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剖為二

顧長明和戴果子這會兒倒是有默契,對視了一眼,誰都沒多想,徑直朝著發出聲音的方向跑了過去。

“不是她。”戴果子忽然來了一句話。

“我知道。”顧長明聽得懂他的意思,兩人剛才聽過柳竹雪說話,她的聲音要嬌柔得多。而且那麽一個會用劍指著陌生人的姑娘,根本不會發出這種慘叫聲。

柳竹雪前腳才踏進巷子,就見到一個年輕女子衣衫不整地歪在牆腳,旁邊還有幾個男人前後夾擊。她先前被顧長明一招製住,正窩著一肚子的火沒地方發泄,這些壞蛋正好出現,讓她全給解決幹淨了。

這邊幾個大男人全倒地了,柳竹雪聽到身後女子發出一聲慘叫。她回過身來想安慰,那個看著奄奄一息的女子,突然對著她一揚手。

“小心!”戴果子見到一片灰白色,再迅速不過地對著柳竹雪撲了過去,直接把她整個人給壓在自己的身體底下,“這是生石灰,要是落進眼睛裏,能把眼睛給燒瞎的。”

“那你也先起來說話。”顧長明見戴果子四仰八叉地把柳竹雪蓋在身體底下,她身形纖細苗條,快看不見人影了。

戴果子這才反應過來,他說身體底下軟綿綿的,地上一點兒不涼,原來下麵還有一層人肉的褥子。

“你……你給我起來!”柳竹雪以為自己喊了很大一聲,沒想到從嘴裏飄出來,就像是一隻貓兒撒歡地叫。

戴果子用手肘想要撐著起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第一下沒撐好,重新跌回去,壓得柳竹雪都快要翻白眼兒了。

她不會饒過這個登徒子的,不要臉,占她的便宜。要是他再敢動一動,等她能起來了,她要殺了他!

戴果子真不是故意的,真不是。等他手腳並用,有些狼狽地起來,柳竹雪才恢複了力氣,樣子狼狽地貼牆而立。她忍著要哭的衝動,眼圈又紅了。

戴果子看得目不轉睛的,他覺得她眼圈紅紅的樣子特別招人喜歡。柳竹雪一點兒也沒和他客氣,別以為誰的便宜都能占!甩手給了他一巴掌。那是連吃奶的力氣都給用上了,指甲尖尖的正好當利器,把戴果子的臉給撓花了。

“果子,你怎麽帶著顧公子到了這裏?大人說唐縣已經有了回信,你們快些回去才是。”應該是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一個衙役循聲找了進來。

“先把這些人都給抓回衙門再說。”會用生石灰燒人眼睛的,多半都是心狠手辣的。

“他們不是曲陽縣的。”戴果子看出他的心思,一口反駁了。他對各地的方言口音特別上心,雖然別人聽不出來,但是瞞不過他的耳朵。

“流竄作案的更要好好審,沒準兒他們身上還背著人命案子。”顧長明逐一在那幾個人身上點了幾下,確定他們不能再傷人,“柳姑娘,我們有公務在身,先告辭了,要是有什麽難事可以到縣衙找知縣孫大人。”

戴果子指揮著衙役過來綁人,再一轉頭,已經見不到柳竹雪的身影。

三具女屍上的蟲卵、阿六背後的血手印,處處透著古怪。如今隻有阿六一個目擊者,唐縣那邊的消息處理好了就去審阿六,顧長明做好決定才道:“天香閣中,給你的熟人留句話,幫我留意我的師兄。”

戴果子點頭道:“行,你先走,我回去和跑堂的說一聲,要是見到那麽個人,讓他馬上來縣衙報信。”

他腿腳利索,來回跑一趟,很快又追上了顧長明:“唐縣那邊,你不看好嗎?”

“果子,你看對麵街角。”顧長明微微抬眼,眸光一沉,暗掩鋒芒。

戴果子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柳竹雪俏生生地站在那裏。柳竹雪始終一動不動,她本來就長得好,眸光瀲灩,戴果子走得近了,心口越發有些癢癢的。

顧長明走在後麵,直接抬手抓住了戴果子的後衣領,硬生生把人往後拉開一尺有餘。

戴果子看到眼前一片銀光璀璨,瞳仁聚焦成尖銳的一點,分明是柳竹雪手中的融雪劍。皚皚白雪,被日光一曬,銀光閃爍,晃得人睜不開眼。

要不是顧長明出手,融雪劍已經把人直接一剖為二,開膛破肚了。柳竹雪一招沒有得手,轉眼間又是三招,招招致命。戴果子連慘叫都來不及,顧長明順勢一甩,把他遠遠推開,免得他在跟前礙事,轉身和柳竹雪戰成一團。

“柳姑娘,柳姑娘!”顧長明連喊兩聲,柳竹雪怕是中了什麽暗招,被控製住了。柳竹雪的招數越來越散亂,眼底有一層隱隱的血紅色。

顧長明施了一招虛的,趁著柳竹雪身體往前傾倒送招的瞬間,手掌劈在她的後脖頸上。戴果子蹲下來把柳竹雪背起來,兩個人健步如飛地回到了縣衙。

老拳看到戴果子背上背著個年輕女子,眼珠子差點兒沒掉在地上:“又發現第四具女屍了?”

“曲陽縣有靠譜的好大夫嗎?”顧長明在回來的路上琢磨過,柳竹雪的武功不弱,能夠近身傷到她的東西,尋常大夫恐怕看不了,“如果沒有合適的大夫,我還想借裘仵作一用。”

“老裘啊,我已經讓他回衙門待命了,這會兒人又去了哪裏?”孫友祥站在台階處,一雙眼卻冷靜地看著顧長明,“顧公子是要先聽唐縣的消息,還是要先給這位姑娘看病?”

“唐縣的消息要聽,她的病也要看,等裘仵作過來,請同時進行。”顧長明對唐縣那邊沒有抱多大的希望,如果唐縣那裏有重大發現,孫知縣也不會是這樣的態度。

裘仵作是被老拳在後院的牆角找到的,他的麵前有三兩個杏花白的酒壇子,他正拿著一隻肘子吃得滿嘴冒油。

老拳直接把人拉到井台邊,要求老裘一定把手洗幹淨。老裘認命地被老拳提著衣領帶到孫友祥幾人麵前。

顧長明依然客客氣氣地說:“這一年杏花白的酒錢,回頭我就去天香閣替裘仵作支付了,不知裘仵作意下如何?”

“顧公子這邊坐,我先把從唐縣回來的兩個人喊過來。”孫友祥咳嗽一聲,在門外待命的兩個衙役很快便出現了,“你們把剛才跟我說的,一五一十都給顧公子再說一遍。”

“回大人的話,回公子的話,我們到了唐縣,把顧公子給三具女屍畫的畫像拿出來,沿著河岸問那些百姓可曾見過。一路問了二三十人,他們都一口否認,說從來沒有見過這三個人。”左邊的絡腮胡子衙役名叫鄭和,右邊年輕些的是胡文丘。

“最後,我們總算是問出些線索來了,有個老婆婆說見過其中的一個女子。”胡文丘快速地把其中一張畫像挑出來,“她年紀大了,我們生怕她老眼昏花看錯人,特意把畫像打亂順序,認了三次,她挑的都是同一張畫像。”

孫友祥伸手過來,把畫像拿在自己手中:“那個老婦人怎麽說?”

“她說這個女子曾經問過她一句話,當時她沒有在意,見我們追查才想起來。那個女子問的是‘通天河這個季節,水流得快不快’。”胡文丘辦事仔細,“老婦人回的是‘如果秋風一吹,河水肯定要慢下來,若是再過一個月,河麵有些地方會結冰’。那女子聽了這話滿心歡喜,還送給她一小塊銀餅作為酬謝。”

“沒有其他特別之處?”顧長明始終在旁邊靜靜聆聽,到這個時候才開口詢問。

“還真被顧公子說中了,老婦人說這個女子生前更美,笑的時候嘴角有個小小的梨窩,就是不知道為什麽說話有些大舌頭,吐字不太清楚。”胡文丘說到這裏,抓了抓後腦勺,“我和鄭和把那銀餅也帶了回來。”

顧長明取出更大的一塊銀子,給了鄭和:“有時間再跑一次,把欠下的還給老婦人。”

“哎喲喲,不得了啦。”那邊裘仵作又大呼小叫起來。

戴果子第一個衝了過去,見老裘站起來要掀開柳竹雪的帳子,他飛撲上去,雙手把老裘攔腰給抱住了。

帳子被人從裏麵一把掀開,露出了柳竹雪沒有表情的臉孔,還有一雙纖細柔軟的手。那雙手微微勾起,五指張開把好好的一麵帳子慢慢撕成長條。

老裘端了個火盆回來,裏麵燒著炭,一時之間,屋中濃煙滾滾,嗆得人說不出話來。她受不了了,開始咳嗽起來,咳得好像心肺都能吐出來。

顧長明快步走到柳竹雪身邊,虛虛地握住她的腕子,很快又放開。

柳竹雪感到手腕上有一絲暖流,順著被他握過的位置蜿蜒而上:“我們不是在天香閣見過嗎?這是哪裏?我怎麽會在這裏的?”

“你與我們分開後,是不是又遇到了可疑的人?”顧長明接過裘仵作端來的茶水,對仵作倒是並不忌諱。

老裘看著柳竹雪把茶水一飲而盡,轉過頭笑眯眯地對顧長明說:“我替這位姑娘診脈,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會神誌不清,見人就動狠招,不過遭暗算的道理都差不多,無非是讓其喪失心智,用煙一熏,咳嗽出來,能暫時緩一緩。”

柳竹雪放下手中的茶盞,站起身,向著孫友祥行了個禮:“見過知縣大人,也多謝諸位仗義出手。”

“你能想起來自己是幾時遭的暗算,對方又是什麽人嗎?”孫友祥抬抬手示意她不用多禮,眼下曲陽縣魚龍混雜,作為地方官,他最想知道源頭到底在哪裏,這些非本地人到底從何而來,目的又是什麽。

“我和他們分開以後,想要找個客棧落腳。”柳竹雪邊說邊回憶,記憶在慢慢打開,“迎麵跑過來一個孩子,大概這麽高,五六歲的樣子,他喊我‘姐姐’。”

小男孩嘴巴甜,柳竹雪停下腳步,笑著問他有什麽事情。小男孩把背在身後的雙手拿出來:“我這裏有個好東西,姐姐想不想看?”

柳竹雪出門少,心又軟,對這麽大的小孩子沒有一點兒防備心。她看著兩隻小手,小男孩又問了她一聲,她彎下腰來,把臉往前湊了湊:“好,讓我看看裏麵到底是什麽好玩的東西。”

“然後呢?”孫友祥聽她忽然住口不往下說了,不由得追問起來。

“想不起來了。”柳竹雪老實地回答,忽而,柳竹雪在身上一摸,“我的佩劍呢?我的融雪劍呢?”

“你的劍。”戴果子發現柳竹雪對他的態度似乎有所轉變,單手把融雪劍遞到她麵前,她的睫毛一顫一顫的,襯得她的麵容更加秀美。

“你是顧長明,前提刑官顧大人家的公子,我才想起來,對不對?”柳竹雪的眼睛一亮,“也難怪你能認出我的融雪劍了。”

顧長明微微笑著點頭:“柳姑娘,我們在七年前見過一麵。”

“對,在包大人的府上。”柳竹雪用手一比畫,“那時我才這麽高。”

“大人,大人,出事了,又出事了!”外頭跌跌撞撞衝進來一個人,“大人,通天河上又有屍體漂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