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說起他的品性，吝嗇、慳貪、無恥、懶惰、貪心……其中最過分的要數狂妄傲慢，總是以當朝第一畫師自詡，誰都不放在眼裏。若隻是限於繪畫上傲慢，還說得過去，可是此人爭強好勝，已經到了連世間的習俗和規則都莫不加以藐視的地步。跟了他多年的一位弟子說過，一日，某名門大戶府裏邀請了一位聞名遐邇的檜垣巫女(10)來做法事，當她靈魂附體，宣告可怕神諭的時刻，良秀卻不以為意，隨手拿起筆墨，仔細地畫起了那巫女恐怖的麵容。可見哪怕是大神顯靈，在他的眼中，也不過是哄騙小孩子的把戲。

他就是這麽一個人，所以在畫吉祥天女時，畫成了一個****的娼妓相；畫不動明王時，畫出一副無賴捕頭的模樣來。他畫了好多此類大不敬的畫像，然而當有人責問他時，他卻不以為然地說：“我良秀畫的神佛，若降冥罰於我，那才叫稀奇呢。”對他這些行徑，就連他的弟子們都驚詫不已，怕以後會受他連累，不少人趁早一走了之——一言以蔽之，良秀可稱得上是慢業重重(11)了。歸根到底，他就是個自認為天下舍我其誰、獨孤求敗的人物。

由此可知，良秀在繪畫之道上有多麽高超，已不需多言了。就連他的畫作，無論是畫法，還是著色，都與其他畫師大異其趣，因此許多與他不和的畫師，都說他是欺世盜名。用他們的話來說，不論川成(12)，還是金岡(13)，以及那些古代名家所畫之物，皆以其優美為人稱道，如畫在門板上的梅花，每逢月夜會散發出陣陣清香；能聽到畫在屏風上的王公大臣吹笛子的悠揚之音等。可是，提起良秀的畫作，一概是恐怖怪異的評價。譬如，良秀在龍蓋寺(14)的大門畫的《五趣生死圖》(15)，他們說，半夜三更走過寺院時，能聽到天人的歎息聲和抽泣聲，甚至有人說，能聞到畫中屍體腐爛的臭味。還說，大人讓良秀畫的侍女肖像也是如此，凡是被他畫過的侍女，不出三年，都得了失魂落魄似的怪病死掉了，最有力地證明了她們中了良秀作畫的邪。

無論如何，正如上文所說，良秀是個我行我素的人，因此，人們越是這樣看他，他反而越發狂妄。一次，大人跟他說笑：“我看，你就是喜歡醜惡之物。”良秀竟然張開他那不合年齡的紅嘴唇，詭異地笑了笑，傲慢地回答：“所言極是。平庸的畫師，哪裏懂得醜惡之中也有美呢。”即便是當朝第一畫師，也不可在大人麵前如此大放厥詞。也難怪前麵提到的那個弟子，背後給師父起了個“智羅永壽(16)”的諢名，譏諷他增長慢(17)。各位都知道，“智羅永壽”乃是古代從震旦渡海而來的天狗的名字。

可是，即便是這個良秀——這個目中無人、自命不凡的良秀，竟也尚存一點人間情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