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父逝兒傷

顧、戴兩人皆一夜無眠,三人中隻有柳竹雪睡了個囫圇覺。戴果子見天色微亮,直接跑到柳竹雪房門前預備蹲點兒。顧長明在更早以前就站在柳竹雪的房門口了,聽到身後腳步聲,他轉過頭來:“你也來了。”

顧長明說得那麽輕描淡寫,戴果子卻全身不自在,自己微小的心事好像都逃不過顧長明的耳目。想想也是,殺人現場,他看幾眼就能知道武器的形狀、長短,還有凶手的年紀、特征。有些事情想要瞞都瞞不住,比如戴果子喜歡柳竹雪。

“嗯,我來看看柳姑娘醒了沒有。”戴果子本來也不是忸怩的性格,就不藏著掖著,落落大方起來,“等會兒誰把實情告訴她?”

“你。”顧長明眼簾一掀,根本不容戴果子拒絕,“你負責告訴她,我負責鎮場子。”

“不應該是你負責告訴她,我負責善後安撫嗎?”戴果子眨眨桃花眼,為什麽兩個人的意見永遠都不能統一。

“如果她因為喪父之痛而失去理智,要攻擊你的話,你還能安撫她嗎?”顧長明說的是事實,盡管這讓戴果子很沒臉,但戴果子依然不能夠反駁。柳竹雪不用融雪劍都可以隨時取了戴果子的性命。

戴果子抓抓後腦勺,一股強烈的挫敗感湧上心頭,隻好說:“長明公子,我說錯話了,還是我來做這個討人厭的角色吧,你來善後就好。”

柳竹雪的聲音恰到好處地從屋中傳了出來:“兩位稍等,我很快起來。”

戴果子的嘴巴無聲地動:她幾時醒的?有沒有聽見我們的對話?

顧長明隻是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柳竹雪已經推門而出。一夜過去她的眉眼之間好似多了一層憂色,她本來就長得很美、很清麗,此時看起來越發楚楚動人。有些事情不用言明直說,心中也有感覺,柳竹雪微微低垂著頭走到顧、戴兩人麵前:“我父親是不是遭了毒手?”

“有人趁著我們出來的時候,下手殺死了你爹。”戴果子發現說壞消息果然是件很痛苦的差事,邊說邊看柳竹雪的反應,生怕激怒她。要是她當真出手傷了他,他也就捏著鼻子認了。可萬一她傷到自己呢?萬一她氣息混亂,內力反噬呢?

“是宮裏麵的人嗎?”柳竹雪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確切消息時,雙肩依然不住地顫抖,“是太後的人殺了父親嗎?”

“應該不是,發現屍體以後,司徒岸出現過,他對柳少尹遇刺身亡的事表示吃驚。”顧長明見柳竹雪越抖越厲害,仿佛快要控製不住自己了,而且她眼底的血色更加明顯了。

上一次他就有所察覺,柳竹雪明明研習的是峨眉正派心法,最近卻對自我控製有些力不從心之感。他繼續道:“我能夠看出殺死柳大人的是什麽凶器、什麽手法,但是我依然不明白是誰要殺柳大人,沒有官府助力,我們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凶手太難了。”

“如果他撒謊呢?!”柳竹雪的手腕被顧長明一步接近後握在掌中,她下意識想要甩開。顧長明的手勁兒很大,溫暖而綿長的真氣從兩人相握的部位流入她的身體裏麵。柳竹雪一怔,顧長明這是在做什麽?她又沒有受傷。

下一刻,柳竹雪看到戴果子焦慮而擔心的目光,他的桃花眼中是一個陌生的她。那種神情絕對不會出現在她的臉上,這個人是誰?這個待在果子眼睛裏,麵容猙獰的女人是誰?

“柳姑娘,你平心靜氣地想一下師門的心法口訣。”顧長明猜對了,柳竹雪幾近失控,如果他昨天不是毫不猶疑地下重手把她弄暈,先睡了一覺有個緩衝期,問題會更大,“柳姑娘,最近你練功的時候感覺哪裏不舒服嗎?”

柳竹雪連嘴都張不開了,要不是靠著顧長明輸入的真氣,她完全壓製不住體內仿佛要噴薄而出的氣息。她連忙聽話地屏息凝神,想把混亂的氣息慢慢調整回經脈之中。顧長明的話,柳竹雪聽見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越來越無法自控了呢?應該是在曲陽縣,被人誤以為與南疆而來的少女是一起的,被人下了蠱毒以後。寸細說她體內的蠱蟲已經不在了,那麽寸細的話該不該相信?

戴果子看著柳竹雪的臉色變成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甚至連皮膚底下的青筋都完全顯露了出來。在痛苦難當的表情過後,她再次慢慢恢複正常。

在這過程中,顧長明始終沒有再開口說過話,她需要助力,而且兩人的內力底子不同,隻能嚐試著細水長流的方式,這樣能夠安全些,卻更加消耗他的內力。

“好了,顧大哥,不用再輸真氣給我了。”柳竹雪全身衣裙像是在涼水中浸泡過,貼在身上,“我去換了衣服再過來。”

戴果子等到柳竹雪關了門,才敢出聲詢問:“她應該沒事了吧?”

顧長明內心苦笑:你怎麽不問問我有沒有事?明明我才是消耗更多的那個人。

戴果子見顧長明睜開眼後,眼睛看著明顯沒有平時那麽晶亮:“你還好吧,不會虛脫了吧?”

好好的話怎麽到了戴果子嘴裏,顧長明就這麽想給他一拳頭讓他閉嘴呢?

“柳姑娘的內力功法有問題,但是我和她學的不同,如果能夠問問她的授業恩師定遠師太就會好得多。”顧長明的真氣在體內運轉兩個小周天後,基本看不出有任何的問題。

柳竹雪再出來的時候,特意換了一身素白的衣裙,還用帕子絞了朵小白花簪在發間,頭發梳的是最簡單的發辮,她的眼底卻多了一抹堅毅:“父親被殺,我能夠做些什麽?”

“司徒岸及時出現,表明了太後的態度。如果昨晚在柳府發生的一切沒有外泄的話,那麽太後對柳少尹曾經做出的諸多保證都還有效。”顧長明極其不願意說出這樣的真相,這對柳竹雪來說太殘忍了。

柳竹雪沉默片刻後才道:“那些人的家人除了能夠得到一筆安家費還有什麽?”

“沒有什麽了,誰也不能要求太後做得更多,我們能夠做的也就是讓柳少尹不至於白死。”顧長明很擔心柳竹雪會強烈要去找太後評理,那麽他們做的一切就前功盡棄了。

“所有的好處都是柳家和我兄長所得,對不對?”柳竹雪眯了一下眼,“而我要做的隻是守口如瓶?”

“太後取消了你和九皇子的冥婚協議。”顧長明知道九皇子最後被司徒岸帶回到太後身邊,但是那樣的容旭萬一再次發狂起來,宮中會不會出更大的混亂,誰都不能保證。

“顧大哥、果子,我想回去看一眼。”柳竹雪瞬間想明白了,昨晚這樣的情況,兄長始終都沒有出現,也沒有來尋找她的行蹤,柳竹雪恐怕不在柳家的名單上了,“確定我不會再開口,最簡單的方法是我死。如果沒有顧大哥在的話,太後未必不會選最利落的方法。如今,我是有家回不得,隻能在外麵偷偷看看,最後看看。”

柳竹雪的口氣如此淒涼,顧、戴兩人交換了眼神,誰忍心拒絕她的微小要求。顧長明讓戴果子陪著柳竹雪,他去準備馬車,盡快趕去柳府。柳致遠被刺身亡的消息並不能夠隱瞞太久,畢竟他是朝中官員,就看太後給一個什麽名目來安置了。

下人來報說馬車已經預備好了,顧長明疾步往府外走去,從台階而下時,有隻小球滴溜溜滾過來,停在他的腳邊,很快有個紮著總角的孩童過來,笑嘻嘻地把小球抱起來拿走了。

一直到安排柳竹雪進馬車中穩坐,顧長明在前騎著踏雪,戴果子暫時又當了一回車夫,走出挺遠的路,顧長明才猛地反應過來,剛才那個小球滾過來時,耳畔分明聽到清脆的童謠:“一擊鼓,草木生;二擊鼓,憶空白……”

到底在哪裏聽過類似的童謠?顧長明差點兒調轉馬首要去尋找答案,柳竹雪見馬車停在路邊,出聲問道:“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顧長明穩了穩心神,柳家的事情耽擱不起,必須先送柳竹雪過去。

柳府門口懸掛起白紙燈籠,上麵寫著大大的“奠”字,柳竹雪的大哥柳竹鬆站在大門前,一身重孝,絡繹不絕的官員前來悼念柳少尹。

顧長明示意戴果子把馬車停在一邊,獨自下馬過去看看情況。他知道柳家附近肯定有宮中的眼線,有司徒岸的人,太後既然下了斷言,就很忌諱柳竹雪再次出現在柳家。昨天司徒岸說得再清楚不過,柳致遠雖然是被一招致命,卻好過等太後親自下令來滅口。

能夠保住柳竹雪,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柳竹雪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她自此有家不能回,再也不是柳家的大小姐了。根本沒有人會過問柳致遠的女兒去了哪裏,沒有人會再去提起她。

柳竹雪坐在車中,掀開車簾一角,看到兄長雖然戴孝,卻一臉意氣風發的神情,與平時唯唯諾諾的樣子截然不同,想來他已經得到了所謂的好消息。

她的手指一鬆,車簾落下來,雙手撐在馬車的壁板上,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即便是決定離家出走的那一天,她也沒想過自己會永遠不回來,而且連父親的葬禮都無法參加。

雖然在心裏埋怨過父親無數次,然而想到從此以後天人永隔,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像是潮水一般把她淹沒。

戴果子隔著車簾,聽到柳竹雪壓抑的嗚咽聲,心裏也極其不好受。

顧長明轉過身來,牽馬站在車邊,兩個人誰都不知道要如何開口,一直到柳竹雪嗓音低啞地說了一句:“顧大哥、果子,我們回去吧。”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