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根本聽不清他說的是什麽,過了會兒才變成斷斷續續的話語,就像溺水的人在水中發出的聲音。

“什麽,你是叫我來嗎……叫我去哪裏……去哪裏呀?到炎熱地獄來,到炎熱地獄來……誰?你是誰……你到底是誰?……我以為是誰呢……”

弟子不由得停下調顏料的手,膽戰心驚地透過燈光窺探師父的臉。隻見師父布滿皺紋的臉變得慘白,滲出大粒的汗珠,張著幹枯的嘴唇,露出稀疏的牙齒,就像在喘氣一樣大張著。而且口中就像被什麽繩子拉拽著似的,咕嚕咕嚕地嚅動著,難道那東西是他的舌頭嗎?那斷斷續續的聲音,就是那舌頭發出的?

“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你呀。我就知道是你。什麽?你來迎接我了?那就來吧,到地獄裏來。到地獄裏……地獄裏有我女兒等著我呢。”

這時,弟子仿佛看到一個朦朧的異樣身影,從屏風上慢慢地下來了似的,隻覺得脊背一陣發涼。不用說,弟子馬上用力地搖晃良秀的身體,可是師父仍然自言自語說著夢話,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弟子不得已抄起旁邊的洗筆水潑到良秀的臉上。

“我等著你呢,坐上這輛車來吧……坐上這輛車到地獄來吧……”當夢囈突然變成像被人掐住喉嚨似的呻吟聲時,良秀終於睜開了眼睛,比被針紮了還要驚慌地跳了起來,噩夢裏的可怕景象似乎還沒有消失,他仍然睜著驚恐的雙眼,張著大嘴,盯著天空,好半天才清醒過來。然後,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淡淡地對弟子吩咐道:“現在沒事了,你出去吧。”弟子知道這種時候要是不順從,就會挨訓,所以不敢怠慢,急忙走出了師父的房間。當他看到外麵依然陽光普照時,不禁鬆了口氣,就像是自己剛才做了一場噩夢。

這還算是好的,一個月之後,這回是另一位弟子,被特意叫到裏屋後,良秀在昏暗的燈光裏,咬著畫筆,突然對弟子說:“有勞你了,把衣服都脫了。”以前師父也常常這樣命令,所以弟子迅速脫下衣服,變得赤條條的。良秀怪異地皺起眉頭,絲毫沒有憐憫之心,冷冰冰地說:“我想看看被鎖鏈捆著的人是什麽樣子,雖然很難受,但你要按照我的要求忍耐一下。”這回的弟子,是一個拿畫筆不如拿大刀更合適的壯實後生。可就連他聽了這話,也不免嚇了一大跳。據說事情過後很久,他一說起這個事還心有餘悸地重複著一句話:“我以為師父發瘋了,要把我殺死呢。”

當時,良秀見弟子躊躇不決,便焦躁起來,不知從哪裏拿出來一條細細的鐵鏈子,“嘩啦嘩啦”地拿在手中,以迅猛之勢撲到弟子的背上,不容分說,反剪其雙臂,用鐵鏈子將弟子捆了好多道,還拉住鐵鏈的一頭,狠狠地一拽,勒得弟子疼痛難挨。弟子站立不住,“咚”的一聲,重重地摔到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