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鏡
一調、二氣、三聲
唱腔需知如何運“氣”,吹奏需要把握音準,運氣需閉目吸氣,而後出聲。如此,唱腔方能準確。若隻求音調,而不合乎“氣”,聲調正確也難以做到。音調由“氣”而出,然後發聲,是為“一調、二氣、三聲”,是為發聲規則。
又,發聲依托於“氣”,聲音合於曲調,唇齒分辨字音。若有比文字更微妙的音節,還須配合以麵部表情加以表現。此事須在心中認真玩味。
宮商上下錯落,發聲成文,謂之音。若陰陽、天地、律呂與呼吸相配合,則宮為陰,地、呂為呼出;商為陽,天、律為吸入。呂之聲與律之聲上下高低相交錯,而成聲;有五音——宮、商、角、徵、羽,十二律——呂有六、律有六。
心動十分,身動七分
所謂“心動十分,身動七分”,是指在從師習藝的時候,舉手投足,均從師傅所教,在對師傅所教者完全掌握之後,舉手投足,不必做滿十分,由“心”所控,動作有所節度。此點不限於舞蹈動作,平日起居坐臥時,也要注意由“心”製“身”。如此,則以身體動作的表現為主,由“心”加以輔助,情趣即可產生。
上身大動,腿腳穩當
此要領,與“心動十分,身動七分”相似。若上身與腿腳同樣強烈動作,則看上去顯得粗野。而上身劇烈動作,腿腳卻很穩當,雖然看上去很激動,卻不顯得粗野。同樣,腿腳很穩當的時候,上身緩慢動作,沉穩自持,此時腳步聲雖大,卻也不顯粗野。這種表演方法,就是使得目之所見、耳之所聞,效果有所不同。兩者相反相成,趣味盎然。
一般而論,不宜在舞蹈中學習踏足,在舞蹈以外的動作、模擬中學習為好。
先聞後見
一切模擬表演,都是將戲文唱詞的內容以視覺聽覺的方式表現出來,所以,應以文辭為先。然而,有時,模擬動作與戲文唱詞同時進行,更有甚者,模擬動作先於戲文唱詞,這就使得耳聞與目見的順序完全顛倒了。與此不同的是,應讓觀眾先聽到戲文唱詞,接著讓其看見相關動作,在聽完戲文唱詞之後,再將注意力轉移到觀看動作上來,在這微妙的瞬間,見與聞互為作用,相得益彰。
例如,在表演“哭泣”的時候,要先讓觀眾聽到有關“哭泣”的戲文唱詞,緊接著做出以袖掩麵的動作,哭泣的表演就算完成得很好。而在觀眾對“哭泣”的戲文唱詞尚未聽得十分確切時,演員就以袖掩麵,唱詞滯後於動作,“哭泣”的表演實際是以唱詞結束的。如此一來,動作為先,動作與唱詞就出現了不諧調感。所以,模擬表演應以動作來結束,這就是“先聞後見”。
先成其物,後擬其態
此處所謂“先成其物”,是申樂中的各類模仿表演的基本原則。譬如,扮演老翁,要演出年老態,須是彎腰弓背、步履蹣跚、手腳活動受限。必須首先正確模仿這種姿態,然後,無論是舞蹈還是起臥動作抑或唱腔,都要基於這一基本姿態。
再如女子,腰身要舒展,手臂要伸長,身段要柔軟,動作要柔弱、婀娜。在此基礎上,以舞蹈、唱腔、動作等,對女子加以進一步的表現。
又如在表演鬼等發怒的場合,心中要憋勁,身體要直硬,然後做發怒的表演。
除此之外,一切模仿表演,首先要先成為對象,然後再模擬其姿態。
無聲為根
舞蹈時,若不發出音聲就不能感人。隨著出場第一聲唱腔而翩翩起舞,則能魅力四射。一個舞蹈動作收納時,在音樂唱腔中仍會餘情不絕。
有雲,舞與歌均出自如來藏(213)。首先,出自五髒的氣息,分為五個種類,變成了五音、六調。六調中雙調、黃鍾調、一越調,統稱“三律”;其次有平調、盤涉,稱為“二呂”;最後還有一個“無調”,是從律、呂中派生出來的調式。總之,從五髒發出的音聲,驅動五體,此為舞蹈之根本。
“時調”因時節而確定,有的按四季劃分,有的按晝夜十二刻來劃分,分別對應於雙調、黃鍾調、一越調、平調、盤涉調這五調。此外也有人認為:所謂時調,是天人在演奏歌舞的時候,天界的音樂傳到地上人間演變而成。天界當然會按時節而演奏歌舞,並製定各時節的音調,所以這兩種說法都有道理,並不矛盾。駿河舞(214)是由天女降臨而傳授的歌舞,是日本獨有的秘曲,在此不加詳述。
須知,音聲力度不足,舞蹈則不能有感人之力。在普通的歌舞中,根據舞曲而起舞時,因有法可循,較為容易;若沒有笛子、大鼓的伴奏,則舞蹈失去了依憑。這也可以證明:舞蹈必須依憑於音聲。
又,舞有五智:一曰手智,二曰舞智,三曰相曲智,四曰手體智,五曰舞體智。
第一手智:從起舞時的合掌開始,動五體,收縮手臂,一曲舞蹈,按“序、破、急”順序進行,由此掌握舞蹈的基本程式,此乃“手智”。
第二舞智:手雖然也動,但非“手之舞”,手足盡可能少動,姿態以美為先,手不顯眼,舞姿盡顯。正如飛鳥乘風,翅膀似靜止不動,卻是舞姿翩翩。此種方法,叫作“舞智”。
第三相曲智:在上述的按“序、破、急”順序進行的“手智”中,再加上“舞智”而成。“手智”之舞有修飾(215),“舞智”之舞無修飾,“有修飾”與“無修飾”兩者融為一體,可以收到理想的舞蹈效果,使觀眾感覺趣味盎然。將上述兩方麵運用於舞蹈中,名曰“相曲智”。
第四手體智:在上述的“相曲智”中,將“有修飾”與“無修飾”加以調和,以“手智”為主,以“舞智”為從。這就是“手體智”。
第五舞體智:在上述“相曲智”中,以“舞智”為主,以“手智”為輔,亦可稱作“無舞之舞”。
將以上的舞蹈方法分為三體,男體適用於“手體智”,女體適用於“舞體智”。要根據人物表演的需要,選擇適當的舞蹈方法。
在舞蹈中,又須注意“目前心後”。“目前心後”就是“將眼置於前,將心置於後”的意思。在上述的“五智”中,這屬於“舞智”的風體。從觀眾的角度看演員的舞姿,是離開演員自身的眼睛,從旁觀的角度加以欣賞。相反,從演員自身的角度看自己的舞姿,就是主觀的“我見”,而不是客觀的“離見”。“離見”就是以與觀眾同樣的心情去看,這樣才能看清自己。看清自己,就是將自己的舞姿從前後左右的各個角度都看清楚。不過,嚴格地說,這樣也隻能看清自己的前麵與左右兩麵,後麵是看不見的。看不見後麵,舞姿中的瑕疵就不會發現。
隻有從“離見”的角度,才能和觀眾一樣,用自己的眼睛觀察自己,在肉眼看不見的地方用“心眼”去看,才能使五體相應、舞姿“幽玄”。這就是所謂的“將心置於後”。因此須對“離見”加以認真理解與體會。明白自己的眼睛是看不見自己的眼睛,而舞姿的前後左右需要用“心眼”去看,這樣才能確認自己的舞姿美如花、美於玉。
有雲:一切舞姿,均須兼顧前後左右。
以上,六條。
要有即時感
申樂演出登場時,最初的第一段唱腔、初次亮嗓子,都應是恰到火候的微妙的一瞬間。快了不行,晚了也不行。
首先,演員從後台走出後,走到橋廊(216),途中停下,亮相,就在觀眾內心都期待“啊,就要亮嗓子啦”的同時,及時地開唱,似這樣應觀眾的期待而即時歌唱,就是“即時感”。假如這一時機稍微錯過了一點,觀眾的緊張的期待感就會有所放鬆,隨後的歌唱就與觀眾的期待不甚合拍。而最初亮嗓子的時機,就存在於觀眾的“氣”之中。合於觀眾之“氣”的一瞬間,除了演員憑直覺感知之外,沒有別的辦法。隻有那一瞬間,人們的眼光都被演員的眼神吸引過來,是當日演出中最重要的時刻。
一般來說,在橋廊中最初亮嗓兒的位置,應該是橋廊的三分之一處,唱到第二句時,恰好走到橋廊與舞台的連接處。演員的臉部應與貴人觀客的包座的高度相平行,並且要朝著貴人觀客的方向。在屋內表演(217)和酒宴上演出,演員的臉部要朝向觀客,但不能盯著觀客。舞蹈時手的高度要與臉部相適應,在做手指動作的時候,要注意不要對著貴人觀客的臉的方向。無論是在寬敞的地方、狹窄的地方,或者在酒宴的唱和演出,演技都在於身姿,對此要格外留意。
演員在舞台上的合適的位置,在自伴奏席至舞台的三分之二處為宜,在舞蹈時,舞蹈動作的活動範圍,應在身後留出舞台的三分之一。在寬敞的場合演出,要注意接近舞台正麵的貴人的坐席;而在小舞台演出時,要盡可能不要靠近貴人坐席。特別是在屋內演出的場合,更要注意盡可能離貴人的坐席遠一些。
在屋內演唱的時候,也要注意即時感,抓住室內坐席上觀客的心。快了不行,慢了也不行。就在觀眾內心都期待“啊,就要唱啦”、屏息靜氣等待的同時,及時開唱。在這裏,也有遵守“一調、二氣、三聲”的要領。
關於“序、破、急”
“序、破、急”中的“序”,是事物的最初部分,也是能樂的基本風姿。最初上演的一出申樂,相當於“序”,它應是通俗易懂,取材平易,結構單純,唱詞多祝福之語,整出戲一氣嗬成。內容全是歌舞亦可。因為歌與舞本來就是能樂的基本因素。第二出申樂,應與第一出有所不同,取材可靠,要有力度,格調高雅。雖說與第一出有所不同,但不可過於精細,因它仍然沒有到達發揮全部技巧的階段,仍屬於“序”的範圍,因而要保留“序”的氣氛。
從第三出開始進入“破”的部分。在這裏,“序”的階段那種樸素單純的表演,漸漸地向精細的方向推移。所謂“序”,就是自然而然的樣子;而所謂“破”,則是突破“序”的範圍,對其加以細化和深化。因此,從第三出開始,演出要細膩,模擬要精確到位,是一日中最要緊的一出戲。此後,第四出、第五出也都屬於“破”的階段,所有要全麵發揮演技、達到五彩繽紛的效果。
所謂“急”,就是最後階段的意思。在一日的演出中,是要給人留下念想的最後演出。如上所述,“破”就是突破“序”的階段,要細膩精確、色彩紛呈。而“急”,則是“破”的階段達到**的產物,因此,在“急”的階段,表演動作應該強有力,舞蹈、招式要給人以視覺衝擊,所謂“心急火燎”指的就是“急”的狀態。
從前,一日中演出的曲目不過四五個而已。到了第五出,就必須進入“急”的階段了。然而近年來,上演的曲目莫名其妙地增多了,“急”一旦拖長,也就失去了“急”的效果。“能”的演出在“破”的階段,可以演得時間長些,“破”的階段已經充分展現了各種演技,到了“急”的階段,無論如何都要以一出戲來結束。
不過,按照貴客的要求而臨時加演的能樂,並且他們也不介意演出順序改變。這樣,事先安排好的順序計劃就被打亂了。但是,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也要盡量堅持“序、破、急”的原則,後麵要演出的“能”,即使是被要求按“急”的階段來演,心中也要有所保留,舞蹈動作不可力度過大,按“七分身動”的原則來表演,以便為後頭的“急”的曲目留下餘地。
然而,這裏也有一大難題。就是“能”正在上演的中間,而且已到了“破”和“急”的階段,有貴客姍姍來遲。在這種情況下,戲已進入“急”的階段,而晚來的貴客的心情卻在“序”的階段。以“序”的心情來看“急”的曲目,肯定會有不諧調之感。不僅如此,其他的觀眾,也因貴人的到來而心情有所改變,人們的高昂的心情又重新平靜下來,全場的氣氛又回到了“序”的階段。這時候的演出,無論如何也搞不好。有人會說:幹脆回到“序”的階段重新開始吧。這也不好辦,令人進退兩難。在這種情況下,應該實現預料到可能會有此種情況出現,可以拿出“破”的階段的曲目,帶著一點點“序”的心情,從容不迫地進行演出,庶幾可使貴客滿意。在讓貴客感到滿意的前提下,再整體上按照“序、破、急”的順序,有條不紊地、按規則有序推進。不過即便如此,要取得十分的成功仍很困難。
還有,在宴席上的演出,也有不期而然出現的情況。事先就要想到:在盛大酒宴上,或許會有臨時被召喚的演出。那種場合與平常不同,現場的氣氛已經進入了“急”的狀態,而先演出的則是“序”能,這又是一種令人為難的局麵。在這種情況下,最初上演“序”能,也要有一點“破”的心情,不要過於莊重,氣氛要輕鬆愉快,要盡快進入“破”與“急”的階段。
這些都是能樂演出時的規則,照此演出,方能收到好的演出效果。
在盛大酒宴上的演出,亦可照上述的辦法處理。事先就要知道有酒宴,上場時要手持扇子,合著節拍唱祝福歌。然後按順序、有準備地進行。如有貴人遲到,要按上述的規則方法,在“急”的演出中,稍微加進一點“序”的氣氛。
以上關於“序、破、急”的事項,無論是正式的演出還是酒宴上的餘興,抑或是在席間歌舞,都要根據實際情況,一一加以妥善應對。
關於習藝
造詣極高的高手,當初如果不跟師傅學習,就不會得“似”。上手的技藝已經臻於完善,故能達到“舉重若輕”的境地。所以對觀眾來說,看上去趣味盎然。不過,初學者如果僅僅理解為有趣味,而去模仿他,那麽看上去很像,卻不會讓人感到有趣。大凡高手,都經年累月,全心全意習藝,充分掌握基本功,深知“七分身”的道理,所以能夠表演得流暢自如。而初學者還沒有好好向師傅學習,就想得其“似”,便成了“心”與“身”都動七分,結果技藝就難以提高。
學習的時候,師傅不要按現在自己的演出水平教授徒弟,而是要將自己初學時的方法,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他。基本功的教育結束後,隨著徒弟的漸漸進步,最終到達“舉重若輕”的程度,能夠由“心”來控製“身”,自然就會達到“動七分身”的境界。
一般而論,高手“舉重若輕”的程度是難以模仿而似的。想要酷似高手非常困難。難處在於要有學到酷似之程度的途徑手段。俗話說:“似雖似,卻不是。”有什麽辦法去得到那個“是”呢?難易有別。對此有口傳之秘。
首先,為師、為徒,形成師徒關係,是為了學習傳授一般的技藝。而師傅在向徒弟傳授秘法前,假如對徒弟的素質和人品沒有充分了解,是不能貿然傳授的。《易經》有雲:“非其人傳其書,天所惡。”(218)徒弟的素質不足夠好,是不可將秘法傳給他的。因為,秘法之“位”很高,而將秘法傳給了素質不高的人,在“藝位”與其實力之間就不協調,這樣將秘法傳給他,完全是徒勞無益的,故不可傳授。
說起來,一個徒弟要成材,必須具備三個條件:第一,要具備相應的潛力;第二,熱愛藝道,有為能樂而獻身的精神;第三,要有一位好的師傅。這三個條件不具備,就不能成材。成材了,並未達到上手的程度,師傅方可對其傳授秘法。
近年來,觀察年輕演員的藝風,有一種“跳讀”(219)的傾向。這是由於不好好向師傅學習,隻模仿其“似”。如果能夠在師傅的指導下,從歌舞的“二曲”開始,進入“三體”,按部就班、循序漸進,係統條貫、日積月累,學有所成,就會掌握紮實的藝風。否則,隻得其“似”,隻為一時應付,就會墮入“跳讀”的泥淖。
在學習“二曲”的階段,不可學習“三體”。在學習“三體”的階段,“軍體”大體學學即可。其“碎動”“力動”等“軍體”中的演技,即便不學,也會在學藝上的某一時期表現出來。將“二曲”“三體”這些技藝同時學到,哪怕是短暫地模仿其“似”,也是非常困難,甚至是不可能的。有的年輕演員,被觀眾誤認為是技藝高超者,靠“跳讀”來獲得一時之“花”,但這樣的演員將隨著年齡增長每況愈下。即便不是每況愈下,要想成為名演員也極為困難,對此必須有清醒認識。
對於“跳讀”還有一點要注意。隻喜歡能樂的新奇曲目,對舊的曲目棄之如敝屣,卻沒有看家的拿手曲目,這也是一種能樂的“跳讀”。應將自己擅長拿手的曲目,每次都例定上演,當中可以夾雜一些新的曲目。而隻追求新奇的曲目,卻把以前的曲目扔掉了,這從能樂的“藝位”上來說,也是很嚴重的“跳讀”。隻喜歡演出新奇的能樂,久而久之,也就不新奇了。而將傳統的曲目與新曲目搭配演出,使傳統曲目與新曲目相得益彰,各展魅力,這才是真正的“花”。孔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上手的感知
音曲、舞蹈、動作等都很好,方可稱為上手。技藝方麵還沒有成為達人,肯定會有不足之處,但這與是否是上手並沒有關係。成為上手並不依賴於達人,上手屬於另外一種境界。有些演員聲腔很好,舞姿、招式也很到位,但並沒有成為名家。相反,有些演員聲腔並不好,舞蹈、招式兩方麵都有不足,卻成為名家而譽滿天下。這表明,舞蹈、招式都是身體之姿態,而最重要的卻是“心”。有了“心”才能達到永恒的“正位”。所以,有些演員深深懂得怎樣才能表演得有趣有味,以“心”表演,雖然技藝上尚有瑕疵,但卻取得了上手的聲譽。可見,真正的上手的聲譽,並不在於舞蹈與技藝的熟練,而是依賴於使演員確立“正位”的“心”,並由此而產生出藝術的靈感。隻有真正的上手,才能理解技藝與“心”的區別。有的演員技藝很好,卻沒有意趣,而卻有初學者就顯得意趣盎然。從初學的階段開始,隨著七分、八分、十分的進步,逐漸達到上手的藝位。而觀眾是否感到有趣,則是另外的問題。
比起讓人感到有趣,還有一個更高的層次,就是從心中不自覺地發出“啊”的感歎之聲,這就叫作“感”。因為“感”超越了意識,是一種連有趣的判斷都來不及做出的感動,就是“純然”直覺的境地。所以,《易經》在“感”這個字的下頭,將“心”省略,直接寫作“鹹”,而讀作“感”。(220)這就是說,真正的感動,是超越心智的一瞬間的感覺。
演員的藝位也是同樣。從初學時期不斷學習,不斷進步,可以達到“好手”的程度。但這也隻是一般的上手的程度,而讓人感到上手之上的趣味,才能達到名家的高度。在名家的藝位上,具有“無心之感”,才能達到譽滿天下的高位。這需要不斷刻苦鑽研和反複修煉,方可以使“心”達到最高境界。
關於“深淺”
表演能樂的時候,常常掛在心頭並加以思考的問題是:一方麵,演技不細致入微,就沒有意趣,而過於細致入微,看上去又顯得拘謹小氣;另一方麵,老想著演得大氣,但卻顯得鬆垮粗糙,沒有看頭。這兩者的分別,是不容易的。
一般而論,該細微的地方細微,該大氣的地方大氣。但對“能”的本質沒有深刻理解者,要將兩者區別開來,是不可能的。必須不斷向師傅請教,並加以識別。此外也要掌握一般規律與做法,就是要注意歌舞、招式、風情等所有演技方麵,心都要細致,而身體的其他動作,則不必過於拘泥。對此要認真對待,在心中立下一定之規。
能樂這種藝術是需要藝術規範的,從基本的規範而習得的技藝,可以向細致的方向發展,而一些很瑣細的東西,卻不容易向大氣的方向發展。大中含小,小不含大,這一點很需要費心思加以斟酌。隻有大小兼備的“能”才是全麵的“能”,所謂“大寒之冰解,小寒之冰必溶”是也。
入“幽玄”之境
關於“幽玄”的風體,在諸種藝道中,都以“幽玄”為最高境界。在能樂中,“幽玄”的風體也是第一追求。這種“幽玄”的風體,如果隻是一般的東西,那麽平常就較為容易看到,觀眾也以為這就是“幽玄”而加以欣賞,而實際上,“幽玄”的演員是很少見的。因為人們並不知道真正的“幽玄”之味是什麽。所以,就沒有人能夠進入“幽玄”之境。
“幽玄”之境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境界呢?首先,我們以現實中的事物加以說明。考察一下人們的身份階層,就會看到公卿貴族的舉止優雅高貴,被世人所敬仰,這些人可以說達到了“幽玄”之位。由此可見,唯有美而柔和之態,才是“幽玄”的本體。而姿態優雅大方的表演,就是“表演的幽玄”。同樣,在戲文唱詞中,學習模仿公卿貴族日常的優雅談吐,親切而溫柔,就是“言辭的幽玄”;在音曲中,節奏旋律優美流暢,悅耳動聽,就是“音曲的幽玄”。在舞蹈動作中,功底深厚,動時風情萬種,靜時端莊美麗,就是“舞姿的幽玄”;在模擬表演中,老體、女體、軍體“三體”的動作均能優美到位,就是“模擬表演的幽玄”。還有威猛之姿,例如扮演鬼魂,身體保持“力動”(221),同時不忘表演的美感,注意“動十分心”,在上身劇烈動作時保持腿腳穩當,展現人體之美,這就是“鬼的幽玄”。
如能把上述“幽玄”的種種樣相牢記在心,在表演時適當運用,無論扮演任何對象,都不會脫離“幽玄”。例如,無論是扮演高僧與普通和尚、男女僧俗,還是農夫蠻漢、乞丐賤民等角色,都仿佛是讓這些人手持一朵花,列隊展示,各人的人品與階層固有不同,但每人都有一枝花,則是相同的。各色人等都有一枝花,就是“能”所表演的人體之姿。演員的“心”,就在於展現人體的美姿。這裏所謂的“心”,就是要充分理解上述的“幽玄”之理,為追求戲文唱詞的“幽玄”而學習和歌,為追求姿態的“幽玄”而觀察揣摩高雅人士的舉止。這樣,無論扮演的對象如何變化,在一切表演中都會有美感顯示出來。這就是獲得了“幽玄”之種。
不少演員往往隻是模仿對象,追求模擬的相似,把這作為最高目標而忘記了表演之“姿”,無法進入“幽玄”之境,也就不能達到最高境界。不能達到最高境界,就不可能成為名家。當然,天下的名家很少,因此必須牢記“幽玄”之姿的重要,並努力學習修煉。
以上所說的最高境界,就是表演姿態的美。再強調一遍:必須重視姿態的優美並努力修煉。要想達到最高境界,從歌與舞兩者開始,到各種事物的模仿表演,都要姿態美,這就是最高境界;姿態不美,就是低俗。目之所見,耳之所聞,無所不美,這就是“幽玄”的實質。好好研究這一道理,並切實理解掌握,就是進入了“幽玄”之境。而對此不下功夫,不認真學習,心裏隻想著自己已經達到“幽玄”之境了吧,這種人一生都與“幽玄”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