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快樂的電子部落

幾天之後的一個晚上,當湯普金斯先生吃完晚飯,他記起來他答應當天晚上去聽教授關於原子結構的講座。但他對於嶽父這些沒完沒了的演講感到非常厭倦,所以他決定忘記這個講座,在家裏度過一個舒舒服服的夜晚。然而,他剛準備拿本書來看的時候,茉德就堵死了他逃走的路,她看了看時鍾,然後用溫柔而堅定的語氣提醒他,是時候該動身了。因此,半個小時以後,他又和一大群求知若渴的學生一起坐在學校演講廳裏的硬木頭板凳上了。

“女士們、先生們,”教授透過他的老花眼鏡莊重地看著聽眾,開始了他的講座,“在上次的講座中,我答應給大家詳細地介紹原子的內部結構,說明這種結構的特點對於原子的物理性質和化學性質起到的作用。你們當然知道,原子已不再被看作物質最基本、無法分割的組成部分了,而這個角色現在是由電子之類的小得多的粒子來扮演的。

“把物質的基本組成粒子看作物體可分性的最後一級的想法,還要追溯到公元前4世紀的古希臘哲學家德謨克利特。他在思考事物隱藏的本性時,碰到了物質結構的問題,他開始考慮一個問題:物質是否可以分成無限小的組成部分?由於在那個年代,人們除了靠純思維的方式以外,一般不用其他方法去解決問題,加上這個問題在當時也無法用實驗方法去解決,德謨克利特就隻好在他的思想深處去找尋正確的答案。在一些晦澀難懂的哲學理論的基礎上,他最終得出了結論,物質可以被無限製地分為越來越小的組成部分這件事,是‘不可思議的’,因此必須假定存在著一種‘無法分割的最小粒子’。他把這種粒子命名為‘原子’,你們可能知道,這個詞在希臘語裏的意思就是‘無法分割的東西’。

“我不想貶低德謨克利特在推動自然科學進步的過程中做出的巨大貢獻,但是值得注意的是除了德謨克利特和他的追隨者外,毫無疑問還有一個古希臘哲學學派,這個學派的信徒堅稱物質的分解過程可以無限製地一直進行下去。這樣一來,無論將來精密科學會給出什麽樣的答案,古希臘哲學都會在物理學史上占據舉足輕重的地位。在德謨克利特那個年代和以後的很多世紀內,有關這種無法分割的物質組成部分的存在僅僅是一個純粹的哲學假說,一直到了19世紀,科學家們才斷定說,他們終於找到了2000多年前那位古希臘哲學家所預言的那種無法分割的物質基礎。

“實際上,英國化學家道爾頓在1808年就已經指出了倍比定律……”

幾乎從講座一開始,湯普金斯先生就感到一種不可抗拒的、想閉上眼睛睡完整個過程的願望,隻不過木板凳那種學院式的堅硬性使他沒有這麽做。然而,道爾頓提出的倍比定律成為他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於是,安靜的大廳很快就彌漫著來自湯普金斯先生所坐的那個角落的輕快的鼾聲。

當湯普金斯先生沉睡之時,硬板凳的不舒服性似乎化成了在空中飄浮的那種輕飄飄的愉悅感。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自己正在以一種他認為是相當莽撞的速度在空間飛馳。環顧四周他發現不是他一個人在做這種荒唐的飛行。他旁邊還有很多模糊的人形在圍繞著人群當中一個巨大的、看上去很重的物體旋轉。這些奇怪的人形結伴穿過空間,快樂地沿著圓形或橢圓形的軌道互相追逐。湯普金斯先生突然感到非常孤獨,因為他發覺他是這群人中唯一一個沒有玩伴的人。

“我為什麽不帶茉德一起來呢?”湯普金斯先生沮喪地想道,“那麽我們就可以和這群愉快幸福的人共度美好時光了。”他的運動軌道是在所有其他人的外麵,而且盡管他很想加入這一夥,但好像有一股奇怪的力量不讓他這麽做。不過,當這些電子——現在湯普金斯先生意識到,他已經奇跡般地加入一個原子的電子集團——其中的一個沿著扁長的軌道從他身邊經過時,他決定向它傾訴自己的處境。

“為什麽我找不到一個人和我玩呢?”他從旁邊大聲嚷道。

“因為這是一個孤獨的原子,而你是一個價電——子——”那個電子大聲喊道,然後轉身返回到跳舞的人群當中。

“價電子得單獨生活,不然就要到另一個原子中去尋找伴侶。”另一個從他身邊經過的電子用很高的女高音尖叫道。

“如果你想擁有夥伴,

你就要跳到氯原子中去尋找。”

另一個電子嘲弄地唱了兩句小調。

“我看你初來乍到,我的孩子,你很孤獨啊!”一個慈祥的聲音在他頭頂說著,湯普金斯先生抬起眼睛,看到一個穿著褐色束腰外衣的、矮胖的神父身形。

“我是泡利神父,”神父繼續說,他也沿著軌道和湯普金斯先生一起運動,“我的使命就是密切關注原子中和其他地方的電子的道德和社會生活。我的職責是讓那些貪玩的電子能夠正確地分布在我們偉大的設計師玻爾所建立的美麗原子結構的各個量子房間當中。為了維持秩序,我從來不允許兩個以上的電子處在同一軌道上;你知道的,婚姻的“三人行”總會有一大堆麻煩事。因此,電子的組合方式總是兩個‘自旋’相反的電子結成一對,如果一個房間已經有一對電子居住著,就絕不允許別人闖進去。這是個很好的規定,而且我要補充一句,從來沒有一個電子破壞過我的戒律。”

“這也許確實是一個很好的規定,”湯普金斯反對道,“可它目前對我來講太不方便了。”

“我明白這一點,”神父笑著說,“這隻是你運氣比較差,偏偏當上了一個奇數原子序數的原子的價電子。你現在所附屬的鈉原子靠它的原子核(也就是你看到的正中間那團黑色的東西)的電荷,在它身邊保留11個電子。但對你來講不幸的是,11正好是個奇數。當你考慮到在所有數目當中,正好有一半是奇數,隻有另一半是偶數,這就不是一個不尋常的處境了。因此,既然你是後到的,你就要孤獨地過著,至少暫時是這樣。”

“你是說,我以後還能得到別的機會?”湯普金斯先生急切地問道,“比如說,把一個老住戶趕走?”

“這恰恰是你不應該做的,”神父伸出一個指頭對他搖晃著說,“不過,當然了,有可能一些內圈的成員因為外來的幹擾被甩出去,從而空出一個位置。但是,我如果是你的話,我是不會指望發生這種情況的。”

“他們跟我說,如果我挪到氯原子中去,情況會好一些,”湯普金斯先生說,他被泡利神父的話弄得有點泄氣了,“你能告訴我該怎麽做嗎?”

“年輕人啊,年輕人!”神父悲哀地呼喊道,“你為什麽這麽堅持要找個伴侶?你為什麽無法欣賞獨居生活和上天賜予你的使你靈魂安寧的良機?為什麽連電子也總是要向往塵世的生活呢?不過,如果你一定要找個伴侶,我可以幫助你實現你的願望。如果你朝我指的方向看去,你會看到一個氯原子正在靠近我們,盡管它離我們還很遠,你可以看到有一個沒有人占據的空位,你在那裏肯定會大受歡迎的。那個空位在外麵的那組電子裏,即‘M殼層’中。這個殼層應該是由8個電子組成的,它們結合成4對。但是,如你所見,現在有4個電子正在朝一個方向自旋,而朝另一個方向自旋的電子隻有3個,還有一個位子是空的。裏麵的兩個殼層,即‘K殼層’和‘L殼層’,都已經完全被電子占滿了。因此,那個原子一定很樂意你來,把它的外殼層也填滿。當兩個原子靠得很近時,你就趕快跳過去,一般價電子們都是這樣做的。這樣的話,你大概就會得到安寧了,我的孩子!”說完這些話,這個電子教士難忘的身形突然消失在稀薄的空氣裏。

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之後,湯普金斯先生竭盡全力跳到了氯原子的軌道上去。出乎意料的是,他很輕易地就跳了過去,並發現自己正處在氯原子M殼層成員的友愛包圍當中。

“你來加入我們這個集體,實在是太好了!”那個自旋方向和他相反的新伴侶喊道,同時優美地沿著軌道滑翔著,“現在沒有人會說我們這個集體是不完整的了,我們一起享受歡樂吧!”

湯普金斯先生也同意,這確實是很快樂,而且是非常快樂的,但是,這時有一個小煩惱侵入他的腦中,“當我再次看到茉德的時候,我要怎麽解釋這一切呢?”他感到很愧疚,不過時間並不長,“她肯定不會在意的,”他斷定說,“畢竟它們隻是些電子啊。”

“你離開的那個原子,為什麽到現在還不走?”他的伴侶不高興地問道,“難道它還希望你再回去?”

事實上,那個失去價電子的鈉原子,真的和氯原子黏得很緊,似乎希望湯普金斯先生回心轉意,再跳回到它那冷清的軌道上去。

“你想得倒好!”湯普金斯先生對於那個之前那麽冷淡地接待他的原子皺著眉頭,生氣地說,“你是個要求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的家夥!”

“噢,它們一直是這樣的,”M殼層一個有經驗的成員說,“我明白,鈉原子的電子集團並不像鈉原子核本身那麽希望你回去。在中央的原子核與它的電子衛隊之間,意見總是不一致的:原子核希望它的電荷拉住盡可能多的電子,而電子本身卻寧願它們的數目足夠把殼層填滿就行了。隻有幾種原子,也就是所謂稀有氣體或德國化學家所說的惰性氣體,它們那個起主導作用的原子核和從屬於它的電子之間,願望才一致。例如,氦、氖、氬這類原子都完全自給自足,它們既不攆走它們的成員,也不接納新的成員。它們在化學上是不活潑的,總是和其他所有原子保持距離。但是,其他一切原子中的電子集團總是準備改變成員的數目。在鈉原子中,也就是在你先前那個家裏,原子核靠它的電荷所能保持的電子,比使殼層達到和諧所需要的電子多一個。而在我們這個原子中,正常電子隊伍的人數卻不能使殼層完全達到和諧,因此,我們歡迎你來,盡管你的存在會使我們的原子核負擔過重。可隻要你留在這裏,我們這個原子就不再是中性的,它有一個多餘的電荷。這樣一來,你離開的那個鈉原子就會因為靜電引力的作用而停靠在我們旁邊。我曾經聽到我們那位偉大的教士泡利神父說,這種接納了外來電子或失去了電子的原子集體,被稱為‘負離子’或‘正離子’。他還經常用‘分子’這個詞來稱呼兩個或更多個靠電子結合在一起的原子所組成的集團。不管怎麽說,他好像把鈉原子和氯原子這種特定的組合叫作‘食鹽’分子。”

“你是想說你不知道食鹽是什麽東西嗎?”湯普金斯先生說,他已經忘記在和誰說話了,“那就是你吃早餐的時候撒在炒雞蛋上麵的東西啊。”

“那‘早餐’和‘炒雞蛋’又是什麽呢?”那個被引起興趣的電子問道。湯普金斯先生一開始有點氣急敗壞,後來才認識到,試圖為他的夥伴們解釋哪怕是人類生活中最簡單的事情,也是毫無效果的。“這就是為什麽我從它們關於價電子和滿殼層的談話中得不到更多的東西的原因。”他自言自語,決定好好領略一下參觀這個奇異世界的樂趣,不再因為不能理解它而煩惱。不過要擺脫那個健談的電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顯然非常渴望把他在長期電子生活中所積累的知識統統倒出來。

“你可別以為,”他繼續說,“原子結合成分子永遠是隻同一價電子發生關係。有些原子,如氧,需要再增加兩個電子才能把它的殼層填滿,還有些原子甚至需要再增加3個或更多的電子。另外,在某些原子中,原子核卻掌握了兩個或更多個多餘的電子——或者說價電子。當這兩種原子碰到一起,就會有大量電子從一種原子跳到另一種原子中去,把這兩種原子結合起來,最終形成了很複雜的分子,這類分子通常含有幾千個原子。還有一種所謂‘無極性分子’,這是由兩個完全相同的原子所組成的分子,不過,這是一種很不愉快的情況。”

“不愉快?為什麽呢?”湯普金斯先生問,他又一次感興趣了。

“為了使兩個原子維持在一起,”那個電子解釋道,“需要做太多事了。不久之前,我有一次碰巧承擔了這項任務,在我留在那裏的全部時間內,我連片刻的空閑都沒有。為什麽呢?那裏根本不像我們這兒,隻要價電子開開心心地搬個家,造成原先那個原子在電荷方麵的短缺,那個被拋棄的原子就自己停在旁邊了。不,先生,在那裏不是這樣的。為了使兩個完全相同的原子結合在一起,價電子必須一直跳來跳去,剛從一個原子跳到另一個原子上,就得馬上又跳回來。我擔保,你會覺得自己就像個乒乓球。”

聽完它的話,湯普金斯先生感到非常驚訝:這個電子不知道炒雞蛋是什麽,可是談到乒乓球卻這麽順口。不過湯普金斯先生把這個問題放過去了。

“我永遠不想再承擔這種任務了!”這個懶惰的電子嘟囔著,它因為這個不愉快的回憶而激動得很厲害,“在這裏,我感到很舒適。”

“等一等!”他突然喊了起來,“我想我已經看到一個更好的地方了,我該去那裏了,再——見!”說完,他使勁一跳,朝著原子的內部猛衝過去。

朝他前進的方向看過去,湯普金斯先生現在明白發生什麽事情了。似乎有一個外來的高速電子出乎意料地闖入內部的電子體係,把一個內圈電子從原子的空隙撞了出去,於是,‘K殼層’現在空出了一個舒適的位置。湯普金斯先生一邊指責自己錯過了進入內圈的機會,一邊很感興趣地注視著剛剛和他談話的那個電子的行蹤。那個走運的電子越來越深地奔向原子的內部,而且有一道明亮的光伴隨著他這次成功的飛行。一直到他最終抵達內部軌道的時候,這道刺得眼睛幾乎睜不開的射線才熄滅了。

“那是什麽?”湯普金斯先生問,他的眼睛因為觀看這個出人意料的景象而隱隱作痛,“為什麽這一切會變得這麽明亮?”

“哦,這不過是因為這種轉移而發射出的X射線罷了,”他那個同軌道的伴侶一麵解釋道,一麵笑著他的窘態,“我們當中隻要有一個人能夠成功地深入原子的內部,多餘的能量就會以射線的形式發射出來。這個幸運的小夥子跳得很遠,所以他就釋放出巨大的能量。不過,我們常常隻能夠滿足於比較近的跳躍,也就是跳到原子的近郊區,那時我們所發出的射線叫作‘可見光’——至少泡利神父是這樣稱呼它的。”

“可是,這種X光——不管你怎麽叫它——也是可以看見的,”湯普金斯先生爭辯道,“我應該說,你們的用詞很容易給人留下錯誤的印象。”

“不過,這是因為我們是電子,所以對任何一種射線都很敏感。泡利神父對我們說過,世界上有一種巨大的生物,他管他們叫作‘人類’。他說,這種人類所能看到的光,能量間隔——他把這種間隔叫作波長範圍——是很窄的。有一次,他還跟我們說,有一個了不起的人——我記得他的名字叫作倫琴——好不容易才發現了X射線,現在,他們主要把它用在一種叫作“醫學”的事情上。”

“是的,是的,這件事我知道得不少。”湯普金斯先生說,他為現在能夠露一手而感到驕傲,“你願意我給你講講嗎?”

“謝謝你,不用啦。”那個電子打著哈欠說道,“我對它實在不感興趣,難道你不說話就不舒服嗎?來,你來追我,看看能不能把我捉住!”

接著有很長一段時間,湯普金斯先生一直享受著和其他電子一起用一種值得讚賞的**秋千的動作在空間疾馳所產生的快感。後來,他突然覺得自己的頭發一根根直豎起來,以前他有次在山上碰到雷雨時,也有過類似的體驗。顯然,有一個強烈的電幹擾正在逼近它們的原子,它破壞了電子運動的和諧,迫使電子們離開它們的正常軌道。在人類的物理學家看來,這隻不過是一個紫外光波正在從這個特定的原子所處的地點經過,但對於微小的電子來說,這簡直是一場可怕的電風暴了。

“靠近一點!”他的一個夥伴大聲喊道,“不然你會被光效應的作用力甩出去的!”但現在太晚了,湯普金斯先生已經被攫離他的同伴,以可怕的速度往空間中直扔出去,就像兩個強有力的手指把他捏住那樣幹脆利落。他氣也喘不過來地在空間中越衝越遠,匆匆地掠過各種各樣的原子。他經過這些原子時的速度是那麽快,以至於很難把每個電子分辨出來。突然,一個巨大的原子出現在他的正前方,他明白,一場碰撞是在所難免了。

“對不起,可是我碰上了光電效應,我無法……”湯普金斯先生開始很有禮貌地說道,但後半句話完全淹沒在一個刺耳的爆裂聲中,因為他此時麵對麵地撞上了一個外層電子。他們倆都腦袋朝下地摔入空間中。不過,湯普金斯先生已經在碰撞中失去了他的大部分速度,現在能夠比較仔細地研究他的新環境了。那些屹立在他周圍的原子比他之前看到過的任何一個原子都要大得多,他可以數出它們各有29個電子。要是他有比較豐富的物理學知識,就會認出它們是銅原子,可是,在這麽近的距離上,這群原子作為一個整體看上去一點也不像銅。此外,它們的位置靠得非常近,形成一種有規則的圖案,延伸到他眼睛看不見的地方。不過,最使湯普金斯先生感到驚訝的是,這些原子似乎並不太注意保持電子的數額,尤其是它們的外層電子。實際上,它們的外層軌道大部分是空的,但卻有一群群自由自在的電子在空間裏暖洋洋地挪動著,時不時地在這個原子或那個原子的外圍停一停,但停留的時間總是不會長久。湯普金斯先生經過在空間中那次累人的飛行,已經疲憊不堪,因此,他首先想在銅原子中找一個穩固的軌道稍事休息。然而,他很快就受到那群電子普遍的懶散情緒的影響,並參與到其他電子中去做那種漫無目的的運動。

“這裏的事情組織得不是很好,”他自言自語,“不愛工作的電子實在太多了,我想,泡利神父應該想辦法解決一下。”

“為什麽我該想辦法?”神父那熟悉的聲音響起了——他突然從什麽地方出現了。“這些電子並沒有違背我的規定,不僅如此,它們現在確實正在完成一件非常有用的任務。你可能還不知道,如果所有原子都像某些原子那樣,十分熱衷於保持它們的電子,就不會有導電性這類東西了。那樣一來,連你家裏的電鈴也響不了,更不要說電燈和計算機了。”

“啊,你是說,這些電子負載著電流?”湯普金斯先生問道,他抓住一線希望,希望談話能轉到他比較熟悉的話題上去,“可是,我看不到它們在向任何特定的方向運動啊。”

“首先,我的孩子,”神父嚴肅地說,“你不該用‘它們’這個詞,而應該說‘我們’。你好像忘記了你自己是一個電子,也忘記了當有人按那個與這根銅線接在一起的按鈕時,電的壓力就使你和所有其他導電電子一起趕去呼喊女仆或做別的需要做的事了。”

“可我並不想這麽做啊,”湯普金斯先生固執地說道,聲音裏夾雜著急躁的語氣,“事實上,我已經不耐煩再當電子了,我不覺得這有多少樂趣。什麽樣的生活啊,永遠要承擔這麽多電子的責任!”

“倒不一定是永遠,”泡利神父反對說,他肯定並不喜歡為那些平凡的電子辯護,“你總是會有機會發生湮沒,從而失去你的存在的。”

“發——生——湮沒?”湯普金斯先生重複了一遍,感到一股寒流在他脊梁上來回跑動,“可是,我總認為電子是永存不滅的。”

“這是物理學家們直到不久之前還一直相信的事”,泡利神父讚同地說,他對他的話所產生的效果感到很有趣,“但是,這並不完全正確。電子也像人一樣,可以有生有死。當然,這裏沒有生病衰老那樣的事;電子的死亡隻有通過碰撞才能達到。”

“不過,我在不久之前才碰撞過呢,那可是糟透了的一次,”湯普金斯先生恢複了信心說道,“要是那次碰撞都沒有把我報銷掉,那我就想象不出有什麽碰撞能夠這樣了。”

“問題不在於你碰撞的力量有多大,”泡利神父糾正道,“而在於碰撞的對方是誰。在你最近那次碰撞中,你大概是撞上了另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負電子,在這樣的衝突中是沒有危險的。實際上,你們可以像一對公羊那樣互相頂觸而不造成任何傷害。可是,還有另一種電子——正電子,它直到不久以前才被物理學家所發現。這些正電子的行徑和你一樣,唯一的差別在於它們的電荷是正的,而不是負的。當你看到一個這樣的夥伴向你靠近,你會認為它隻不過是你這個部落中的一個無害的成員,並且迎過去問候它。可是,這時你會突然地發現,它不像任何正常的電子那樣,輕輕把你推開以避免碰撞,而是一個勁兒地把你拉過去。於是,你不管想做什麽都來不及了。”

“為什麽?”湯普金斯先生問道,“那時會發生什麽事呢?”

“它會把你吃掉,把你消滅掉。”

“多麽可怕啊!”湯普金斯先生喊道,“一個正電子能吃掉多少個可憐的普通電子呢?”

“幸而隻能吃掉一個,因為在毀滅掉一個電子的時候,那個正電子自己也毀滅了。你可以把正電子描繪成自殺俱樂部的成員在尋找互相湮沒的對手。它們自己並不互相傷害,可是,一旦有一個負電子碰上了它們,這個負電子就沒有多少幸存的可能性了。”

“我僥幸還沒有碰到過這樣的怪物,”湯普金斯先生說,這些描述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希望它們的數量並不太多。它們的數量多嗎?”

“不,並不多,原因很簡單:它們總是在自找麻煩。因此,它們生下來之後很快就消失了。要是你稍微等一等,我也許能夠指出一個正電子給你看看。”

“好了,這裏就有一個,”泡利神父在短暫的沉默以後繼續說著,“如果你仔細地觀察這裏的重原子核,你就會看到一個這樣的正電子正在誕生。”

神父的手所指的那個原子,顯然由於某種強大的輻射從外界射到它上麵,而受到強烈的電磁幹擾。這是比那種把湯普金斯先生扔出氯原子的射線厲害得多的幹擾,因此,圍繞著那個原子核的電子家族正在瓦解,像台風中的樹葉那樣被吹向四麵八方。

“你好好注意那個原子核。”泡利神父說道。於是,湯普金斯先生專注地看著,他看到一種最不尋常的現象正在那個被破壞了的原子的深處發生。在內部電子殼層的裏麵很靠近原子核的地方,兩個模糊的陰影正在逐漸成形,一秒鍾以後,湯普金斯先生看到兩個全新的、閃閃發光的電子以極快的速度從它們的出生地彼此飛開。

“可是,我看到的是兩個啊。”湯普金斯先生說道,他被這種景象迷住了。

“這是對的,”泡利神父同意說,“電子總是成對誕生的,不然就會和電荷守恒定律相矛盾了。原子核在伽馬射線作用下所產生的這兩個粒子,有一個是普通的負電子,另一個是正電子,也就是那種凶手。它現在就要去尋找犧牲者了。”

“好吧,既然每生下一個注定要毀滅掉一個負電子的正電子,就同時也生下另一個普通電子,那情況就不是那麽糟了,”湯普金斯先生頗有創見地評論道,“至少,這不會導致電子部落的滅絕了,我……”

“當心!”神父打斷了他的話,從旁邊猛推他一下,這時那個新生的正電子正從旁邊呼嘯而過,而且馬上撞上另一個電子,“你要特別小心身邊這些危險的粒子。但是我覺得我已經花太多時間和你聊天了,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我必須照看我的寵物‘中微子’……”

然後神父就消失了,湯普金斯先生還沒有來得及知道‘中微子’是什麽並且它是不是值得擔憂的。被拋棄以後,湯普金斯先生感到比之前更孤獨了,每當一個或其他同伴的電子在他穿過空間時靠近他,他甚至悲觀地覺得在每個無辜的外表之下,都可能隱藏著凶手的心。很長一段時間內,他的恐懼和希望似乎是沒有道理的,他不願意承擔起導出電子的沉悶職責。

在湯普金斯先生最不抱預期的時候,事情突然就發生了。感受到強烈地與別人交談的需求,甚至是和一個愚蠢的導電電子交談,他靠近了一個緩慢移動的粒子,這個粒子看上去是這條銅線上的新來者。然而,即使在遠處,他也意識到已經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而且一種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正拖著他,不允許他撤退。他嚐試著掙紮脫身,但是他們之間的距離變得越來越近,湯普金斯先生看到他的捕獲者臉上露出了邪惡的笑容。

“讓我走!放開我!”湯普金斯先生竭力喊著,他的手臂掙紮著並用腳踢他的腿,“我不想被消滅;我會導出永恒的電流!”但這一切都是徒勞,周圍強烈的輻射照亮了整個空間。

“好吧,我不在了,”湯普金斯先生想,“但是我為什麽還能思考?我的身體被湮滅,但我的靈魂去了量子天堂?”然後他感受到了一種新的力量,這次更加柔和、堅定地搖著他,他睜開雙眼,認出了是大學的看門人。

“很抱歉,先生,”他說,“但講座已經結束好一陣子了,我們現在要關閉大廳了。”湯普金斯先生打了個哈欠,看上去很難為情。

“晚安,先生。”看門人帶著同情的微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