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原形畢露

顧長明騎馬而歸,家中有人在焦急地等著他。戴果子站在顧家門外,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吹了多久的夜風。顧長明下馬的時候,手掌搭在戴果子的肩膀上,寒露層層:“我去宮裏一次,又沒什麽危險,你在這裏等著做什麽?”

“誰說進宮沒有危險?幹爹以前就時常和我說伴君如伴虎。這種時候喊你進宮,肯定不是什麽好事,我能不擔心嗎?好吧,就算我不擔心,這裏麵還有兩位,她們能不擔心嗎?”戴果子上下瞧了顧長明一眼,確定他全身無恙,偷偷鬆了口氣,臉上卻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看樣子我是吃力還不討好,入不得你這位顧公子的法眼了。”

顧長明才經曆過那樣一場驚心動魄,哪還有和戴果子吵嘴的閑心:“你說裏麵兩個人,小鳳凰已經回來了嗎?她有沒有把小葫蘆帶回來?”

戴果子立刻察覺到顧長明的臉色不好,想必是宮中發生了什麽重大的變故,連忙換了口氣隻說正事:“小鳳凰已經回來了,還把小葫蘆帶回來了。我聽柳姑娘說小葫蘆不是孩子,隻是個長得像孩子的成人。”

“是,這種惡疾雖然稀少,也不是隻有他一例。區別在於他的臉長得天真,連嗓音都保持了童音,所以比其他患病者要容易生活得多。”顧長明聽到小葫蘆被帶回來,想著總算有一件事情是在他的預料之中了,“先找柳姑娘過來,我有點兒事情要告訴她。”

戴果子一聽和柳竹雪有關,連忙問道:“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顧長明回過頭來,正好站在光線明暗交界的位置,半張臉藏在暗處,讓別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對柳竹雪來說,應該算是好消息。”

雖然沒有抓到殺死柳致遠的凶手,但在柳竹雪心裏,父親就是因九皇子而死的。她一個孤身女子,肯定不能報仇,更不可能對他們提出非分要求,求顧、戴兩人想辦法幫她報仇。柳竹雪曾經在顧長明麵前提起過一次複仇的事,眉宇間退去了柳家大小姐的天真嬌憨。

“此事連自家兄長都隻字不提,他還領著用父親性命換來的官職,高高興興地走馬上任去了,我又怎麽能夠奢望別人犧牲性命來助我複仇?”柳竹雪有種直覺,要是她硬著頭皮提出請求,顧、戴兩人可能會出手幫她,但那也不過是雞蛋碰石頭,毫無意義。

柳竹雪一天天地憔悴下去了。戴果子猶記得在曲陽縣初見時,雖然柳竹雪與父親負氣離家出走,但她的骨子裏依然是驕傲的大家閨秀。現今她的麵容還是一樣,眼神卻已經完全變了。

“那我去喊她過來,我覺得她跟著做事能夠分分心,現在比前些天話還多了些。要不你多給她安排些任務?”戴果子算是有商有量的。

“你放心,小葫蘆來了以後,很多任務等著我們分頭去做。到時候,你別喊苦喊累就好了。”顧長明的嘴角輕輕一挑,那笑意卻沒有傳到他的眼睛裏。

戴果子略微擔心,向前踏了一步,試探著問:“顧長明,你沒事吧?”

“沒事,走了一圈有些累。”顧長明不想和戴果子的目光接觸,飛快轉過身往書房的方向而去。

戴果子一回頭見到小鳳凰鬼鬼祟祟地倒掛在那裏,這個女賊的輕功真是好,非但他沒有察覺,連心緒不穩的顧長明也沒有發覺兩人對話時多了一個聽者。

“他一回來就要見柳姑娘?”小鳳凰問了一句奇怪的話,“他不是說等小葫蘆來了,會有重大的安排嗎?為什麽他不是先來找我呢?”

“你就省省心吧。”戴果子就差飛白眼兒給小鳳凰了。

“為什麽是我省省心?”小鳳凰用眼睛瞪他,“你把話說清楚。”

“你別像隻蝙蝠一樣倒掛著,我們還能好好說人話。”戴果子沒好氣地直哼哼,眼見著小鳳凰腰肢一扭,無聲無息地在地上站穩,“你以為連我都能看得出來的別有用心,顧長明能夠不知道?他性子好,不會當麵給你難堪,你好歹也收斂一點兒,能不能別見著他就是一副要流口水的樣子?”

“我哪有!”小鳳凰強烈抗議道,還是忍不住用手摸摸嘴角,她當真做得這麽明顯?她的嘴巴一圈都是幹幹的,根本就沒有口水,戴果子騙人!

“還有一點,顧長明對柳竹雪好,是因為柳竹雪遇到了大難,我們都想多照顧著她一點兒。你別忘記了,你重傷躺著一動不動的時候,是誰照顧你的?就算顧長明真的和柳竹雪成了一對,也輪不到你來眼紅。”戴果子說完這些,雖然覺得夠解氣,但他自己的心口也是酸酸的。

小鳳凰被戴果子說得憋屈,又很清楚他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索性轉過頭一溜煙兒地跑了。

戴果子在原地露出個很是無奈的笑容:“其實也輪不到我眼紅,我比你要有自知之明得多。”

柳竹雪很快便收到了消息,過來書房見顧長明。

顧長明正在喝一盅熱湯,出門趕得急,回來他才發現自己整整有十個時辰滴水未進了。當時他心裏頭牽掛著更重要的事情,等一坐到自家書房的寬椅上,才聽到腸胃全體都在抗議。

“顧大哥,你的臉色不太好。”柳竹雪見他喝到一半想要放下盅來,連忙阻止道,“我知道人越是累越是不想吃東西。以前你是怎麽和我說的?即使有天大的事情,隻有自己不倒下來,才能繼續往前走。今天輪到我把這句話送給你了。”

顧長明微微側頭一笑,把熱湯三兩口全部喝完,優雅地擦一擦嘴角:“你能夠這麽快振作起來,我們都替你高興。”

柳竹雪低頭輕笑:“果子也說了類似的話,你們擔心我真出家不成?放心吧,放心吧,我都想明白了,以後不再說這種傻話了,否則師父聽到也要數落我一大通,還會讓我抄很多遍佛經。我還是自己先放寬心才好。”說完她還念了兩聲佛。

“容旭死了。”顧長明趁著她那明豔的笑容還沒有收攏,把這個消息說了出來,“死在了太後的長春宮中,我親眼見到了屍體,不會有假。”

柳竹雪沉默不答話,兩隻手卻緊緊抓住了扶手椅兩邊的把手,用力過猛以致指甲全是白的,血色淡了去。

“如果你有什麽想問的,現在都可以問我。但是過了今天,我們就把這件事情鎖起來,便是再提到容旭也和你無關,你不要去想曾經和他的冥婚之約,什麽都不要想,聽明白了嗎?”顧長明知道柳竹雪的輕鬆都是裝出來的,一提到容旭的名字,她整個人就原形畢露了。

“為什麽不讓我提,不讓我想?我已經不要求為父親、為柳家上下無辜死去的十幾口人報仇了,現在連念頭也要全部掐斷嗎?”柳竹雪不敢鬆手,整個身體因為激動發軟,生怕一旦鬆手,人會順著椅子滑落到地上。

“我答應太後,為她找尋當初給九皇子設下陷阱的真凶。太後同時答應以後再不會為難你,你可以留在開封府,也可以遊曆天下,沒有人會成為你的阻攔。”剛才顧長明對戴果子說,這是個好消息,如今看到柳竹雪的反應,他又覺得自己可能是判斷失誤了。

這個好消息像是一把銳利的刀,精準無比地插在柳竹雪的舊傷上,又快又狠,鮮血淋漓。雖然有人告訴柳竹雪,這是幫你把傷口壞死的部分割走,讓你能夠更快地恢複,但是這讓她痛徹心扉。

“都是為了我,否則你可以不接這麽棘手的案子。”柳竹雪明白,連太後都查不出來的凶手,這會是多麽難破解的懸案。顧長明完全可以不用蹚這渾水,然而一旦他答應,她就再沒有後顧之憂了。

顧長明又笑了:“我知道若我說是為了你而答應,你聽了會對我感恩。但我還是想說,你在裏麵起的作用最多隻有三成,還有七成是我自己想要接這個案子。”

太後有句話說得很對,宮裏的勢力再大,一旦到了民間,就像是一滴墨滴在了汪洋大海中,除非消耗極大的人力、物力,否則事難辦成。更何況,太後為九皇子做的這些,始終是在瞞著皇上的情況下進行的。

至於皇上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按兵不動,顧長明暫時沒有刨根問底的念頭。

“我見到容旭的屍體,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顧長明本來可以根據屍體和現場,推斷出凶手大致的形象,但容旭是發瘋之後自殺的,那具屍體充滿了戾氣。容旭發病後,殺了多少人,他是算不出來了,僅僅是柳家的慘案所死的人就已經夠多了。

“顧大哥,你覺得哪裏不對勁兒?”柳竹雪強行平複自己的心境,顧長明這話說得認真,柳竹雪明白多半還是在安撫她,不想讓她過於內疚。想要報答這個恩情,她隻有努力幫顧長明把案子破了,也等於是把自己的心結徹底解了。

“容旭的案子和我們在找的那些失蹤孩子的案子可能有關聯。”顧長明見柳竹雪有些疑惑,在桌麵上淺淺畫了一條長線,“容旭的案子在直線的那頭,孩子的案子在這頭,同時往前推進兩個案子,最終會匯集到中間的這一點。當然這隻是我的推斷,具體還要看接下來的情況如何。”

柳竹雪點了一下頭道:“多謝顧大哥把宮中這麽隱秘的事情告訴我,如果兩件案子如同你說的,最終是同一批人在操控,那麽我們必須用最快的速度破案。”

“你們一不是官差,二不是衙門的人,躲在書房裏案子長案子短的,我在外麵聽得直倒牙。”小葫蘆隔著門,在外麵大聲說話,“我和你們說,雖然你們是明,我們是暗,但不代表我們留下來就能讓你們隨便欺負。小鳳凰真心想要幫忙,我也願意來幫忙,你們為什麽又要說她的不是!”

柳竹雪一聽,這是小鳳凰的同門來抗議了,可是她和顧長明都在書房裏談話,還有誰能夠欺負到伶牙俐齒的小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