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翌年春天的一個夜晚，那個曾經來過的年輕日本旅行家，再次來找宋金花，二人在昏暗的油燈下隔桌對坐。

“你怎麽還掛著十字架呢？”

那天晚上，他不知怎麽突然這樣跟她打趣。

金花聽了，頓時變得嚴肅起來，給他講起了某天晚上基督降臨南京，為她治好病的奇遇。

年輕的日本旅行家一邊聽，一邊心中暗想：

我認識她說的那個外國人。那個家夥是日美混血兒，好像是叫George Murry。他曾經得意地對我認識的一個路透社特派記者吹噓過一次豔遇。說他在南京時，曾經嫖過一個信基督教的私娼，趁那個女人熟睡之際偷偷溜走了。我上次來中國時，正好和那家夥下榻在同一家上海的飯店，所以現在也還記得他的模樣。據他自己說，是英文報紙特派記者，卻是個徒有其表、人品不怎麽地道的人。那家夥後來因為得了惡性梅毒發了瘋，這麽說來，很可能是這個女人傳染給他的。可是這個女人，到現在還把那個無賴的混血兒當成是耶穌基督顯靈呢。我到底是應該為這個女人著想，揭穿這一切，還是緘口不言，讓她永遠相信那個古代西洋的傳說般的夢幻呢？……

金花講完奇遇後，年輕的日本旅行家這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點了一支煙，噴出一口煙味很濃的煙霧，然後故作很感興趣似的追問道：

“是嗎？太匪夷所思了！可是……可是，你的病後來再也沒有複發嗎？”

“對呀，一次也沒有。”

金花嗑著瓜子，滿麵生輝，毫不猶豫地回答。

草擬本文時，從穀崎潤一郎氏所作的《秦淮一夜》中受教良多。附記於後，敬陳謝意。

(1)　鴉髻

中國古人稱女人發髻為“鴉髻”，日語同此意。

(2)　汞蘭丸和迦路米

均為舊時治療梅毒所使用的藥物，內含水銀（汞），療效不詳。

(3)　抹大拉的瑪利亞

一直以被耶穌拯救的妓女形象出現在基督教的傳說裏，後來有人認為她可能是耶穌在世間最親密的信仰伴侶，或者是未被載入正史的最得耶穌神髓的門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