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小時之後,在燈火熄滅的屋子裏,**兩個人已酣然入睡,隻有隱隱約約傳來的蟋蟀叫聲,給屋子裏增添著寂寥的秋意。而金花的美夢已經如煙雲一般,從落滿灰塵的藤床帳子裏飄然而出,朝著房頂上方的星空,高高地升上去了。

***

金花坐在紫檀椅上,享用著桌上擺著的各種山珍海味。燕窩、魚翅、蒸蛋、熏鯉魚、烤乳豬、海參羹……一道又一道美味佳肴,數都數不清。而且,所有的器皿都非常小巧精致,並且繪滿了綠色蓮花和金鳳凰。

金花坐的椅子後麵,有一扇掛著絳紅色紗簾的窗戶,窗外大概是有條河,潺潺的流水聲與輕盈的劃槳聲不斷傳進來。這感覺讓金花聯想起了幼時非常熟悉的秦淮河畔。然而自己現在千真萬確就坐在天堂裏的基督家中。

金花不時停下筷子,打量餐桌四周,可是,寬敞的屋子裏,除了雕龍立柱、**盛開的盆栽和散發著熱氣的佳肴外,一個人都沒有。

盡管如此,吃完一盤菜後,便立刻不知從哪裏送上來一盤香味撲鼻的菜肴。有一隻烤熟的野雞,還沒等她動筷子,就撲扇著翅膀,碰倒紹興酒瓶子,撲騰撲騰地飛上了天花板。

後來,金花感覺有人躡手躡腳地走到了自己坐著的椅子後麵。她手裏拿著筷子,稍稍回頭看了一眼。不知是什麽緣故,剛才以為在那裏的窗戶,其實根本就沒有,隻放著一把鋪著緞子坐墊的紫藤椅子,一個陌生的外國人叼著黃銅煙鬥,悠閑地坐在椅子上。

金花望了那人一眼,立刻認出他就是今天晚上來自己屋裏過夜的那個人。唯一跟他不一樣的是,他頭上一尺左右的地方,懸著一個新月般的光環。這時,就像是從桌子裏冒出來似的,一大盤熱氣騰騰的美味又突然送到了金花麵前。金花立刻拿起筷子,想去夾盤中的珍饈,忽然想起身後的那個外國人,便扭過頭,很客氣地對他說:

“您也過來一起吃吧!”

“不了,你自己吃吧。吃了之後,你的病,今天晚上就會好的。”

頭上有光環的外國人依然叼著煙鬥,臉上露出了無限憐愛的微笑。

“您不吃嗎?”

“我嗎?我不喜歡吃中國菜。你難道還不了解我嗎?耶穌基督一次也沒有吃過中國菜呀。”

南京的基督說完,慢悠悠地離開紫藤椅子,從身後親切地吻了一下目瞪口呆的金花的臉頰。

***

從天堂裏的美夢中醒來時,秋天的晨曦已給狹小的屋子裏送來了微微的寒意。落滿塵埃的帳子遮蔽的那張一葉小舟般的昏暗藤**還殘留著暖意。在這昏暗之中,半仰麵躺著的金花還沒睜開睡眼。舊得看不出顏色的毛毯,蓋住了她圓乎乎的下巴。也許是昨夜出的汗吧,油膩的頭發胡亂粘在蒼白的臉上。微張的雙唇之間,隱約可見糯米般細小雪白的牙齒。

金花雖然已經醒了,仍迷迷糊糊地沉醉在美好的夢境之中——那些**、水聲、烤野雞、耶穌基督,還有其他各種情景。然而,隨著帳子裏越來越亮,她那美好的夢境,被冷酷的現實——昨夜與那個奇怪的外國人在這藤**共度一夜的記憶,清晰地替代了。

“要是把病傳染給了那個人……”

這麽一想,金花的心情霎時冷淡下來了,以至於今天早晨都不敢再看他一眼。可是既然已經醒了,一直不去看那張讓人眷戀的曬黑的臉,更讓金花不堪忍受。她略微猶豫之後,膽怯地睜開眼睛,看了一看已經大亮的藤床。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除了蓋著毛毯的自己之外,那個酷似十字架上的耶穌的外國人,連個人影都不見了。

“難道那也是在做夢嗎?”

金花掀開髒毛毯,從**坐起來,然後又兩手揉了揉眼睛,撥開沉墜的帳子,用有些遲滯的眼睛掃視屋子裏。

清早的寒氣將房間裏的每樣東西的輪廓一一勾勒出來。陳舊的桌子,熄滅的油燈,還有兩把椅子——一把倒在地上,一把靠著牆,一切都是昨晚的樣子。還有那個小黃銅十字架,也夾雜在桌上散亂的瓜子中,發著暗淡的光。金花眨巴著眼睛,茫然望著四周,顧不上寒冷,呆呆地側身坐在淩亂的**。

“果然不是做夢啊。”

金花自言自語,猜測著那個外國人怎麽會突然不辭而別。其實她也知道,用不著猜想什麽,他很可能是趁著自己睡著的時候悄悄溜走了。可是,昨晚他對自己那樣愛撫,連一句話都不說就走了,讓金花實在無法相信,或者說是不願意去相信。而且,她連那個奇怪的外國人說好的十美金,都忘記跟他要了。

“也許他真的走了吧。”

百思不解的金花,想把毛毯上的黑綢衣披上,又突然停下了,她的臉色眼看著變得紅潤起來。是因為門外傳來了那個外國人的腳步聲,還是因為他留在枕頭和毛毯上的酒氣,偶然喚醒了昨夜那令她難為情的回憶?都不是。原來是金花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出現了奇跡——自己身上的惡性梅毒,竟然一夜之間徹底好了。

“看來,那個人肯定是耶穌基督了!”

金花穿著襯衣一骨碌下了床,跪在冰冷的石地上,滿懷真誠地禱告起來,就像那個與複活後的耶穌交談過的美麗的抹大拉的瑪利亞(3)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