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院子是很荒涼的。

這邊住著幾個漏粉的,那邊住著幾個養豬的。養豬的那廂房裏還住著一個拉磨的。

那拉磨的,夜裏打著梆子通夜地打。

養豬的那一家有幾個閑散雜人,常常聚在一起唱著秦腔,拉著胡琴。

西南角上那漏粉的則歡喜在晴天裏唱一個《歎五更》。

他們雖然是拉胡琴、打梆子、歎五更,但是並不是繁華的,並不是一往直前的,並不是他們看見了光明,或是希望著光明,這些都不是的。

他們看不見什麽是光明的,甚至於根本也不知道,就像太陽照在了瞎子的頭上了,瞎子也看不見太陽,但瞎子卻感到實在是溫暖了。

他們就是這類人,他們不知道光明在哪裏,可是他們實實在在地感到寒涼就在他們的身上,他們想擊退了寒涼,因此而來了悲哀。

他們被父母生下來,沒有什麽希望,隻希望吃飽了,穿暖了。但吃不飽,也穿不暖。

逆來的,順受了。

順來的事情,卻一輩子也沒有。

磨坊裏那打梆子的,夜裏常常是越打越響,他越打得激烈,人們越說那聲音淒涼。因為他單單響音,沒有同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