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出了那晚的事之後，大約過了半個月。一天，良秀突然來到府中，求見大人。他雖身份卑微，但平日很受大人垂愛，一向不輕易會見人的大人，那天也很痛快地立即召見了他。良秀還是像往常一樣，穿著那件丁香色狩衣，戴著軟塌塌的烏帽，臉色比平日更顯得陰鬱。他畢恭畢敬地跪拜在大人麵前，聲音嘶啞地說道：

“奉大人之命，畫《地獄變》屏風，在下夜以繼日，竭盡全力執筆作畫，終於收到成效，畫麵已大致完成。”

“真是可喜可賀啊，這下我也就放心了。”

但不知為何，大人的聲音聽起來很無力，好像不大起勁似的。

“不過，還沒什麽可喜可賀的。”良秀有些氣惱似的，一直垂著眼睛，“雖然大致完成了，但有一處，在下實在畫不好。”

“什麽？還有你畫不好的地方？”

“是的。我向來作畫，沒有親眼見過的東西，便畫不出來，即使畫出來了，自己也不能認可。這和畫不好不是一樣嗎？”

聽了他這番話，大人臉上浮出嘲諷的笑容。

“這麽說，你要畫《地獄變》屏風，就必須去地獄看看了？”

“不錯。前年發生那場火災時，我親眼看到了和炎熱地獄的猛火很相似的火焰。後來我能夠畫出《不動明王》裏的火焰，正是因為看見過那場大火。大人也知道那幅畫的。”

“但是，地獄裏那些罪人和獄卒，你也親眼見過嗎？”大人好像根本沒有認真聽良秀說話，接連發問。

“我看見過被鐵鏈捆綁的人多麽痛苦，也畫過被怪鳥攻擊、嚇得要死的人，因此，不能說我不知道罪人被折磨時痛苦的樣子。至於那些獄卒……”良秀露出瘮人的苦笑，“說到那些獄卒，我經常在夢中見到他們，或是牛頭，或是馬麵，還有三頭六臂的鬼，他們都拍手，卻聽不到聲響，說話也不發出聲音，幾乎每夜他們都來折磨我……我想要畫，卻畫不出來的，並不是這些。”

他說的這些話，就連大人也感到很吃驚。他有些煩躁地盯著良秀的臉，然後鎖著眉頭，不耐煩地問道：

“那麽，什麽是你想畫卻畫不出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