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我想抓住光

林書遲是在十歲那年搬去和林海銘一起住的。

這幾年的生活過得好像很正常,平平淡淡的,也沒有什麽難熬的時候。

吃飯,學習,做家務。

生活好像過得不錯,至少表麵上是這樣。

但是夜裏偶爾會突然醒過來,會有一種很迷茫的感覺。

夢裏的他,在海洋裏掙紮,伸手想抓住父母親的手,卻次次抓了個空。

每次從夢裏喘著氣醒過來時,心裏都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有點難受,又有點空空的感覺。

母親不算是很溫柔的人,時常板著張臉,但又會在夜裏和父親偷偷拉開房門來看看他。

林書遲睡的淺,有那麽幾次聽到動靜就醒了過來,將臉埋在枕頭上,盡量作出一副睡的很熟的樣子,然後偷偷地聽兩人聊天。

“睡的真熟啊,你看你,平常對孩子是不是太嚴格了?你看他累的.......”

“小點聲,一會把他吵醒了......”

這樣的對話在沒有出那場車禍前,時常上演。

每次聽到父母親這樣說時,他都會努力壓下嘴角,屏住呼吸,聽聽兩人說話,再聽聽母親誇誇他,最後是兩人輕輕的笑聲。

聲音很輕,但是那種溫馨和快樂的感覺順著空氣,飛到了自己心裏。

林海銘也有在夜裏悄悄來看他的習慣,有時候,恍惚間他都要以為他們回來了。

但是沒有。

在沒有他們陪伴的日子裏,他一個人慢慢長大,拿著母親曾經要求過的第一名,做著父親最拿手的家務活,唯一可惜的是,他們看不到。

大部分時候,他覺得世界是灰色的。

他覺得自己好像隻是按部就班地在完成著任務:好好學習,好好吃飯,好好做家務。

生活平淡到沒有什麽期待,心情也沒有什麽多大的起伏。

自己的人生,好像一眼就看到了盡頭,一路這麽完成著任務,不讓林海銘失望,就這麽一直讀上去,最後再找一份薪水不錯的工作,好好地回報舅舅。

不會出什麽錯,但是寡淡至極。

直到遇見薑樂樂。

身板小小的,但是比誰都要勇敢,身上像是有用不完的熱情一般。

一開始他明明以為她和自己是一路人,有著不易察覺的喪,後來才發現,她一點也不喪,根本就是個小太陽,發光而不自知。

難過了就爬起來,什麽都能扛過去,那股倔勁也不知道哪裏來的。

不像他,每天做什麽事情,都好像是在完成任務一樣,說不上不開心,但也說不上高興。

但是她不一樣,她是真的沉浸在構造她心目中那個世界的快樂裏。

光是這麽一想,他就莫名地煩躁起來。

心裏原本一直被自己壓下去的念頭,就這麽生根發芽起來,童年時的信仰、一直強迫自己不去想的事情就這麽冒了出來。

......

房間裏的燈突然被打開,林書遲微眯了眼,沒出聲。

林海銘拿著杯溫水,看著他:“怎麽在**發呆?”

“舅舅。”他喊道。

林海銘點了點頭,將手裏的溫水放到書桌上,在看到上邊躺著本淡黃色封麵的書時,皺了皺眉:“你怎麽在看這本書?”

自從姐姐和姐夫因為那場事故去世後,他就將林書遲能看到的,所有有關法學的書籍全都收掉了。

林書遲這些年也一直都很爭氣,學習好,又喜歡沒事研究做飯,他甚至想過,以後出錢投資他開一家飯店,也算是把林家的手藝傳下去。

如果林書遲不願意的話,那他也願意支持他去做其他的職業,隻要不是去當律師就好。

一看到“法”這個字,他就會想起那天的慘劇,好好的一個家,竟然會就這麽沒了。

林書遲看著他的臉漸漸冷下來,心裏生出幾分不好的預感,又喊了一聲“舅舅”。

林海銘翻著那本書,裏邊夾了一片書簽,這本書,他竟然已經瞞著他看了一大半。

“我不是和你說過,不要接觸這方麵的事情了嗎?”他壓著火,說道。

林書遲腦海中閃過林母穿著律師袍的樣子,沉聲道:“我想好讀什麽專業了。”

“是什麽?”林海銘沒放下那本書。

“法學。”

林書遲看著他的臉一點點白下來,下一秒,他黑著臉,開始撕手上的書。

書一點點碎掉。

林書遲蹙著眉心,伸手去搶。

書被林海銘直接扔進了垃圾桶裏,哐當一聲,很響。

林書遲對上他瞪得圓圓的眼睛,裏邊滿是憤怒,還有幾分失望。

兩人身高差不多,就這麽平視著,他瞧見他手臂上的肌肉,沉默了幾秒。

同舅舅生活的這幾年,他沒有被打過,但是現在這雙手,就這麽揚了起來,對著自己。

仔細看,還能看到手掌上的繭。

多養一個人,不隻是家裏多添一雙碗筷那麽簡單,林海銘每天工作那麽晚,就是為了多攢點錢。

舅媽一直想要換大點的房子住,言心和他都要上學,如果以後兩人還要生二胎,林海銘會更辛苦,但是他並沒有虧待過他,也沒有和他講過壓力很大。

林書遲有那麽幾次夜裏起來,撞見他在陽台關著門抽著煙,沒開燈,遠遠看去,隻有一個紅紅的點浮在空中,男人的身子隱匿在黑暗裏,帶著幾分滄桑。

“舅舅,高三畢業後的暑假,我會去打工。”頓了頓,他補充道,“掙學費。”

林海銘的手就那麽僵在半空中,臉色黑得嚇人:“你覺得我供不起你?”

“不是。”林書遲愣了愣。

“你這成績一直這麽保持下去,有很多專業讓你選擇。”

林書遲迎上他的眼神,認真道:“我想成為媽媽那樣的人。”

從小時候就在心裏埋下的種子,早就暗自發了芽,在無數個黑夜裏,叫囂著要出來,要解放。

“那麽多專業,你想讀什麽不好?讀法?不可能!”

林海銘因為激動而臉漲的紅紅的,眉間的戾氣幾乎就要噴出來了。

林書遲沒有見到過他這麽失控的樣子,以往的他,多數時候臉上是沒有多大表情的,像這樣情緒起伏到略微扭曲起來,是頭一次。

他並不是沒有想過其他的領域,但是隻有想起律師這個行業時,心裏會有燙燙的感覺。

那是他小時候的信仰,學法的念頭穿越了無數個黑暗的夜晚,與母親的樣子重合在一起。

他想要邁出這一步,想要離自己以前的、現在的信仰更近一步,隻有這麽想的時候,他才好像看見了光。

隻有這樣,他看到的世界才會是彩色的。

林書遲腦海中又閃過薑樂樂的臉,她對著自己動著嘴唇,最終匯成一句話:你想嗎?

“我想。”他說道。

林海銘腦海中閃過自己的姐姐和姐夫滿身是血的樣子,眼睛猩紅起來:“你敢?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你現在是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

林書遲沒回答。

林海銘氣地背過身去,眼角瞥見垃圾桶裏的書,大步走過去,撈起那本被自己撕了大半的書。

他動作迅速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把打火機出來:“我讓你想!”

林書遲心裏一緊,伸手去搶他手裏的打火機。

林海銘力氣比他大,一把推開了他。

林書遲一時沒反應過來,直接磕到門上,發出一聲悶響。

撞到的地方火辣辣的,有點疼。

他沒回過身,低聲道:“我不會放棄。”

林海銘看到他受傷,原本情緒冷靜了一點,正心疼他的傷,這會聽到他這句話,火氣頓時又上來:“你死了這條心!”

下一秒,他摔上了門。

外邊響起了舅媽的聲音:“你這是幹什麽?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嗎?也不怕嚇到言心......”

林書遲鎖上門,低頭看向地上的碎片,彎腰撿了起來。

他拉開抽屜,將碎片放了進去,視線落在桌上的溫水上。

水已經冷掉了。

林書遲坐在椅子上,看著那杯水發呆。

-

薑樂樂昨晚睡得早,今天起了個大早,邊聽著聽力,邊往學校的方向走去。

這會路上的學生不怎麽多,倒是出來買早餐的大人比較多。

快走到阿慧早餐店時,她看到了個熟悉的身影。

林書遲背著書包,雙手放在在口袋裏,像是在等早餐,又像是在想事情。

薑樂樂正準備從他背後拍他肩膀,嚇他一跳時,他像是有感應一般,回過頭來,同她四目相對。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林書遲好像鬆了口氣。

看清同桌的正臉時,她愣了愣。

上哪搞的這傷?還有這黑眼圈是怎麽回事?一夜沒睡吧這是......

薑樂樂皺著眉,往書包裏翻找了一會,拿出一片創可貼來,遞給他:“你撞電線杆了嗎?”

林書遲沒回答,伸手接過創可貼。

“你看醫生了嗎?”薑樂樂問道。

林書遲搖了搖頭,開口道:“你吃什麽?”

薑樂樂愣了愣:“你還沒點?”

那他杵這是專門在等她?

這個想法剛出來,同桌就朝著自己點了點頭。

難道是囊中羞澀?

薑樂樂覺得有點可憐,掏出手機來,說道:“你想吃啥,盡管點,我請你。”

少年的球鞋輕碰了一下她的帆布鞋。

“我請你,我們一起吃。”

他的聲音有點沙啞,好像還帶著幾分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