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秀這人,原本就不喜歡別人對自己做的事情多嘴。前麵說的那條蛇也是這樣,自己房間裏有什麽東西,他一概不告訴弟子們。因此,有時桌子上擺了個骷髏,或是放個銀碗、泥金高腳漆盤什麽的,都是當時他寫生作畫用的,有的東西真是很嚇人。然而平日這些東西都收在哪裏,誰也不知道。良秀受福德大神護佑等傳言,恐怕也是有這些怪癖的緣故吧。

那個弟子看見桌上那隻奇怪的鳥,暗想,這鳥肯定也是用來畫《地獄變》屏風的道具了。他走到師父麵前,畢恭畢敬地問道:“師父有什麽吩咐?”

良秀仿佛沒有聽到似的,伸出舌頭舔了舔鮮紅的嘴唇,衝著那鳥抬了抬下頜,問:

“怎麽樣,它很乖順吧?”

“這是什麽鳥?我從來沒有見過呀。”

弟子一邊說,一邊提心吊膽地打量這隻長著一對耳朵、模樣像貓的鳥。

良秀依舊以他慣有的嘲諷語氣說:

“什麽?從來沒有見到過?你們這些城裏人就是少見多怪。這是兩三天前鞍馬(20)的獵人送給我的鳥,叫貓頭鷹。隻不過像這樣馴服的還不多見。”他說著,慢慢抬起手,輕輕從下往上撫摩剛剛吃飽的貓頭鷹背上的羽毛。就在這時,貓頭鷹突然尖叫一聲,從桌上飛起來,張開兩隻爪子,冷不防朝弟子迎麵撲來。要不是弟子慌忙抬起袖子遮擋臉部,肯定會被它抓破幾處的。弟子一邊大叫,一邊用力揮舞袖子驅趕貓頭鷹,貓頭鷹恐嚇似的怪叫著,再次向他撲過來——弟子竟忘了是在師父麵前,一會兒站起來招架,一會兒坐下去驅趕,在逼仄的房間中躲來躲去,狼狽不堪。那隻怪鳥自然是緊追不舍,忽高忽低地飛著,一有機會,就瞄著他的眼睛俯衝下來。每當此時,它都“啪啪”地使勁扇動翅膀,扇乎起了像是落葉的腐爛味兒,又像瀑布的水汽,或是像猿酒(21)發酵的酸味兒之類說不清的怪味,要多可怕有多可怕。

對了,這位弟子後來回憶說,他當時嚇得暈頭轉向,以至於將昏暗的燈光當成了朦朧的月光,師父的房間恍惚變成了遙遠深山裏的妖氣彌漫的峽穀。

令弟子恐懼的並不僅是貓頭鷹的攻擊。相比之下,更叫他毛骨悚然的是,師父良秀居然一邊冷眼旁觀,一邊慢慢地攤開紙,舔了舔畫筆,臨摹起了這個長得像女子一樣的弟子被怪鳥折磨時的恐怖場麵。弟子瞥見師父這個樣子,頓時魂飛天外。後來他說,那時候他甚至想過,這回多半會因為師父丟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