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瘟疫來了

諸人見一道身影掠過,顧長明已經不在場。孫友祥坐不住了,第四條人命了,為什麽會是曲陽縣?這裏有什麽吸引著她們源源不斷地過來?

戴果子與柳竹雪並肩而行:“剛才你說你膽子挺大,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麵,那些女屍從通天河的上遊而來,直接接觸過屍體的人,後背會長出奇癢無比的大塊紅斑,你還想要去嗎?”

“我師從峨眉派定遠師太。三年前,西南發生瘟疫,她老人家帶著我和幾個師姐一起過去。我見到了成百上千的患者,比你剛才說的要恐怖得多。”柳竹雪低下頭道,“每天都會死很多人,好在最後瘟疫總算被控製住了。”

兩人說著話拐彎的時候,有父女模樣的兩個人直接撞了上來。柳竹雪怕被人暗算,手掌在牆上一撐,騰身而起躍過了兩人的頭頂。

“官差辦案,閑雜人等一律靠邊。”戴果子看看眼前頭發花白的老頭子手裏拿了根竹棍,毫無目的地在那裏點來點去,背後還背著一把胡琴,“你們從外鄉來,賣唱的?”

“小鳳,我們撞到的是官差大人?”老頭子嚇得聲音都發抖了。

“好了好了,最近曲陽縣有些不太平,你們既然是外鄉來的,多留心些,別惹事。”戴果子手一揮,放父女兩個走了。

柳竹雪一路過來,鬱結的心事好像隨著兩人的交談慢慢淡化了:“通天河上到底出了什麽狀況?”

“已經從上遊漂來三具死屍了,都不是本地人,也查不出來曆,知縣大人正犯愁呢,現在又來了第四具。”戴果子剛開始想嚇唬她一下,這會兒反而覺得沒意思。

他們很快便到了通天河案發的地方,沒有了渡工阿六,顧長明撥開看熱鬧的人群:“諸位,這裏不是久留之地。前幾天的屍體上留有不明之物,阿六已經被感染,性命攸關。”那些圍觀的百姓呼啦啦全散開了,用一種驚恐的眼神看著顧長明。什麽!女屍上有瘟疫,有瘟疫!

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聲:“瘟疫來了!”

顧長明蹲在女屍身邊仔細查看,這些屍體都有瘟疫,阿六已經被感染了。他謹慎地從衣袋中取出一副鹿皮手套,慢慢戴上。鹿皮質地嚴密,一般的毒素滲透不進去。戴手套的時候顧長明也在想著重要的事情,微微仰著頭,側影如峰巒起伏,豐神俊秀。

戴果子連忙轉移話題:“柳姑娘,剛才你不是問阿六是誰嗎?前幾天,他正在靠岸休息,忽然見到一具女屍順流而下,漂到了這裏。”

“阿六的話不能全信,我總覺得他隱瞞了重要的事情。”顧長明查看完屍體,和前三具差不多,沒有任何致命的傷口,剩下的隻能等裘仵作動手了。已經受了這樣的苦頭,還不敢說出來的事情,想必對阿六而言是非常重要的。顧長明決定馬上沿著通天河一路而上,有些事情絕對不能再拖了。

三人分作前後,沿著通天河疾步而行。顧長明看起來不急不緩,直上十裏路。

柳竹雪偷看了戴果子一眼,輕聲細語地商量道:“喝碗茶再走,行不行?”

三人走到茶棚坐下來,戴果子點了兩壺茶和幾個油餅:“有一次我辦差餓極了,一口氣吃了六個。”

“我也吃過六個。那次在山裏追個窮凶極惡的犯人,追了三天三夜,打了一天一夜,才算是不負使命。”顧長明微微側過頭,嘴角有條上揚的弧線,“餓過那一次以後也有個好處,以後吃什麽都是香的好吃的。”

“那個……你上山抓的是誰?”柳竹雪勉強把一個油餅全吃了下去,這油餅對她來說有些大。

“一個叫楊赤的人。火巨龍,聽說過嗎?”顧長明想既然答應帶柳竹雪這一程,有些東西可以和她說說,有些道理也可以和她說說。

柳竹雪還真聽說過火巨龍:“是指那個在曹州連續作案七起,滅門後為了毀滅證據,還要放火燒個透的火巨龍嗎?他手上至少有三十條人命,皇上下旨直接就地處決,人頭送回開封。”

忽而,鄰桌有人嗤笑了一聲:“楊赤死了?我怎麽聽說去年他還做了一樁大案,你們幾個小娃娃以為這裏沒人聽得懂,牛皮吹破了吧?”

顧長明已經踱步走到戴果子對麵,正好與那人麵對麵:“你家主人知道你偷了金銀珠寶跑路嗎?本朝偷竊主人家中之物也是大罪。”

“你……你憑什麽說我偷了金銀珠寶?!”那人的臉色都變了。

“這樣的形狀,這樣的大小,裏麵至少有兩串長珠鏈,還有些耳環、戒指。你一個男人家帶這些趕路,正常嗎?”顧長明一邊說,一邊注意對方的臉色變化,“當然,你可能會說,這些都是你自己的東西,可惜一個人的衣服會首先出賣他。你的衣服看起來質地還算不錯,雙肘與雙膝處的衣料卻比其他位置都要薄,經常下跪的人才會如此。看起來,你的主人非富即貴,你難道不怕後麵有人來抓你嗎?如此托大,還在茶棚中故意招惹我們。”

顧長明手持一根枝條,慢慢指向他的鞋子:“這種皮靴,有一種人特別喜歡穿,那就是大戶人家的管家,在場的會問為什麽呢,因為這種靴子底軟,走路可以做到無聲,不會讓主人心煩。你怎麽這樣不當心,靴子邊明明還寫著一個‘景’字,你居然沒有換掉,是因為皮靴太好穿不舍得,還是因為靴底還裝了其他的好東西?”

“東西”兩字出口,顧長明同時出手,把戴果子往後拖開,正麵迎上那人的暗招。那人的靴子尖露出一段雪亮,明顯就是利器。

他見顧長明出手,知道自己絕對不是對手,拔腿就跑。顧長明手中的枝條仿若是長了眼睛一般,“刺啦”一聲將他的外衫割破,叮叮咚咚的聲音不絕於耳,掉了一地的耳環、戒指,還有顧長明剛才說的兩條長珠鏈,一條是紅珊瑚的,一條是小手指頭大的珍珠的,皆是好物。

顧長明單手放在背後,朝戴果子做了個手勢:“讓茶棚裏的人都回避,果子,你安排一下。”

戴果子伸長脖子看了看顧長明的身後:“你說你下手到底狠不狠,那人還能站起來嗎?要是他裝死,趁著我們一個不注意就開溜,忙到這會兒豈非是前功盡棄了?”

等顧長明再將目光重新放回官道上,一小隊的人馬已經到了跟前。

“你們要找的人在那裏,你們要找的東西在這裏。”顧長明隨手點了兩下,“茶棚後麵都是路過的百姓,望你們不要驚擾他們。”

“我們是裕景將軍府上的護衛,我是將軍身邊的蒼鷹。將軍氣憤的是府上居然有人貪婪至此,而不是在意這些身外財物。公子有空的話請到將軍府上喝一杯清茶。”領隊的過來,親自將一塊銅牌雙手奉上。

戴果子大大咧咧地走過去,正要從那領隊手中接過銅牌看一眼是什麽好東西。顧長明沒想到他會如此魯莽,阻止不及。對方瞬間變了臉色,從背後迅速拔出青芒刀直指戴果子的咽喉處。

“刀下留情!”顧長明被戴果子驚得差點兒出冷汗,一邊高聲喊道,一邊又抓住他的衣領把人往後拖曳。

蒼鷹出刀快,收勢也快。青芒刀瞬間又歸回刀鞘之中:“原來他與顧公子是朋友。我們要帶人回去向將軍複命,先走一步了。”

顧長明目不斜視,低頭看著手中的銅牌。這銅牌半個巴掌大小,上麵隻有一個“景”字,這個“景”字和那管家皮靴上的“景”字一樣。顧長明的瞳孔驟然收縮起來,盯著最後那一點。

顧長明的腳力極好,飛快追上了蒼鷹的隊伍。隻見有人、有馬倒在路邊,那些人身上穿的正是護衛隊的服飾,再往前一些,倒在路邊的更多。蒼鷹領隊,另有十八人。

等顧長明終於聽到兵器打鬥聲時,他看到了青芒刀的銳氣,與方才蒼鷹拔刀對著戴果子的時候一模一樣。蒼鷹就在前麵的小樹林中,他疾步而追。前麵原本應該是一片桃花林,這個季節,無花無果,虯枝斑駁的桃樹看上去格外醜怪。

蒼鷹單手執青芒刀,背脊緊貼在桃樹枝幹上,一言不發,冷靜地看著對手。鮮血蜿蜒,從他的左邊肩膀一路而下,將青色的衣袍都染紅了。

顧長明出手了,他沒有一句多餘的話,直接三招上去,把對方逼開,先確保蒼鷹不會再受到攻擊。

剛才戴果子問他的那句話,還真被說中了。顧長明對那個家賊下手頗重,第一次交手的時候,他感覺那人武藝不精,便沒有把那家賊當成對手。轉眼間,這人一連接了他三招,居然麵不改色,還還了一招。

“他不知道一路下了什麽東西,我們全中了招。”蒼鷹認準顧長明是好人,撐著一口氣也要把發生的經過如實相告。

“是我大意了。”顧長明嘴角微微上挑,“我隻看到了皮相,況且你還故意賣了個這麽大的破綻給我,生怕我看不出你是從裕景將軍府上潛逃出來的。”

“什麽,他不是金管事?”蒼鷹左看右看,眼前的人明明就是金管事啊。

對麵的“金管事”眼眸閃動,沒有來得及掩飾。

顧長明足尖一點,騰身而起,順手折了根桃樹枝,手腕翻飛,樹枝頓時衝著對手的臉皮而去。對手想要避開要害,但腳底下的步子卻錯亂,已然露出破綻。

“你與這件事情根本沒有關係,為什麽要苦苦相逼?”“金管事”感覺到樹枝劃開了他的臉,以顧長明招式的迅疾速度,怕是劃開了七八道都不止。他的整張臉皮被樹枝化成的劍氣劃得支離破碎,被風一吹,微微卷起,像是底下還藏著一張惡魔的臉孔,讓人看了不寒而栗。

“露出你的真麵目!”顧長明暴喝一聲,衣袖飛卷,形成一道旋風,樹枝從正中穿過,深深刺入對方的肩胛處,再對穿而出,激起一陣血霧後把“金管事”直接釘在了樹幹之上。

“金管事”的臉已經完全變了,本來是長臉細眼,笑起來挺和氣,不笑的時候有些陰沉,此時此刻露出來的卻完全不是中原人的長相。

“不是西夏人,也不是遼人。”顧長明想了想,“西南之陲,蠻荒之地。”

那人顯然被他激怒了,掙紮著想要起來,卻發現半邊肩膀像是被鎖住了一樣,根本使不上力氣。

“同樣的錯,我不會犯兩次。你前頭裝得太好,我大意了。”顧長明看他的反應就知道自己猜對了,“既然不是西夏的,也不是遼人,我暫且可以留下你的性命,隻要你告訴我,通天河上那些女屍都是怎麽回事。”

蒼鷹一臉的不解,這人也是一臉的不解,兩人還挺有默契,同時開口問道:“什麽通天河上的女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