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混吃等死

顧長明瞳仁的顏色瞬間變得更黑更沉,眼見著他的食指就要碰到牆壁了,香香猛地跳起來抱住了他的手指,又在他的指尖用力咬了一口。顧長明當然不會傷害到香香,瞬間把手收回來負在背後。

與此同時酒保回來了,手中是紅檀木的托盤,青瓷醇酒,走得近了香氣更加濃烈。大概是看出顧長明眉宇間的一絲不悅,酒保連聲招呼道:“公子,美酒需要耐心方可。”

顧長明知道香香已經順著他的衣袖鑽回袋中,一動不動了:“這就是你們酒坊中最好的酒?”

酒保朗聲笑道:“公子這話聽著外行,世間沒有最好的酒,隻有最適合的。便是宮中的瓊脂玉液,如果不合公子的口味,公子也是一樣不喜歡的。”

“有些意思。”顧長明沒想到一個酒保會說出這樣的話,他的雙眸在三隻酒杯上一掃,“我應該先喝哪一杯?”

“公子,喝酒還是隨意些才好。”酒保把托盤放在桌麵上,“有人喜歡單純飲酒,有人喜歡添些小菜,有人喜歡配著最新鮮的瓜果下酒。我們這裏隻提供美酒,其他的隻能委屈公子回去後自行準備了。”

香香應該是聞到了酒氣,有些小小的**,爪子在顧長明的衣袖中抓出聲響。酒保的耳朵甚好:“公子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

“我初來乍到的,哪怕有什麽聲音應該也是你比我更清楚吧。”顧長明的另一隻手抓住香香,在它毛茸茸的後背點了點。香香果然很快又安靜下來了。

酒保的臉色有些古怪,嘀咕道:“這裏每天打掃得很幹淨,怎麽還會有不幹淨的東西進來?莫非是跟著前天進的那批糧食一起混進來的?”

顧長明微微一笑,果然酒保把香香當成了耗子,隻是這隻耗子多少有些本事。

“公子先品酒再慢慢決定,著急不得。我有些要緊事情先下去處理。”酒保的笑容不減,做了個“請”的手勢,又彎身慢慢退了出去。

顧長明舉起其中一隻酒杯,不過寸許高,薄瓷半透明,被酒色一映仿佛透出鮮明的綠色。酒杯在指間輕輕晃動,顧長明的眼睛微眯,這個酒坊必然有古怪,杯中酒是喝還是不喝?

他將酒杯湊近唇邊,剛要碰觸到酒水,腦中靈光一現。方才一進來,他就有種全身不適的感覺,憑多年在查案的直覺,顧長明的手幾乎不聽使喚,自行出擊,中途卻被香香給阻攔了。

牆壁上的那一點,他知道是什麽了。顧長明解開眼前的迷障後,當即一甩衣袖,又把香香給放了出來。

香香在桌上的三杯酒旁轉來轉去,反複繞圈,停都停不下來。顧長明看著有趣,在它的小腦袋上一按:“你不會有酒癮了吧?”

香香似乎在做什麽選擇,而且還是猶豫不決的那種,最終它停留在靠右的酒杯邊,再不動彈了。

“你是想讓我喝這一杯嗎?”顧長明有意無意地半合著眼,不讓眼底的精光看穿牆壁上那個可以窺視屋中人一舉一動的小洞,既然要演戲,他自然歡迎有觀眾,“還是說你想喝這一杯?”

香香繞著酒杯轉了兩圈,又回到桌角離顧長明最近的位置,專注地看著他。顧長明十分豪邁地舉起那杯酒,這一次他沒有猶疑,仰起脖子一口飲盡杯中酒。

美酒醇厚,雖然香氣濃烈卻沒有絲毫辣口的違和感。顧長明緩緩放下酒杯,讓酒先在唇齒間滾動,再順著喉嚨流淌下去。美酒所經之處仿佛都沾滿了酒香,讓他舍不得開口說話,生怕泄了氣,破壞了其中的美好。

“公子,我回來了。”酒保看了一眼桌上的三杯酒,又看了下桌角站著的香香,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情緒很快又被掩飾下去,“我說怎麽聽到吱吱聲,公子早說是自己帶著的小寵就好了,我擔心鬧耗子出去一通好找。”

“就要這種酒,送十壇子到城東顧府。”顧長明不想在此久留,至少不是今天,“一共多少酒資?”

“公子稍候。”酒保又出去一次,隨後雙手捧著新書寫的賬本,翻開給顧長明過目,“十壇酒一共是這個數。”

顧長明掃過一眼,價格不菲,但比照酒的品質,他覺得合情合理:“到府上再結算,我還要出去轉轉,你們明天送來就是。”

“城東顧府。公子放心,明天一早我們肯定把酒送到貴府,絕對不會耽誤府中的喜事。”酒保合起賬本又問道,“公子的小寵也喜酒?”

“它懂得什麽,不過是略通人性又長了一副機靈聰明的樣子。”顧長明說著把香香拎了起來,“還不是一隻混吃等死的小畜生。”

酒保附和著幹笑了兩聲:“既然公子別無他事,我這就送公子出去。”

“也好。”顧長明跟在酒保身後,剛走出幾步,手指一鬆,香香囫圇滾落在地上,像是隻灰撲撲的毛團子。酒保剛想要彎身將香香撿起來,便目瞪口呆地看著香香用極快的速度飛撲而出,再一眨眼的工夫,連它的影子都找不見了。

“公子,你的小寵……”酒保頓時慌了陣腳,“它這……這是要去哪裏?”

“它到了新鮮陌生的地方就喜歡到處看看,有時候連我都不知道它去哪裏了。你也看到它跑得這麽快,一般人壓根兒抓不住。”顧長明始終在留意酒保的表情變化,看在眼中,記在心裏。

酒保壓製不住麵上的驚慌失措,五官在瞬間猙獰扭曲:“公子稍等,我去把公子的小寵找來便是。”

顧長明早就發現了,任憑是誰在情緒大起大落的時候,都容易打破自己刻意的偽裝。酒保剛才一直說的是很正宗的開封官話,剛才那一句不經意地卷了舌頭,說得又是飛快,讓顧長明聽出了其中的外鄉口音。

連方言都是假的,這個酒坊裏到底藏著多少秘密?顧長明麵上波瀾不驚:“那就有勞了,我這隻小寵平日就不太聽話,本來有個竹哨能召它回來,最近正好是一年之中的動情期,便是再怎麽吹竹哨也是無用了。”

他還在假意絮絮叨叨地解釋,酒保早按捺不住了,將他隨意拋在長廊中,順著香香跑走的方向去追剿了。

顧長明聽懂了酒保方才的話,他的意思是肯定會找到小寵的,但是找到的時候是死是活,就不能保證了。

城西墳場,柳竹雪的武功明明高出戴果子一截,這會兒大半個人卻被戴果子塞在身後,不許她輕舉妄動。

“果子,你剛才說聽到了什麽?除了風聲還有什麽?”柳竹雪嘴裏一直說不怕墳場,不怕死人,但她畢竟是個姑娘,戴果子說聽到了聲音後,她整個後背都發涼了。

“我好像聽到狗叫,而且還是很大的那種狗。”戴果子的話音一落,躲在他身後偷偷往外張望的柳竹雪動了。

“叮”的一聲,融雪劍出鞘,柳竹雪連頭都沒有回,反手向著身後一劍劈下。她的身體急速後退,後背撞在戴果子懷中,兩人一起倒退了十幾步。

戴果子差點兒沒站住。他剛要問柳竹雪發生了什麽,一抬眼,便發現答案就在他們的麵前。一條站起來能有齊人胸口高的大狗正惡狠狠地看著他們,它的長舌頭露在外麵,口水不停地往下滴。最要命的是,大狗一雙本來應該幹淨的黑眼睛,已經完全變成了渾濁的暗紅色。

“這條是不是九皇子府裏養的,咬了主人又逃出來的西域犬?”戴果子暗暗罵了十幾聲,這哪是狗,山野中的大尾巴狼都沒這麽凶狠的。

“開封府要是有人家養了這麽大的狗,早就帶出來炫耀了,不會扔在墳地不管不問的。”柳竹雪聽到了大狗嗓子裏發出的呼呼聲,這是犬類動物要攻擊對方之前發出的警示。而且剛才帶起的一陣風中,有股血腥味的惡臭,顯然是從這狗身上散發出來的。

“它咬了人還能跑到墳場,又活了這麽久不死?”戴果子嘖嘖作聲。他的腦中浮現出一個駭人的想法,這麽大的狗,平時一頓肯定要吃不少肉。在九皇子府上的時候,它便是吃再多也養得起,現下這條狗獨自活了這麽久,看起來也沒有消瘦,它是靠吃什麽在維持的?戴果子的目光下移,看到狗爪上滿是泥土,像是刨了不少土,而且還刨了好些天。

“天哪,果子你看!”柳竹雪看到了大狗後麵的墳地,有兩處都被翻得亂七八糟了,連墓碑都被推倒在一邊,不像是一般人會做出來的事情,“是誰把屍體都給刨出來……”

話沒說完,柳竹雪先被自己的想法給嚇傻了。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這裏除了他們兩人就剩下這條罪魁禍首的大狗了,刨地本來就是狗的天性。它把地底下的屍體刨出來,肯定不是為了查案,而是為了果腹。

“果子,它吃人,吃屍體吃死人。”柳竹雪的聲音越發尖細,像是要在墳場上空扯開一道裂縫。

與此同時,大狗的前爪在泥地上刨動幾下,後腿矯健有力地一蹬,帶著血腥味朝著兩人撲來,張開了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