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提到這扇《地獄變》屏風，那驚悚的畫麵便清晰地浮現在我的眼前。

同樣是畫《地獄變》，良秀畫的，和其他畫師相比，首先構圖全然不同。在屏風的一角，畫著十殿閻羅及其獄卒們，其餘畫麵被紅蓮地獄般火紅的烈焰吞噬了，那旋渦狀的火舌，連劍山刀樹也會被燒化。除了冥官們身穿的唐式衣裳點綴著黃色、藍色外，滿目皆是熊熊烈焰，一片火紅之中，墨汁甩出的黑煙和金粉扇出的火星，飛旋如“卍”字。

僅僅是這樣的畫麵，已令人瞠目結舌，加上被業火焚身、正痛苦掙紮的罪人，也沒有一個能夠在一般的地獄圖中看到。為什麽呢？因為良秀畫的這些罪人囊括了上至公卿貴族，下到乞丐賤民等各種身份的人。身著束帶(18)的威嚴的王公大臣，五重宮衣盛裝的青澀優雅的女官，頸掛佛珠的僧人，足蹬高齒木屐的武士學子，打扮華美的女童，手舉供品的陰陽師等——數也數不盡。

這各種各樣的人都被卷入烈火黑煙之中，受到牛頭馬麵的獄卒們的殘忍虐待，就像被秋風吹落的樹葉一般，紛紛向四麵八方抱頭鼠竄。頭發纏繞在鋼叉上，手腳蜷縮得比蜘蛛還小的女人，大概是個巫婆；被長矛刺穿胸膛，像蝙蝠一樣倒掛著的男子，多半是某個功德欠缺的國司。其他還有被鋼鞭抽打的，被壓在千鈞巨石下的，被叼在怪鳥嘴裏的，被咬在毒龍口中的——皆按其生前罪孽之數，經受著花樣無窮的各種折磨。

其中尤為觸目驚心的，還是正掠過獸牙狀的刀叢之尖（那刀叢上已掛著被刀尖刺穿的累累屍身），從半空之中墜落下來的一輛牛車。牛車簾子被地獄中的陰風吹起，內有一侍女，身著堪比嬪妃的華麗綾羅，在烈火中披散著一頭長長的黑發，扭動著雪白的脖頸，其狀痛苦無比。從女子的慘狀到正燃燒的牛車，無不令人深深感受到火燒地獄般的痛苦。可以說整個畫麵的恐怖，都匯聚於這個人物身上了。看著這幅畫，仿佛能聽到她淒厲的哀號一般，簡直是出神入化。

唉，就是這幅畫，為了畫這可怕的景象，才發生了那件駭人聽聞的事件。可如果沒有發生那件淒慘的事，良秀又如何將地獄慘景描繪得這般栩栩如生呢？良秀為了畫這屏風，甚至不得不悲慘地舍棄了自己的性命。可以說，這畫中的地獄也使當朝第一畫師良秀自己最終墜入了地獄……

我因為太著急講述這個世所罕見的《地獄變》屏風的故事，或許顛倒了前後的順序。下麵還是言歸正傳，接著講良秀奉命為大人描繪《地獄變》屏風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