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事情發生在兩三天後的一個夜晚。大人按照承諾，召見了良秀，讓他親眼看到火燒蒲葵車的場景。隻是地點並不在大人的堀川府內，而是去了一個叫作融雪的宅子裏，那裏是大人的妹妹住過的一個郊外山莊，準備在那裏火燒蒲葵車。

要說這融雪山莊，因長期無人居住，寬闊的庭院已經一片荒涼。大人的那位在這裏過世的妹妹，也有種種奇怪的傳言，有的特別邪乎，說是每當沒有月亮的黑夜，都會有一條怪異的緋紅色褲裙，腳不沾地地在走廊裏遊**……有這些流言蜚語也不足為奇。融雪山莊大白天都空無一人，到了夜晚，庭院裏的流水聲更添陰森氣氛，就連偶爾掠過星空的白鷺鳥，都會被當怪物看，叫人不寒而栗。

正好那晚也沒有月亮，漆黑一片，透過大殿油燈，可望見靠近廊簷座席的大人，身著淡黃色直衣(23)，下身是深紫凸紋的指貫，高高地盤腿坐在白地鑲錦邊蒲團上，前後左右有五六名親隨端然列坐，這當然沒有什麽特別可表的。但其中一人赫然有別於眾人，據說他在前些年的陸奧之戰中，因饑餓難耐吃了人肉，從那以後，力大如牛，甚至能生生掰下鹿角。這位強壯的侍從，內穿輕便鎧甲，倒佩腰刀，威風八麵地蹲在簷下——這一切，在被徐徐夜風吹拂的燈火映照下，忽明忽暗，讓人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中，隻覺得彌漫著陰森之氣。

再加上放在院中的蒲葵車，沉沉的黑暗重壓在高高的車頂上，車子沒有套牛，黑色車轅斜在踏台上，金黃色的金屬裝飾像星星眨眼似的閃閃爍爍。雖已是春天，依然感覺冰冷冰冷的。尤其那車子，被錦緞鑲邊的青色門簾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到裏麵有什麽。圍在車子周圍的家丁們，個個手持燃燒的鬆明，一邊留意著不讓鬆煙隨風吹向簷廊那邊，一邊小心待命。

良秀跪在正對簷廊的位置，離車子稍遠一些，他依舊穿著平日那件丁香色狩衣，頭戴那頂皺巴巴的軟烏帽，仿佛被夜色深沉的星空壓迫著，顯得比任何時候都瘦小而寒酸。在他身後，還蹲著一個和他同樣穿戴的人，多半是他帶來的弟子。兩人恰好都蹲在遠處的黑暗中，從我所在的簷廊下望去，連狩衣的顏色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