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電梯,我一瘸一拐地走到家門口,從書包的隔層袋裏拿出鑰匙,插進鎖孔,旋轉一圈,鎖開了。我推門進去,剛想換拖鞋,卻看見爸爸經常穿的黑色皮鞋在鞋架上,鞋架上還有一雙黑色的高跟尖頭皮鞋,這不是媽媽的皮鞋,那麽是誰的呢?爸爸不是出差了嗎?

難道家裏進小偷了?不可能啊,我們小區的安保工作很到位,每幢樓都有門禁,外麵的人根本進不來。

那會是誰?鍾點工?果然很時髦,那麽尖的鞋跟她都能駕馭。正好見見她。

她不在廚房,也不在衛生間,我的房間裏也沒人。哦,難道在樓上打掃?好像是,我隱約聽見爸媽的房間裏傳來些許聲音,我扶著欄杆慢慢上樓,走到爸媽的房間門口,慢慢把門推開。她是在拖地還是在整理床鋪,或是擦窗台上的灰呢?

可是,門剛推開一道縫,我的頭就嗡的一下炸開了。那個本應在蘇州開會的爸爸此刻正在房間裏,他輕輕地抱著一個女人的肩,正在安撫她,用他一貫溫柔的語調。那個女人在輕聲哭泣著,她手頭沒有拖把、沒有抹布,她穿著焦糖色的針織衫、一條黑色的裹身長裙,嫻靜、美麗。可她不是媽媽!

這是下午檔的連續劇嗎?可我還沒開電視機呢。

這是真人演出,男主角是我爸爸,女主角……我不認識。

在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種世界崩塌的錯覺,比我在跑道上重重摔下的那一刻還要強烈。這些天來所有發生在爸爸身上那些難以解釋的行為如今都找到了答案!

我沒有辦法用遙控器結束這眼前的畫麵,所以,我隻能逃,逃得遠遠的。

我費力地走到樓下,把門打開,卻看見夏南站在門口。

“鄭小貝,我忘記把書包給你了。”夏南把書包遞給我,見我淚流滿麵,他一驚,“是不是疼得厲害?要不要再去醫院檢查一下?”

“別管我。”我推開他,來到電梯口,電梯停留在一樓,我等不及了,去走樓梯。夏南呆了一下,追了上來,扶著我。才走了沒幾步,我就走不動了,腿徹底罷工,一步也邁不開了,隻好一屁股坐在了樓梯轉角。我低著頭,沒命地哭起來。

“鄭小貝,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夏南緊張地扶住我的肩。

我搖搖頭,用手捂住濕乎乎的臉,什麽也不想說。

幸福,是個肥皂泡,看起來美麗,卻一戳就破。爸爸那麽紳士、那麽溫柔體貼、那麽彬彬有禮,可是……他和那個女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為什麽會這樣?是因為媽媽去美國培訓,讓那個女人鑽了空子?那好辦,我打電話給媽媽,讓她趕緊回來結束這一切。

對,馬上打電話!去他的時差,去他的培訓,我現在,馬上,立刻,要給她打電話!

我讓夏南到下麵的樓層去,過十分鍾再上來。他猶豫了一會兒,見我拿出手機開始撥號,便往樓下跑,噔噔噔,一會兒腳步聲越來越遠。媽媽的電話在響了幾聲後也被接通了。

“小貝,有事嗎?”媽媽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亮。

我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把剛才那一幕向媽媽簡短描述了一番,並向媽媽保證,如果她不打算原諒爸爸,準備和爸爸離婚,我支持她,法官問我願意跟誰,我一定毫不猶豫地站在她身旁!但如果她打算把那個女人趕走,那她得馬上買機票回來。

“小貝,先去洗把臉,不要再胡思亂想,大人的事情,讓大人來解決。小貝乖,媽媽愛你。”媽媽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平靜。

“媽媽,你不應該憤怒嗎?媽媽,你怎麽可以這麽平靜!”

該死的手機,才打了幾分鍾就沒電了,我把它扔了出去。它滾落在六樓的牆角,電池板和機身決裂了,就好像我的心髒離開了我的身體一樣,我感覺窒悶,喘不過氣來。

“小……貝。”一個吞吞吐吐的男聲在空寂的樓道裏響起,還帶了點兒回音。

是爸爸,他站在樓梯上,不安地看著我,腦門上濕濕的,不知道是那個女人的眼淚,還是跑出來的汗。

不想聽到他的聲音,可惡的背叛者!我用雙手捂住了耳朵,夏南也回來了,我們三個人在黑漆漆的樓道裏,像是在表演“一二三,我們都是木頭人,不許說話不許笑”。

“小貝,爸爸今天晚上會很晚回來,你上樓吧,晚上睡覺前記得關煤氣、關窗、關門。”爸爸打破了這令人壓抑的沉悶,見我沒反應,他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夏南,“你是小貝的同學吧?麻煩你先送她回家,有事就打我電話。”

回家?那還是我的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