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破曉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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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住的城市並不遙遠。

一趟火車，她走進短暫旅途的渦流。

最嚴酷的隆冬已逐漸遠離，氣溫緩步回暖，午後的街道彌漫著青草複蘇的氣息。初春裏晴光甚好，她穿著深紅色套頭衫，搭配米色長外套，鬆散蓬亂的黑發披在身後，胸腔裏揣著顆雀躍沸騰的心。她想要見到他，這是決定。

經曆過漫長的痛苦，此刻她本能地追逐某種期待，某種象征歡愉的泡影。他約她在工作室附近的餐廳見麵，言語中透露出無限歡欣，似乎寫著寫著，那些歡快的筆畫就會忽然飛走，在空中跳起舞來。

十二點整，她坐在餐廳角落的桌子旁默默等待。

熟悉的身影闖入視線，她看見他的淺灰色毛衣慢慢靠近。

和報刊上登載的一樣，他戴著黑框眼鏡，中等個頭，穿著寬鬆的牛仔褲和球鞋。他在不遠處的桌椅間徘徊，目光遊走，然後試探性地停留在她的臉上。

“愛麗絲？”他試探著問道。熟悉的淺紫色緩緩浮現。

突如其來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愛麗絲強忍著鼻腔裏的酸楚，克製地點了點頭。

“我是天磊。”他的眼裏含著關切，嘴角掛著明朗的笑意。

眼眶裏蓄了些淚的她，一時間不知如何應答。“我知道。”許久之後她才勉強擠出幾個字，顫抖的聲音裏夾雜著哽咽，像繃得過緊的吉他弦被反複撩撥。

“我看你好像有點緊張的樣子，要不我來點菜吧。”他的聲音溫柔鬆弛，毫不拘泥。見她不說話，他便拿起麵前的白色瓷壺給她倒了杯熱茶。

“我隻有半個鍾頭的時間吃飯，所以隻好委屈你陪我將就一下了。”

愛麗絲沒作聲，隻是輕輕點頭表示同意。

他低頭翻閱菜單，在麵條的那幾頁反複琢磨。她微微抬眼看他，見他的黑框眼鏡架在鼻梁上，正有慢慢滑落的趨勢，那件熟悉的淺灰色毛衣被正午時分的太陽曬得有些微微發亮。

“吃麵好不好？他們家的麵條很棒。你喜歡加辣椒嗎？”他抬起頭，正麵迎上她的目光，炯炯的眼神裏沒有絲毫的忸怩，反而有兄長般的溫柔親昵。

“不要辣椒。”她的聲音已恢複了平靜。

他微笑著點了點頭，迅速轉身去服務台點單。愛麗絲的目光跟隨著他穿過人群，看見他從有些陳舊的寬鬆牛仔褲兜裏掏出錢包。他轉過身來，對坐在遠處的她揮揮手，就好像知道自己一直擁有著她的注視那樣。

“你為什麽一直盯著我看？”他端著熱騰騰的麵條在她麵前坐下。

“你的毛衣很眼熟，仿佛在許多訪談中見過。”愛麗絲尋了個借口，感到麵頰發燙。

他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聲音不是很大，卻清透得很。

“很多人都嘲笑過我的毛衣，說我總穿著這件不換，其實我常常洗它，洗完烘幹繼續穿。”他笑著說，鏡片被麵條撲上了熱氣，模樣有些滑稽。

她的心微微一顫，像被某種植物的毛刺紮了一下，手心裏滲出汗珠。他的聲音和CD裏的並不完全相同，顏色卻沒有任何變化。她這樣默默思量著，用餘光偷偷看他。他的笑容如此澄澈，他低頭咀嚼時有淺淺的雙下巴，他的眼鏡總是往下滑，讓人很想幫他推回去。

“我等下就要回到錄音棚去了。”他的聲音裏透著歉意。

“沒關係，我也該回去了。”

“你剛來就要回去？”

“我隻是想見你一麵，親眼看看，聲音顏色如此美麗的人是否貨真價實。”她笑著說道，特意在話語中加入了戲謔的腔調，“看來不是贗品，我也算沒白跑一趟。”

他沒有說話，笑容卻漸漸退去，目光裏透露出幾分擔憂。

“別擔心我。”她補充道。

他依舊不作聲。兩人就這樣隔著餐桌，沉默地咀嚼著食物。剛才還熱氣騰騰的湯汁，此刻仿佛忽然就涼了下來。就這樣吧，愛麗絲在心裏對自己說。

“我本想帶你去趟漫畫書店的。”末了他終於開口，聲音依舊輕柔愉快。

“漫畫？”她露出幾分苦笑，“我從不看漫畫的。”

“所以才想帶你去看。你總是很不開心的樣子，我想讓你高興起來。”

愛麗絲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麽。

“你就這樣回去，我實在不太放心。我本想問你，是不是能等我錄音結束，然後我們去吃點像樣的食物，我帶你去我最喜歡的漫畫書店。”

又是莫名的情緒翻湧，眼淚驀地湧入眼眶，愛麗絲不得不深吸一口氣，努力讓麵部表情保持平靜。就這樣吧，她反複對自己說。還能怎樣呢？

“工作日程太緊，我可能等不了這麽久。”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