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做筆記

現在這一點應該很明顯了:隨著作者學會用小說的方式來思考,他在使用自己觀察到的一切時會更加高效和靈活。對該條件做一個合乎邏輯的發展,即作者擁有的可供選擇的素材必須遠遠多於他當下可能要用到的。他總是要麵對這樣一種危險——由於當下的項目需要他的注意力,他投入了太多的關注,導致他無法從全局的角度看到那些之後可能要用到的可能性。這就是做筆記是明智之舉的原因之一。做筆記的另一個原因是,這樣的記錄會自動迫使作者比平時更近距離、更準確地去觀察,這樣素材就能更容易地印在他的記憶裏。第三個,可能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這些用於後續查閱的筆記所充當的角色,相當於讓創意機器運轉起來的電火花。也許說成想象的機器更好一些。這些筆記能讓作者想起形象,從這些形象中,他又能重現與之相關的其他形象。

在建議作者采用任何記筆記的方法時,都必須慎之又慎。因為這裏幾乎比寫作中的任何其他步驟都更容易出現“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的情況。對一個人來說非常可取的方法,對另一個人來說也許會是可望而不可即,非常失敗的方法。最好的方法就是最適合你自己,讓你的個性最容易發揮的方法。最重要的是,作者要避免任何種類的摩擦,也就是可能拖慢創意機器的摩擦。在采用某種方法收集素材和使用素材時,重要的是你要記著自己的性情。這個方法必須適合並且能協助你對素材進行利用。簡單來說就是,它必須是一個可行的方法。若要可行,它就必須簡單。若要簡單,它就必須能在你希望的時候被忽略,最好不要太龐雜。我認為我用的方法就是簡單本身。要記住作者在實際動筆寫小說之前的兩項常規工作:收集素材並進行歸類和把素材安排成為一種模式或情節。如果你願意,可以把作者創作的這段時間看作三個階段:收集素材,素材歸類和安排素材。當然,這完全不重要。

第一階段,也就是為一般的歸類收集素材,這對作者來說就相當於拳擊手的跳繩訓練、空拳訓練和長跑訓練。這些能讓他保持訓練,並避免厭倦。當然,作者的生涯就像拳擊手的生涯一樣,總會有覺得厭倦的時候,這時他最應該做的就是休息。但跟拳擊手不一樣的是,作者可能在休息時突然發現他的興趣又回來了。另一個跟拳擊手不一樣的地方是,作者不用返回訓練基地去重新開始訓練。在我的這種方法之下,他可以隨時隨地重新開始。

這種方法的基礎是使用大量的小卡片,可以很方便地在上麵做筆記。男性最多可以隨身攜帶五十張這樣的小卡片,放在馬甲口袋或外套口袋裏不會引人注意或引起不適。女性可以把它們放在手提包裏攜帶。在做筆記時,我更喜歡用鋼筆,而不是鉛筆,因為鋼筆寫的筆記不像鉛筆寫的那樣容易變得模糊。但有些時候手頭隻有鉛筆。我的書房裏放著普通的灰色盒子,在任何文具店都能用七十五美分買到,用來裝那些小卡片和粉色或彩色的索引標簽。一整套下來的花費最多不會超過幾美元。索引標簽是最重要的部分,因為整個方法成功與否,就取決於在這些索引標簽上所做的分類。我發現最有用的類別是下麵這些:

1.標題

2.背景

3.角色印象

4.角色特點

5.類型

6.職業

7.人物原型

8.完成式情境

9.決定式情境

10.互動(片段、遭遇、場景)

11.結束動作

12.短篇小說的可能性

13.戲劇的可能性

14.詩歌的可能性

15.長篇小說的可能性

16.預計的文章

17.情節大綱

18.一般信息

這個方法的價值就在於它簡單易行。哪怕你忘了隨身帶小卡片,也總能找到一個信封或一張紙的背麵來代替。帶小卡片的優點是你不用再謄抄一遍了,可以立即把它們按照各自的類別放進盒子裏。然後,如果你願意的話,就可以無限期地把它們忘掉了。索引標簽的好處是,它們所代表的類別很容易記住。即使你不記得它們,也總能在你想要的時候重新做分類,雖然這意味著要在不同的類別之下重新謄抄某些筆記。而在小卡片上做筆記,你幾乎可以確保自己不用做這樣的事,因為狹小的空間就替你決定了某種類別;也就是說,在角色這個類別之下,你不太可能寫一些在角色這個範圍之外的東西。

在之前的某一章中,我曾指出小說作者和非小說作者的不同之處在於,雖然他們處理的是相同的素材,但小說作者的最終目標是把那個素材放進一種模式或情節中去。有這個最終目標始終在前,你必須記住你的素材分為未情節化的素材和已情節化的素材,兩種都可能隨時因新增的筆記而增強。在一種情況下,你僅僅是在增加可能的素材儲備;在另一種情況下,你則是把已經概括好的素材整理成更好的形態。

你應該記得,在這一係列問題中我一直堅持說:隻要你用小說的方式來思考,一切都是小說的素材。但在未情節化之前,都還是非小說素材。非小說素材和小說素材之間的邊界是一條非常細的線,很容易就能跨過。隨著你越來越多地訓練自己用小說的方式來反應,會發現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非小說素材變成小說素材,隻要將其放進某種模式或情節中就行了。比如,你可能一開始觀察一個角色是為了辨別他的性格特點,結果卻從這種性格出發,概括出了一篇完整的小說。另一方麵,你可能從一個情境開始,也就是有一件事必須要完成;或者你可能從一個決定式情境開始,也就是有一個決定要做,並且你要從中想象出一個角色,他的特點讓他可以解決情境所帶來的難題。可能是你認識某個真實的人,然後設計出一個情境來適應這個真實的人。可能是你聽說了一則奇聞逸事,這件事本身雖然不足以成為一篇完整的小說,但也許能為小說的主體或結尾提供一個單獨的場景,這樣你就有了一個可以開始發揮的情節核心。但不管你做什麽,都必須先意識到,素材在你開始將它放進模式或情節裏之前就已經存在了。

我現在告訴你的這種筆記方法有一個最受歡迎的特征,就是它很便於擴充。但我最好還是向你說明一下它的第一功能——收集素材和素材歸類是如何進行的,一旦你學會了怎樣正確觀察,這些素材就會全部為你所用。我將按照我所指出的那樣,一個接一個地來講筆記的類別:首先是標題這個類別。很多小說都是從標題發展而來的。在我用這個方法收集的素材裏,標題這個類別下麵我找到的有,舉個例子,《湯普森的支票》(That Check of Thompson’s)。

這個標題是“當我無意去觀察素材時,不假思索地做了一條筆記”的一個完美例子。當我在一間辦公室裏等待某個職員幫我查詢某個細節時,他俯身在他的文件上,另一個職員走進來看到了他,在房間另一頭大喊:“比爾,湯普森的支票怎麽樣了?”當時我覺得也許可以圍繞一張支票寫一篇小說,要麽是一個叫湯普森的人開出的一張支票,要麽是一個叫湯普森的人收到的一張支票。這個標題在我看來具有趣味的全部條件。它能激起好奇心,卻並未透露太多小說的內容。實際上,我目前還沒有想出故事。我沒有試圖把這個標題發展成一個情境或一個創意。如果我要這樣做,我可能會說湯普森的一張支票被發現,引出了殺害湯普森的凶手的身份。還可能是,湯普森的這張支票是他用來向某人行賄的。還可能是,湯普森的這張支票是湯普森接受賄賂的證據。在這個標題裏,你能很容易地看到很多種可以發展的可能。我隻是把它作為一個例子,來解釋標題類別下的筆記。

在標題這個類別下,我還找到了另一條筆記,是給校園短篇小說集取的標題——《特殊學生》。這是很多年前的一條筆記,當時我想寫一些關於哈佛大學的短篇小說。有一種學生叫特殊學生。他們入學時的年齡通常比其他學生大很多,也不屬於大一、大二、大三或大四的任何一個班級。他們的受教育水平可能跟任何一個年紀的學生相當。他們是作為特殊學生注冊的,因為入學時不用經過考試,而且通常隻在這裏學習很短一段時間。在這些人裏,通常有一些極其有趣和不凡的人。我當時想的是寫一篇關於他們中某一個人的小說,接著再寫一篇關於另一個人的小說,通過把十五或二十篇這樣的小說(裏麵的中心人物們組成了一個特殊學生的群體)集結在一起,來形成一本叫作《特殊學生》的小說集。

我還找到了一個叫《為女性學生預留》的標題。這是若幹年前我從哈佛大學畢業後,第一次去加州大學講課時做的一條筆記。從一所完全為滿足男性教育需求而設計的大學出來,我突然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以女性為決定因素的世界。不同於劍橋市哈佛廣場的普通餐廳、香煙店和男性服裝店,我發現加州大學門口都是些化妝品商店,校園裏都是女性,很多房間的門上都貼著“為女性學生預留”的牌子。

這些筆記足以說明你可能寫在小卡片上的筆記是什麽樣的,你可以隨時把它塞進標題這個分類裏。

在講到素材時,我提到了你最終會上癮的那種筆記類型。在我看來,沒有什麽比學會仔細觀察更重要了。觀察的機會存在於各個方麵,尤其是關於你在小說中隨時可能用到的背景。十到十五分鍾足以讓你記錄下一個非常明確的印象,能夠幫助你在未來的任何時間重現時間、地點的整個背景。還有一個額外的好處,因為常常會有很多無聊的等待時間,而這樣做就可以利用這些時間,避免任何浪費。火車旅行也能因此有意思起來,尤其是長途旅行,因為從一個州到另一個州的風景會有所不同。當你與別人會麵之前意外地需要等待十或十五分鍾的時候,即使你一輩子從來沒寫過短篇小說,也能從做筆記中獲得很多樂趣。

在我做的關於背景的筆記裏,我發現有很多都是這樣寫下來的:在信封背麵,在普通的小卡片上,甚至有一兩張是在空白支票的背麵。當有東西擊中了我的想象力,但我卻沒有信封或紙片時,我總是會寫在我的支票後麵。比如我就找到了一張用這種方式寫下來的筆記:“1927年3月17日,百老匯的羅伊國家劇院,麥特龍·古德溫·梅爾的辦公室,早上十點鍾。乘電梯到達六層,一段長長的走廊。一側擺著綠色的檔案櫃,一個女孩子坐在桌子後麵,再往前走是通往檔案室的門。走廊另一頭有一張給訪客坐的椅子,還有一張椅子是給傳訊男孩等待時坐的。桌子後的女孩子在卡片上寫下訪客的名字,送到求見對象手中。男孩坐著聊天,嚼口香糖,讀《惡魔犬的冒險》或《去跟海軍陸戰隊說吧》。訪客通常是衣著得體的猶太紳士,頭戴禮帽,拿著手杖,身穿藍色大衣。有些穿著靴子。男孩聽從女孩的指揮,女孩長著紅頭發,塗了口紅,看起來營養不良,有十八九歲。她是把守入口的總管。她跟朋友聊著八卦。一個拿著一份稿件和一封信的女人從門裏衝出來,對一個男孩招手。在人造光的照射下,藍色屏幕看起來更藍了。桃花心木桌子,兩部電話,一個墨水瓶,玻璃水杯,筆記本,一個插著柳條的花瓶。女孩說:‘但我不認識他,直到那天早上在法庭上才認識。’打字機的哢嗒聲,辦公室男孩們的嘀咕聲,壓低聲音的談話聲,電梯門的滑動聲。”

這是一篇典型的筆記,這時因為被叫去見我要找的人而被打斷了。我還找到了另一篇相似的筆記:“1926年5月26日12點,麻省劍橋市劍橋信托公司。大廳鋪著大理石地板,有旋轉門,一排柵欄;右邊是儲蓄出納員和票據員窗口,角落裏有一小塊被隔離出來的區域,櫃台高度到胸部,是給副行長坐的,緊挨著保險庫所在的角落。有一個櫃台上放著給顧客的空白表格。在後麵,保險庫構成了一個複雜的係統。那下麵是保險箱。更後麵靠近小巷窗戶的地方是行長的桌子。職員們坐在更小的桌子後麵勤奮地比較數據,在賬本的數字上做記號。”

我記得這一次也是因為被叫去見我等的人而被打斷。

像關於劍橋信托公司這樣的筆記,在一個作者打算寫一篇銀行搶劫的小說,想要準確地描述場景時會極其有用。在角色塑造這個類別下我找到了這樣一篇筆記:“在校園短篇小說裏應該包括那種靠桌子人——那種在男女同校的大學裏,精明地通過靠在教授桌子上吹捧對方的方式來提高成績的女孩。她對學習沒有興趣,隻想拿一個高分,這樣就能自由自在地去參加校園裏的‘社交生活’了。”

我還找到了《百老匯大話王》。“百老匯大話王是一個人,他通常在腦袋後方戴著一頂圓禮帽,穿一件下擺翻飛的藍色長大衣,拿著一根手杖,穿著靴子,總說他在談一筆大生意,從來不會少於五萬美元。在告訴你這筆生意馬上就能成之後,他會開始向你借五塊錢,解釋說所有的大戲劇製片人都遇到了困難,誰能在這個緊要關頭借給他們五塊錢,之後就能從一部戲劇中分一杯羹,這部劇雖然開始是靠乞討,但最後卻能給製片人賺來四百萬美元。他能告訴你每一部戲劇的票房收入;他知道幕後發生的內幕和醜事。百老匯所有的大人物都找他谘詢,而且通常會按照他的建議行事。”

在角色形象的類別下我找到了這樣一篇筆記:“L太太,八十三歲;富有;一位富裕醫生的遺孀。大臉龐,皮膚上除了長斑的地方都很蒼白,像羊皮紙;穿著一條黑色絲綢裙子;住在波士頓;讀《波士頓藍皮書》;知道每一個人的家譜。如果你提到瓊斯家,她會說:‘是波士頓的瓊斯家還是紐約的瓊斯家。’熱愛物質上的成功;用是不是成功來評判別人;通過外觀來評判汽車,而不是性能。玩惠斯特牌;手上戴著珠寶,皮膚卻像羊皮紙;輸牌的時候會不高興。”

我還找到了:“W.A.S.——四十歲,高個子,體格好,眼睛清澈,圓滑,健談,德國口音。最早出現時是在賣灌木,種植的時候養護混亂,晚上把它們修複一下,第二天又拿去賣給遠處的人。以前是新澤西的一個商人。在新罕布什爾州一個小鎮的農場裏定居。”

還有:“J.P.——大約四十歲;一半印第安人血統,一半法裔加拿大人血統;一個典型的伐木工,之前在一艘船上當廚師。一副不好惹的樣子,非常強壯,不知疲倦,走路時依然像個水手;為了讓他養的雞不挨餓,背著一袋飼料冒雪走了五英裏。說話不使用複數形式,總是說‘我的牛,我的雞’或‘你有多少牛?’‘你有多少雞?’,當被問到如果有一百萬美元會幹什麽時,他回答:‘用一百萬美元在西部買個大農村,上帝呀!’”

“R.B.——最早以流浪漢的身份出現在W.A.S.的農場。大約四十歲,身體非常好,皮膚黝黑,像個商人那樣。很明顯是一個逃亡者,帶著一副鬼鬼祟祟、別人追趕的神色,而且非常沉默。工作了一年之後,叫來了他兒子,兒子大約十歲,和他一起住在森林中的一間小屋裏。沉默寡言,但幹活麻利。他把所有的情感都投入在了兒子身上。他的態度是,全世界都在針對他和他兒子,所以他必須保護兒子不受世界的傷害。”

在這些筆記中,你會看到角色形象和角色特點很快就融合在一起了。但在角色特點這個類別下,我找到了這樣的筆記:“忠誠。《波士頓郵報》的剪報講述了這樣一個人,他曾經在一個大型倉庫當了三十年管理員,然後獲得了進辦公室工作的升職機會,但他拒絕了,因為他不想離開倉庫那些對他很好的小夥子。”

在“誠實”這一項下麵我找到了:“戲劇製片人,厄爾·卡羅爾。《白色貨物》的作者萊昂·戈登找到他,說本來答應投資一萬美元來製作這部劇的人在投了四千美元之後突然生病了,如果卡羅爾願意當製片人的話,戈登說可以給他85%的利潤。說到這件事時,厄爾·卡羅爾表示:‘財務代表W·赫伯特·亞當斯也勸我製作這部劇,所以我同意了。我從格林尼治村劇院的地窖裏弄來了場地使用權,然後用我的信譽租來了服裝。這部劇在格林尼治村開演,獲得了巨大的成功。最後演到了達利劇院,由九家公司共同製作。我實際的投資隻有68美元。我覺得我的分成比例太高了,所以拒絕接受高於65%的利潤,這已經足夠發一筆財了,”

在“謙虛”這一項下麵我找到了:“剛剛完成了首次從紐約到巴黎,穿越大西洋的不間斷飛行後,林德堡一降落就被法國飛行員接走了,但他想回到自己的飛機上拿一些介紹信。”

在“完成式情境”下麵我找到了這篇筆記:“一個偵探必須通過一個謀殺案死者的神秘筆記確認其身份。這些筆記顯然不是一般人寫的。”

在“互動”下麵我找到了:“事件——一個來自西部的大學新生,不顧保安的阻攔,非要在通往地鐵的自動扶梯上往下走。”

在“事件”下麵我找到了:“一個女孩給加州大學校長拍電報,告訴他自己來上暑期班要乘坐的火車班次,而這個暑期班每年有幾萬學生參加。”還有:“一節課上到中途時,大樓外麵的腳手架塌了,就在睿智的老師正要講到關鍵處的時候,油漆工們過來開始叮叮哐哐地幹活。”

在“場景”下麵我找到了:“J.W.和英國領事——J.W.:‘你有汽車嗎?’英國領事:‘我沒聽清。’J.W.:‘電車會經過你家門前嗎?’英國領事:‘會。’J.W.:‘噢,會啊。那好吧,如果你想見我的話,九點到五點之間來我工作的地方找我。’”(這是發生在一個住在波士頓的英國人和英國領事之間的對話,說的是關於該居民在戰爭期間登記加入英軍的事。)在“場景”下麵我還發現了:“猶太出租車司機與黑人洗衣女工的遭遇,女工發現她進入出租車時,車輪還沒動計價器上就已經顯示十五美分了。一個愛爾蘭人警察被叫來解決這場爭端。”

在“結束動作”下麵我找到了:“一個女人得知她丈夫死了,雖然她已經十年沒見過他了,但還是用自己攢著做眼睛手術的錢給他下了葬。”還有:“一個女人被告知她丈夫自殺了,她回答:‘這對我來說有什麽區別,我已經十年沒見過他了。’”

現在不是討論如何利用這些筆記的時候,因為我後麵講到從資料庫裏的素材,或從手頭的素材構建小說的問題時會進行探討。現在我隻限定在怎樣收集和安排素材這個範圍內。

在“短篇小說的可能性”這個類別下麵我發現了:“弗吉尼亞州的州長懸賞‘逮捕和誅殺海盜’,並給黑胡子的人頭設置了很高的賞金。梅納德中尉和他的手下抓住了黑胡子,把他的腦袋帶到了巴斯城,‘掛在船頭桅杆上’。讀菲斯克,第88頁。”還有:“關於吉姆·巴特勒,火車工程師,用莫爾斯密碼給他的情人發電報。”通用符號字典裏的一篇密碼小說的創意(請看哈珀的《事實之書》第610頁)。還有:“安東·巴赫梅爾,1868年,4334條精神概念可以這樣傳達。”

我還發現了:“在1922年3月18日的《文學摘要》中讀到護林員如何通過馬蹄和車輪的痕跡追蹤縱火犯。”

在“長篇小說的可能性”下麵我找到了:“美國白領的複雜性是一個絕佳的寫長篇小說的機會。男人們被教育要避免體力勞動,因為不體麵。持續的白領工作讓他們一方麵受製於工人,另一方麵受製於資本家。他們夾在上下兩層磨盤中間。不能像工人那樣轉嫁生活成本,又不能像資本家那樣有餘錢。白領男人把自己和家人拖進了債務和麻煩;他們被白領的複雜性逼著在城市的特定區域生活,還要維持一種特定的體麵。”

我在“詩歌的可能性”下麵發現了這篇筆記:“地質學家的理論裏有詩歌的素材,加勒比海地區原本是一片陸地,西印度群島是一個古老文明的山頂。(詳情請去讀菲斯克的《西印度群島》)”

我找到了一首詩的開頭:“為什麽公爵與夫人各自?”這其實是上一堂課留在教室黑板上的一行字,但在我看來它很有韻律,有一種特別的美麗。我找到的戲劇創意我覺得不值得一提,因為我現在對那個領域沒有特別的興趣。

在“情節大綱”類別下我找到的第一篇筆記是這個:“大學裏的一個人打賭說他會被開除——也就是,他要主動被開除。小說的主體部分由他所進行的一係列嚐試組成,各種諷刺的事件最後沒有用。最終,他改變了心意,卻發現他已經被開除了。”(奇怪的是,這個主意一定也吸引了另一位作者,因為我在《星期六晚郵報》上看到過一篇小說,也是一篇非常好的小說,講的是一個人太想念他的女朋友了,於是決定讓自己被開除。最後他改變了主意,因為他發現那個女孩就要來東部,來他的大學附近了。在這一點上這篇小說跟我的概念不同。)

在“一般信息”下麵,一切可能對你有用的東西都應該記下來。比如,我找到了很多年前的一篇筆記就是這樣:“對於幹原生質不存在致命最低值。”我還找到了“關於殺死動物的高溫或低溫,去看C·B·達文波特的《實驗形態學》第8章第219頁,原生動物對運動的反應就像股票市場對於白宮泄漏消息的反應一樣”。我還找到了“狐狸把鼻子放在刺蝟下麵就能把刺蝟翻過來。狐狸先是繞著刺蝟轉,翻過來之後就會撕開刺蝟的喉嚨,接著是它的肚子,然後飽餐一頓”。還有,“雪飄落在冰上,被風吹過之後,從快速移動的火車窗戶看過去,就有了絲綢的效果。”我還找到了,“孔雀從朱諾(1)那裏得到了它尾巴上的眼睛,阿耳戈斯(2)在看守米諾斯(3)時被墨丘利(4)哄睡著並殺死,然後被朱諾取了眼睛。這是上班時睡覺要被判死刑的源頭。”

這些小卡片不是萬能的,但可以滿足大部分要求。每天的報紙是絕佳的素材來源,你常常會在裏麵發現完整的場景可以直接拿來用。你還會發現,特別是周日增刊和雜誌裏的文章,能給你提供特殊的信息,比如關於馬戲團行話的文章,你某個時候想寫一篇關於馬戲團的小說時可能會用到。你可能找到一幅阿拉斯加某個區域的地圖。你可能找到一篇關於愛斯基摩人風俗習慣的文章。這些很顯然無法寫在一張小卡片上,但它們是相當詳細的素材。對於這樣的素材,有一個非常簡單的存放地,就是一般的信件夾,被放在文件夾裏,通常被收入特製的桌子抽屜裏,這樣作者就總有一大堆這樣的素材可以方便取用了。

一旦你開始擴充你的素材,就會發現第二種收集方法更可取。當你把素材放進一個情節大綱裏時,它不會打印在一張小卡片上,而是會打印在一張信紙上,或普通的打印用紙。在這種情況下,我所用的方法是把原本的卡片筆記貼在發展出來的大綱上,給它取個標題,雖然還沒有正式的標題。也就是說,它可能是“鄉村俱樂部小說”,在這個標題下你會開始思考,直到某個時候你想到一個似乎更可取和更準確的名字。比如,如果你原本寫在小卡片上的“鄉村俱樂部”筆記的大意是:一大群年輕人現在都過著入不敷出的生活,被迫保持體麵以及來鄉村俱樂部玩,但他們其實負擔不起,因為他們在與鄰居競爭,雖然鄰居也入不敷出。你可以把這個擴展成一個情節大綱,說有一個人入不敷出,因為他想維持跟鄰居們同等的體麵。當他的鄰居買了輛新車時,他就要買更好的,雖然他已經在借債了。他去鄉村俱樂部玩,發現那裏有一個人顯然是治安警察,他相信這個人是要扣他的車。他慌忙趕回家,發現他老婆有可能從另一個女人那裏挖來一個保姆,在他老婆自己的保姆走了以後,她也的確這麽幹了。那天夜裏稍晚的一個橋牌聚會上,鄰居在場,他發現鄰居挖走了自己的保姆。他還發現他以為來扣他車的那個人其實是來扣鄰居的車的。這是一個情節大綱。稍後你要往裏添加一篇筆記來描述丈夫與保姆之間的一個場景。這就是擴充,它會被放進標記為“鄉村俱樂部小說”的文件夾裏。這之後你做的每一件事,直到那篇小說的最後一次修改,都會進入那個文件夾。

隻有符合你的需求,這才是一個好方法。你也可能更喜歡別的方法。如果能讓你比現在更省力地收集素材,如果它能讓你在需要的時候直接取用素材,如果它在任何方麵減輕了你的工作量,那它就是好方法。另一方麵,如果它隻是增加了你的工作量,並且引起了你思路的混亂,那它就不是一個好方法。

(1) 朱諾(Juno),羅馬神話中的天後,羅馬十二主神之一。朱庇特之妻,對應希臘神話中的赫拉。

(2) 阿耳戈斯(Argus),希臘神話中的百眼巨人。

(3) 米諾斯(Melos),希臘神話中的克裏特之王,宙斯與歐羅巴之子。

(4) 墨丘利(Mercury),是羅馬神話中眾神的使者,羅馬十二主神之一,對應希臘神話中的赫爾墨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