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那天夜裏，大人在融雪山莊火燒車子之事，後來不知被誰說了出去，引起世人議論紛紛。首先，大人為何要燒死良秀的女兒？最多的傳言是，因為得不到她，由愛生恨。但是，大人的初衷，無疑是為了懲罰屏風畫師的古怪脾氣，而不惜燒車殺人的。我就親耳聽到大人這樣說過。

再說那個良秀，眼睜睜地看著女兒被燒死，仍舊沒有放棄畫屏風，如此鐵石心腸也遭到了不少非議。有人大罵良秀為了畫畫，竟不顧父女之情，簡直是人麵獸心的怪物。比如那個橫川的僧都便是這些人中的一個，他說：“無論他多麽才高八鬥，但作為一個人，若是不守人倫五常(27)，也隻能下地獄。”

但是，過了一個多月後，《地獄變》屏風終於完成了，良秀馬上送去府邸，畢恭畢敬地請大人觀賞。正好那位僧都也在場，他隻看了一眼，就被屏風畫裏鋪天蓋地的狂風烈火嚇得大驚失色，一改不屑的臉色，瞪著良秀，突然一拍膝蓋，脫口而出：“好畫啊！”聽了這話，大人露出了苦笑，我至今都記憶猶新。

從那以後，至少在大人府邸中，再沒有人說良秀的壞話了。凡是看到過那屏風的人，無論平時多麽厭惡良秀，可能都不可思議地被他那莊嚴的氣韻所震撼，真實感受到了炎熱地獄的大苦難吧。

但是，這時候良秀已經離開了人世。在屏風完成後的翌日夜晚，他在自己屋裏懸梁自盡了。失去了獨生女的良秀，大概是無法在這個世上苟活下去吧。他的遺骨至今還埋在自家的遺址裏。那小小的墓碑，經過幾十年風吹雨淋，想必已如多年無人光顧的荒塚那樣，被苔蘚覆蓋了。

(1)　堀川大人

府邸位於堀川的攝政大臣級別的人物。日本曆史上多指權臣藤原基經。

(2)　大威德明王

大威德金剛，佛教信仰中的金剛之一。因其能降伏惡魔，故稱大威，又有護善之功，故又稱大德。

(3)　二條大宮

京都的舊地名，位於朱雀門東邊。

(4)　源融左大臣

源融（822—895），嵯峨天皇第12子。官至從一品左大臣（河原左大臣）。紫式部《源氏物語》的主人公光源氏的生活原型。據說他是有名的造園家，模仿奧州鹽釜的風景，修建他的別墅六條河原院（現在的涉成園）。

(5)　此處暗指活人祭祀。

日本古代迷信人死後的靈魂是接近神明的存在，因此，常在開展大型工程時進行活人祭祀，以求死者靈魂守護這些建築物，犧牲的人越是至親，守護之力就越強。文中此處是從古代迷信的視角，借堀川大人犧牲至親，來展現他在當時人們心中的偉大形象。

(6)　地獄變

《地獄變相圖》，描繪了墮入地獄後遭受的種種業報之相。

(7)　日本古代貴族傳遞書信時，要將信係在花枝上。

(8)　袙衣

一種和服內穿的襯衣。

(9)　僧都

管理寺廟和僧尼事務的官名。僅次於僧正。

(10)　巫女

又稱為“神子”，是在日本神社中輔助神職的25歲以下的女子。通常身穿白色上衣、紅色緋袴。

(11)　慢業重重

“慢業”為佛教用語，指狂妄自滿之罪。慢業重重，即狂妄自滿的罪行累累。

(12)　百濟川成（782—853）

日本平安時代初期的貴族、畫家，也是日本史上第一位被記錄了姓名的畫家。被視作日本平安時代世俗畫的開創者。

(13)　巨勢金岡（生卒年不詳）

日本平安時代前期的宮廷畫師。致力於開創日本獨有的繪畫特色，擺脫中國畫影響，並最終確立了日本大和繪的樣式。

(14)　龍蓋寺

真言宗寺院，663年（天智天皇二年）由義淵僧正建立。供奉二臂如意輪觀世音菩薩。位於奈良高市郡。

(15)　《五趣生死圖》

源於《五趣生死輪圖》。描繪六道輪回等的佛教繪畫。

(16)　智羅永壽

出自《今昔物語集》第二十二卷《震旦智羅永壽渡此朝語》。傳說智羅永壽是古代中國的一個很厲害的天狗，渡海去了日本。

(17)　增長慢

也說“增上慢”。佛語。意即“未得之法，自謂己得”，對道理隻是一知半解，卻認為自己全都知道了。

(18)　束帶

在日本的服製中被稱為“朝服”，即官員的製服。隨著時代的變遷，束帶的式樣漸漸向寬大舒適方向轉變。

(19)　福德大神

狐仙。

(20)　鞍馬

指京都的鞍馬山。

(21)　猿酒

把果實放在樹洞或岩石坑裏自然發酵而成的酒。

(22)　蒲葵牛車

日本古代的一種貴族乘坐的帶篷牛車。

(23)　直衣

皇族、貴族、部分神職人員的特殊裝束，類似狩衣。

(24)　四苦八苦

佛教用語，“四苦”指基本的“生、老、病、死”，“八苦”指在四苦的基礎上增加衍生的“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蘊熾盛”這四種苦難。泛指世間所有苦痛。

(25)　唐衣

平安時代貴族女子的禮服。

(26)　法悅

從信仰中得到的喜悅。

(27)　五常

儒家所講求的“仁、義、禮、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