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已經死了,人們都到龍王廟上去報過廟回來了。而我還在後園裏邊玩著。

後園裏邊下了點雨,我想要進屋去拿草帽,走到醬缸旁邊(我家的醬缸是放在後園裏的),一看,有雨點啪啪地落到缸帽子上。我想這缸帽子多麽大,遮起雨來,比草帽一定更好。

於是我就從缸上把它翻下來了,到了地上它還亂滾一陣,這時候,雨就大了。我好不容易才設法鑽進這缸帽子去。因為這缸帽子太大了,差不多和我一般高。

我頂著它,走了幾步,覺得天昏地暗。而且重也是很重的,非常吃力。

而且自己已經走到哪裏了,自己也不曉得,隻曉得頭頂上劈劈啪啪地打著雨點,往腳下看著,腳下隻是些狗尾草和韭菜。找了一個韭菜很厚的地方,我就坐下了,一坐下這缸帽子就和個小房似的扣著我。這比站著好得多,頭頂不必頂著,帽子就扣在韭菜地上。但是裏邊可是黑極了,什麽也看不見。

同時聽什麽聲音,也覺得都遠了。大樹在風雨裏邊被吹得嗚嗚的,好像大樹已經被搬到別人家的院子去似的。

韭菜是種在北牆根上,我是坐在韭菜上。北牆根離家裏的房子很遠,家裏邊那鬧嚷嚷的聲音,也像是來自遠方。

我細聽了一會兒,聽不出什麽來,還是在我自己的小屋裏邊坐著。這小屋這麽好,不怕風,不怕雨。站起來走的時候,頂著屋蓋就走了,多麽輕快。

其實是很重的了,頂起來非常吃力。

我頂著缸帽子,一路摸索著,來到了後門口,我是要頂給爺爺看看的。

我家的後門檻特別高,邁也邁不過去,因為缸帽子太大,使我抬不起腿來。好不容易兩手把腿拉著,弄了半天,總算是過去了。雖然進了屋,仍是不知道祖父在什麽方向,於是我就大喊,正在這大喊之間,父親一腳把我踢翻了,差點沒把我踢到灶口的火堆上去。缸帽子也在地上滾著。

等人家把我抱了起來,我一看,屋子裏的人,完全不對了,都穿了白衣裳。

再一看,祖母不是睡在炕上,而是睡在一張長板上。

從這以後祖母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