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的付悅清有著極好的語言天賦,身體的某個按鈕一旦被摁下,她就開始滔滔不絕,說她喜歡的五月天,說小區樓下的流浪貓,說她爸爸新發明的菜,說在馬路上遇到的暴躁路人,說書店裏那個漂亮的小姐姐……

從我認識她那天開始,就沒想過有一天,我們會冷戰。她明明在校門口看見我了,卻裝作沒看見,搭著學習委員的肩,一路有說有笑,比往常更大聲。

“清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夏南……”

“清清,是這樣的,夏南遇到了一些麻煩……”

“清清,你誤會了,我會把實情告訴你的,但不是現在。”

……

我在心裏醞釀了一遍又一遍,該怎麽和清清解釋,可是怎麽都覺得別扭。如果沒有足夠令人信服的理由,人通常隻相信自己的肉眼所見。

盡管清清還坐在我身旁,可是她與別人說話時,把我當作一個障礙物輕易地跨越,眼神沒有停留。她大聲地說,她媽媽今天會來觀摩她的比賽,她媽媽是個聰明又可愛的人,關鍵是待人真誠,不像有些人表裏不一,把你賣了你還給他數錢。

我想起前兩天閱讀理解題中做到的一道題,解釋文中的詞語:指桑罵槐。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她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她的媽媽我見過,確實可愛又聰明,學校的任何活動都積極參與,快人快語,清清的大部分基因遺傳自她。

而我,今天落單了。昨天爸爸又說加班要晚點兒回來,我打電話給他,邀請他參加今天的運動會,就像其他家長那樣,拍點兒照片和視頻留作紀念。可是爸爸說,他要去蘇州出差,沒辦法走開,他讓我一個人乖乖的,不要太拚了,盡力就好。爸爸的聲音是溫柔的,溫柔中又透露著為難。

“好的,那你路上當心,回來給我帶點兒蘇州的點心。”我說。

爸爸如釋重負,他誇讚我:“小貝,你真是越來越懂事了。”

還能怎麽辦?在電話裏又哭又鬧,爸爸,你放下手頭的工作,無論如何也要來觀戰?傳出去,還不成為全年級的笑話?哪有初三學生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哭的?隻有考得不好哭得稀裏嘩啦,才是正當理由。

“鄭小貝,加油啊!”夏南經過我身旁時握拳給我打氣。

正巧清清路過,她瞥了我一眼,眼神如這冬日的風,寒冷徹骨。

比賽馬上要開始了,準備起來吧!我趕忙去洗手間換運動服和運動鞋,盡管隻是友情客串一下,但裝備還得是專業的。

我站到了跑道上,莫名地緊張起來,看台上那麽多的人觀看這場接力比賽,我的兩條腿情不自禁地開始在風中抖動起來。千萬不要把棒給弄丟了,千萬不要搶跑,我心裏一直在默念。可是越緊張越容易出錯,我沒有搶跑,我也接住了清清遞給我的棒,隻是,我剛跑出去,就被絆了一下,我重重地摔了下去。疼,是當時唯一能感覺到的。我的膝蓋破了,這不要緊,可我在全校同學麵前摔跤了,我讓我們班完全沒有希望去爭奪名次了……

我一瘸一拐地走下來,老師和同學們都圍了上來,他們越是這樣關心我,我越是愧疚難當,摔倒那一刻沒流下的眼淚這會兒卻要奪眶而出。在他們的攙扶下我去醫務室處理了傷口,班主任讓體育委員送我先回家,我拒絕了。體育委員等會兒還要參加跳高比賽的頒獎儀式,那榮耀一刻怎麽能讓他錯過?再說了,隻是摔傷而已,不是骨折。

夏南幫我跑了一趟教室,拿回了書包,又幫我叫了車,還幫我付了車費,攙扶我下車,送我到電梯門口。

“夏南,謝謝你。”我由衷地說。

“遊戲還沒有結束,所以這是我應該做的。”他笑了。

遊戲?哦,守護天使。我猜對了。有那麽一瞬間,我心裏是有點兒高興的,一個人被另一個人守護,難免生出一絲絲無法言說的暖意。可是清清一定不希望這樣……

電梯來了,夏南塞了一張紙在我口袋裏:“鄭小貝,紙上是我的電話號碼,有什麽事情記得打我電話,我隨時願意幫忙。”

放心吧,能有什麽事呢?我馬上就到家了,我可以趴在**睡個覺,或者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看會兒電視,我還從沒有在下午打開過電視機呢,要不是突然摔傷,我哪能享受到這樣的福利?

你說,這算不算因禍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