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秀自從奉命作屏風畫之後,有五六個月之久,連大人府上也沒有去過,全副心思都撲在了那麵屏風上。一向那般疼愛女兒的人,一旦開始作畫,便把女兒忘到腦後了,豈非咄咄怪事。正如上麵提到的那位弟子所說,師父隻要麵對畫布,就像狐狸附體了似的。當時就風聞,良秀之所以能在畫道上出名,乃是因為向福德大神(19)發過誓。其證據就是,當良秀作畫時,若暗中偷窺,便能看到不止一隻狐精陰森可怖地圍繞在他前後左右。由此可知,一旦他提起畫筆,便進入了忘我之境,全神貫注於繪畫。不論白天還是黑夜,良秀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見陽光——尤其是畫這幅《地獄變》屏風時,其投入之程度,更是無以複加。

據說,大白天他也放下板窗,讓屋裏一片黑暗,在高腳燈台的燭光下,調製秘密顏料,或是讓弟子們穿上禮服或狩衣等各類衣裳,然後將每個人不同的姿態仔細寫生下來——我要說的並非這等程度的怪癖。即便不畫《地獄變》屏風,隻要他作畫,這類怪異之舉,也是屢見不鮮的。比如說,在畫龍蓋寺的《五趣生死圖》時,他就悠然坐在正常人都會竭力躲避的街頭死屍跟前,認真地臨摹已經開始腐爛的麵部和四肢,就連頭發也絲毫不差地畫下來。那麽,所謂無以複加,究竟是什麽樣的,想必諸位猜測不到。此時在下無暇細細說明,要是挑主要的說,大概可以舉出下麵幾件。

一日,良秀的一位弟子(還是上文提到的那位弟子)正在調製繪畫顏料時,師父忽然進屋來,對他說:“我要睡會兒午覺,可最近總是做噩夢。”

由於師父常常這樣,所以弟子沒有停下手裏的活兒,隻是隨口說了句:“是嗎?”

可是,良秀露出從未有過的寂寞神情,顧慮重重地叮囑道:“所以,在我睡覺的時候,你可否坐在我枕邊?”

弟子從來沒有見過師父這麽害怕做噩夢,覺得很奇怪,但也不是什麽大事,便答應了。

誰知,師父還是不放心,猶豫不決地吩咐道:

“你馬上進裏屋來吧。回頭別的徒弟來,你也不要讓他們進來。”

所謂裏屋,就是良秀作畫的屋子,不論白天黑夜都房門緊閉,在昏暗的燈光下,四周環繞著用炭筆打好草圖的屏風。良秀一進這房間,便以肘為枕,像疲憊已極的人似的,酣然進入了夢鄉,然而還不到半個時辰,坐在他枕邊的弟子,就聽到了無法描述的毛骨悚然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