向枝理子那邊。因為他的腳一直在移動,反而能從各個方向觀察她。

年輕人一邊歡笑一邊聊天,枝理子還是大家的中心。

他們以前就認識嗎?如果是,是什麽時候開始認識的?

弘治一邊跳舞一邊思考。

枝理子從沒提過認識這些人……

枝理子在說著什麽,周圍的年輕人在熱心地聽著。坐得遠的人甚至探出身子,唯恐聽不到。

看起來不像是老相識。弘治這樣判斷。

這群人似乎像是上班族,不過不知道是哪個公司的。

枝理子當然沒有發覺弘治正在舞池裏跳舞。她一邊喝著酒,一邊和身邊人說話,沒時間往舞池裏看。

他覺得這樣的枝理子跟平時有些不一樣。不知道有人在觀察自己,自由自在時,人是會表現得和平時不同。枝理子似乎完全解放了,自在而鮮活。

弘治跳完了舞,回到桌子邊。

“你把這個拿到那邊去,給那位女客人。”

弘治從筆記本裏撕下一張紙,寫著“有事,到這邊來。弘”,交給陪酒女。

他喝著酒,裝作若無其事,眼睛也望向別處。他知道收到字條的枝理子會伸長脖子往這邊看。陪酒女裙裾翩翩,回來了。

“她說什麽了?”

“她看了字條,沒作聲,盯著這邊。”

“沒有大吃一驚嗎?”

“是吃了一驚。她說馬上過來……您認識她嗎?”

“算是。”

不到五分鍾,粉紅裙裾在昏暗中飄過來了。

“您好。”

陪酒女向坐過來的枝理子問候道。

弘治品著酒,斜眼瞟見了枝理子的白皙臉孔。

“喲,你什麽時候來的?”枝理子盯著弘治的側臉,“嚇了我一跳,什麽時候進來的?”

“剛剛。”

枝理子不敢唐突。弘治抬起眼,看著她剛才坐的那邊,那邊的年輕人都在看他們。

已經快打烊了,客人也隻剩下三分之一。樂隊正在演奏最後的音樂。

“你不是回家了嗎?”

枝理子嘟囔著。

“我本來準備回去的,又掉頭回來了。”

“那……怎麽不一開始就跟我說好呢?”

“那是誰?”

弘治是說那些陌生的年輕人。

“不認識。”

“哦,你剛才不是在跳舞嗎?”

“啊,你那時候就來了。真壞,現在才叫我。”

“你經常和不認識的人跳舞?”

陪酒女察覺到微妙的氣氛,趕緊閃開了。

“真過分。”

枝理子盯著弘治說:

“隻有今天晚上和不認識的人跳舞……因為我有些生氣。”

“你什麽時候和他們在一起的?”

“從來沒有。到了這裏,大家一起拚桌玩而已。”

“你還真是說到做到啊。”

“什麽?”

“你不是說,要一個人出來逛逛,找個不認識的人跳舞嗎?”

“這些話你倒是記得清楚。”

“因為你就是這麽幹的。”

“我可不是故意的。隻是,你走後,我覺得寂寞,就到這裏來了……那邊的年輕人看我一個人無聊,就過來邀請我跳舞。”

“哦,原來如此。很有趣,是嗎?”

“寂寞的時候,有時也要透透氣。”

弘治一隻手拿起酒杯,枝理子看著他的臉。

“你還真了解我,一下子就找到了。”

“大概是吧。”

“是因為你走的時候,我說的氣話吧,所以你才跑來找我。”

弘治放下酒杯。

“好了,回去吧。”

他叫來侍者,結了賬。

那邊也有四五個年輕人一起站起身來。他們一直在枝理子身後盯著往外走的弘治。其中一個人向枝理子揮了揮手,但枝理子看都沒看,走向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