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休怪無情

柳竹雪腦中有一瞬間是空白的,戴果子的話仿佛擊中了她心口最柔軟的那處。與父親把話說明以後就回去?她又能回到哪裏去?明明一個轉身,身後的那處府邸才是她的家。她雖然不是金枝玉葉,也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不承想,某年某日會有家歸不得。

戴果子發現自己好像說錯話了,否則柳竹雪如何會是這種傷心欲絕的表情,他想要把剛才說的話收回來是沒有可能了,他摸著鼻子給顧長明使眼色:長明公子應該會說些漂亮話,你倒是說啊!

“你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就是好的。”顧長明先走一步,又回過頭來看著身後兩個人,“再猶疑不定下去,天就要亮了。”

柳竹雪連忙快步跟上,戴果子走在最後麵。以他的脾性,這種把親生女兒當成升官籌碼的爹不要也罷。但看柳竹雪的神情這麽傷心痛苦,想必是心中還有諸多不舍。要是待會兒柳致遠動之以情的話,傻丫頭不會就哭著說要留下來了吧?

顧長明走在最前麵,忽然站住不動了,沉默片刻,他轉過身來把柳竹雪的肩膀按住,將她整個人推向戴果子。戴果子沒反應過來,已經是溫香軟玉抱滿懷了。顧長明厲聲道:“帶她走,帶她出去!”

柳竹雪仿佛察覺到什麽:“是不是父親出事了?”她想要強行從戴果子懷裏掙脫出來,戴果子用的是最原始的辦法,雙臂張開把她緊緊抱住。如果不算武功高低,一個大男人要抱緊一個身材纖細的少女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柳竹雪雙頰飛紅,簡直是咬牙切齒:“果子,你再不放開我,休怪我動手了!”

她沒有來得及出手,顧長明比她快了一步,手掌精準地劈在她的後脖頸上,直接把人劈暈了。

“你下這麽重的手做什麽?”戴果子不費力地把柳竹雪打橫抱起來,“柳致遠出事了?”

顧長明一言不發,讓開身給戴果子看了一眼。戴果子本來沒當回事,看過去嚇了一跳:“誰下手這麽狠?!”

難怪顧長明不肯給柳竹雪看,她本來就心緒不穩,要是再看到親爹那麽慘的死狀,怕是要出大事。戴果子也就是最近看死人多了點兒,才沒有暈倒。在曲陽縣的時候,那些女屍都不嚇人。到了開封府,他反而受驚過度。先是滿地的血跡,橫七豎八的屍體,如今又是堂堂開封少尹被人一劍劈開,差點兒對剖。

“那麽,也不能把屍體這樣晾著。”戴果子後背發涼,他們三個離柳致遠被殺的地點都不遠。他的武功不精也就罷了,為什麽連顧長明都沒有聽到絲毫的響動?實在是太詭異了,下手之人的武功出神入化了?

如果凶手還在這裏呢?戴果子全身都出冷汗了,要是凶手把他們三個都殺了,估計也不是難事。

“你……你怎麽一點兒也不害怕?”戴果子在曲陽縣橫行霸道慣了,真沒怕過誰。然而今天卻被一個不曾謀麵的凶手嚇得膽戰,再看看顧長明,還算鎮定,戴果子壓低了聲音道,“凶手走掉了?”

顧長明沒有理會他,反而微微合眼,整個人像是神魂離體。戴果子大概知道他在做什麽,不敢再出聲打擾。

“劍長五尺五寸,寬四寸六分,劍柄極短。凶手慣使左手,右腳有舊傷,年齡在三十歲左右,男性。”顧長明再睜開眼時,眼底精光蘊藏,“此人從我們進來之前就在柳府潛藏,他會藏在哪裏?”顧長明的目光環視一圈,落在破開的小門上麵。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柳致遠背後的陰影是最容易被疏忽的死角,如果這人始終躲在那裏,那麽他們沒有發現他也是正常的。等其他人都離開,柳致遠沒來得及喘口氣,此人現身將其一擊斃命。

三人背後傳來鼓掌聲,司徒岸又回來了,先是看了一眼地上柳致遠的屍體,再看向顧長明的時候,有說不出的欣賞之意:“能夠將凶器瞬間描述出來,這份能耐是顧大人親傳的?你是如何知曉那人的右腳有舊傷?”

“這人的武功驚人,要殺一個柳致遠根本不費吹灰之力,然而他舉劍之前有個細微的腳步動作。”顧長明指著地上的足印,“凶手下意識地把右腳往後藏了三寸。當年他受的傷必然是又狠又重,哪怕現下都痊愈了,有些小習慣已經養成,想要扭轉過來很困難。”

“又或者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這種小細節。”司徒岸又多看了一眼屍體,“你曾經懷疑是我下的手?”

“如果是你下手的話,不用如此鬼祟,當場擊殺即可,更何況還有百多種借口可以送他入不複之地,何須要藏頭藏尾?”顧長明嘴上是這樣說,身體卻把戴果子和柳竹雪掩在身後,司徒岸去而複返肯定還有其他的問題。如果他是要動柳竹雪的話,顧長明絕對不會讓其得手的。

“你們兩個都這樣護著柳家小姐,倒是讓我猜不出柳小姐到底和誰交好了。”司徒岸察覺到顧長明的殺氣,為了表示自己不會動手,讓全身都鬆懈了下來,做出沒有任何攻擊性的姿態,“你們放心,我不是奉了太後旨意回來殺人滅口的。我就是想回來看看,沒想到如今成了濕手抓麵粉,甩不開這攤子,麻煩了。”

顧長明眉尖一挑,知道司徒岸還有話要說。果不其然,司徒岸朝著他們揮揮手道:“都走吧,離開這裏。柳少尹雖然遇刺身亡,好歹留個全屍。太後會給足柳家臉麵的,如果柳家人蠢到非要鑽牛角尖的話,就休怪我無情了。”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戴果子後麵的話,全部卡在了嗓子眼兒裏。他不過是看到司徒岸的手指動了動,怎麽就說不出話了?

“柳家人該有的福祿一樣不會少,即便柳小姐不肯嫁,許諾過的還是不會變。顧公子若是真與柳家小姐有情有義,自當好好勸解她一番才是。”司徒岸雖然在笑,笑意卻冰冷,“否則柳小姐最多不過是雞蛋碰石頭,何苦呢?”

顧長明明顯是咬緊了牙關,兩腮鼓鼓的。他深知宮中規矩,司徒岸今天這番話說得也算是推心置腹,給足了誠意。如果司徒岸什麽也不說,上來就派人把他們帶走,對其而言不過是一句話。與九皇子的病情這種宮中秘聞相比,死幾個尋常百姓,誰有膽子來追究?

“你把柳家小姐敲暈是對的,大喊大叫,甚至哭鬧,都是婦道人家的愚蠢行徑,等她醒了,好好勸慰才是。”司徒岸雙手往身後一背,“此時隻當你們早就離開,我也不曾見過你們。”

顧長明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承受了這份人情。司徒岸又說:“你身邊的這位小兄弟與我也算有些淵源,點住的穴道不要費力去解開,半個時辰後就能恢複常態。帶他離開開封府,離得越遠越好。”

戴果子眼睛裏都快噴出火來了,誰要和你有淵源?你這個老不死的,老怪物!可惜任憑他怎麽在心裏頭罵,嗓子根本不聽使喚,依然不能說出一個字。

“多謝司徒大人了。”顧長明用眼神詢問戴果子能否抱得住柳竹雪。戴果子心說這個司徒岸這麽壞,你還給他道謝,一低頭卻是柳竹雪如雪如玉的臉。司徒岸的話雖然說得隱晦,戴果子也是能聽懂的,柳竹雪識相的話,柳致遠死了風風光光地葬了,柳家還有後福。要是她一根筋到底追查今晚之事,那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以後開封府便沒有了柳家人又如何?

他朝著顧長明無奈地點點頭,顧長明伸出手臂搭住他的肩膀,兩人抱著柳竹雪出了柳府,再也沒有回頭之意。

出了院門,顧長明換手把柳竹雪放在愛馬踏雪的背上,戴果子驅使著另兩匹馬跟隨其後。月光淒冷,把三人的身影拉得極長,仿若是晃動的陰霾。

顧長明沒有考慮其他,還是把人帶回顧家。想到明天一早,朝中即將發生的變故,他連多說一句話都覺得分外吃力。戴果子是想說話開不了口,把柳竹雪送進客房,聽得顧長明在問:“你說我是這會兒拍醒她,還是等明天一早?”

戴果子雙手比畫:她性子外柔內剛,要是現在醒了肯定要回去的,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去送死。

顧長明明白,柳竹雪要是回去,真的就是送死,還是悄無聲息地死,最後可能連屍體都找不到。誰都不忍見到那樣的結局,他道:“那就等明天一早,她自然醒了,一切變數已經成了定局。”

“她不是說還有個兄長嗎?以後柳家的好處都是她哥哥拿走了,為什麽傷心痛苦卻要她來承受?”戴果子喉間一鬆,這句話居然能夠說出口了。

顧長明大概一算,司徒岸說點穴半個時辰以後才會自動解開,這段時間絕對沒有半個時辰。他抓過戴果子的手腕,用真氣一探,沒有發現絲毫異常。

“那就讓她在這裏安靜地睡一晚上吧,明天一早我們再過來看她。”顧長明鬆開抓住戴果子的手,“你也一樣,若有什麽不適,千萬要告訴我。”

“她要是提前醒了呢?”戴果子指著床榻上,安靜得像是布偶娃娃的柳竹雪,“我還是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