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小葫蘆

顧長明在集市中慢慢向前走,剛才那些人有沒有提到過被殺死的那個人是誰?顧長明認真回想,他們除了精準地喊出他的名字,再沒有說其他的了。這些人來自開封府,也就是柳竹雪父親的手下。能夠動用十幾個官差來捉人,多半就是認定了嫌疑犯,直接抓回去開審的。

等他走出集市,判斷了一下方向,剛要邁步的時候,顧長明發現有人在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等回過頭去,他發現看著他的人是個七八歲的孩子,一雙眼睛亮晶晶的,頭發披散著,穿一件月白色的外衫,麵容清秀,看不出是男是女。

那孩子不但衝著他咧嘴笑,還招招手,示意他過去說話。

顧長明緩步走過去,低頭看著小不點兒:“你認識我?”

小不點兒指著自己道:“我是小葫蘆,你認識小鳳凰對不對?”

顧長明臉上不動聲色,他是在曲陽縣認識的小鳳凰,這個身在開封府的孩子是怎麽獲知的?疑惑隻在瞬間,顧長明很快明白過來:“她在我身上做了印記?”

“你還挺聰明的,一想就明白了。”小葫蘆人小鬼大,衝著他皺皺鼻子道,“小鳳凰肯定承了你的情,這印記是讓人看見了以後,能幫則幫。你說吧,你有啥要我做的,我盡力而為。”

顧長明沒把他的話當成小孩子的胡說八道,很認真地看著他道:“我要去新月樓,還要保證那裏不會有官府的人盯梢。”

小葫蘆像是聽明白他的話了,用力點點頭道:“你肯定是沒幹好事,所以怕見著官府的人。沒關係,沒關係,做我們這一行的都懂的。”他一轉身往前走出十幾步,又回過頭來,“你不是要去新月樓嗎?跟上啊。”

顧長明很快就發現,他以為自己對開封府很熟稔,卻遠遠不及小葫蘆。這走的路都是從別人家的前門穿到後院的,小葫蘆到了就敲門,還真有人給他開門,沒有多餘的話,把他們送走再關門。

“新月樓的糖醋大鯉魚是一絕,等會兒你能請我吃嗎?”小葫蘆始終沒問顧長明的身份,一心把他也當賊了。

“能,還有蔥扒羊肉、奶湯燕菜,想吃嗎?”孩子到底是孩子,心裏牽記著好吃的,顧長明知道新月樓就在前麵,柳竹雪和戴果子就在那裏等著他,“你要確保那裏沒官府的人。”

小葫蘆“嗯”了一聲:“我還真不能確保裏麵沒官府的人,如果你要找人,我可以幫你把人帶出來,找個清靜的地方說話。”

明明是個小不點兒,顧長明不知怎的卻相信他能說到做到:“那也行,你在新月樓喊上一桌子好菜送過來,所以這個地方不能離得太遠。”

“那是當然,離得遠了,菜涼了不好吃。”小葫蘆說得一本正經,完全沒把開封府的官差當回事,“讓我想想附近哪一家最好。”

於是顧長明被帶到一處僻靜的院子裏,院子正中有一方石桌、四塊石礅。除了他們兩個,竟然就沒有其他人了。

“你且在這裏耐心等一等,告訴我要把誰帶來見你,順便把新月樓那五兩一桌的酒席銀子給付了賬。”小葫蘆沒羞沒臊地朝著顧長明一伸手,“那也不能正好給五兩,多少要給點兒打賞的錢。”

當即,顧長明拿出一錠銀子交給小葫蘆:“這是十兩的銀錠,你拿去用就是,再添些酒來。”

“我就說小鳳凰做了印記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好,果然好得很。”小葫蘆拿了銀子,眉開眼笑的,這麽小就見錢眼開的可不多,“那你快些講講,你要見的是誰?”

“一男一女,男的桃花眼,蜜色皮膚,身高和我差不多;女的清豔無雙,帶著一把劍。”顧長明還想說得再具體些,被小葫蘆直接打斷,說是如此人物就不要多費口舌,安心等著就是。

等小葫蘆推門出去,顧長明四下轉轉,更確定了偌大的庭院中沒有其他人。這是什麽地方?小葫蘆是怎麽鳩占鵲巢的?明明是初次見麵的人,小葫蘆還不像是好人家的孩子,顧長明低頭一笑,他這是魔怔了吧,能夠如此相信這個孩子。小葫蘆要是個江湖小騙子,拿了十兩銀子走人,也算是一筆不小的買賣了。

顧長明索性在石礅上坐下來,四四方方的石桌桌麵上還繪著八仙過海的圖案,他盯著看了好一會兒,耳畔再次聽到推門聲,小葫蘆的聲音響起:“他都相信我,你們怎麽問了還要問?這麽好看的大姑娘,如此囉唆,仔細嫁不出去。”

顧長明好笑地一抬頭,見戴果子正在瞪著小葫蘆,像是要伸手揪他的耳朵。小葫蘆哪肯依,偏頭躲了過去,身手委實靈活,腳步的走法果然和小鳳凰的輕功有幾分相似。

“顧公子?顧公子當真在這裏!”柳竹雪見著院子正中坐著的人,滿臉驚喜,徑直走了過來,“這孩子說你在這裏等我們吃飯,我們還不相信,沒想到是真的。”

“原來你姓顧。新月樓裏的官差可不少啊!我帶著他們兩個繞了好幾圈才過來的,換了別人肯定做不到。”小葫蘆滿臉的驕傲,“現在可以放心了,不會再有官差來打擾我們。”

“這是誰家的院子?”顧長明可不想在不明不白的地方吃飯,所以務必要問清楚。

“你放心,院子的主人胡文熙回老家去奔喪了,三個月內都不會回來的。”小葫蘆一點兒也不矯情,做壞事都說得理直氣壯。

“你騙誰呢,回老家奔喪連一個下人都不留下來,讓你這麽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給霸占了好地方?”戴果子這次不再客氣,按住小葫蘆的肩膀,拎住了他一邊的耳朵。

“怎麽是胡說八道了!這家主人脾氣乖張,也沒有娶妻,平時就兩個下人服侍左右,一個管吃,一個管打掃。他回老家三個月,不把兩個都帶走,到了鄉下誰服侍他?”小葫蘆用力揉耳朵,“你沒見過世麵就別亂說話,免得貽笑大方。”

戴果子沒想到他的一張小嘴這麽犀利,抓著他的短處一個勁兒地懟:“你見過世麵,那你有沒有聽過不請自來就是賊?你就是個偷跑進來的賊。”

“我要是賊,你們跟著我一起進來的,你們又是什麽?”小葫蘆大大咧咧地往顧長明身邊一坐,“你得罪了官府,你知道新月樓裏麵一共有多少人等著抓你嗎?我隨便掃了眼,都不止十個,快跟我說說你到底犯了什麽大事,讓我也高興高興。”

戴果子在一邊看小葫蘆非常不順眼,心想,哪裏找來的小家夥?不但目中無人還這麽囂張。他冷笑著雙手往石桌邊一撐:“犯了什麽大事?殺人罪,否則哪來的這麽多官差!”

小葫蘆壓根兒沒被他唬住,笑嘻嘻地咧開嘴道:“原來是殺人。殺了幾個人?都是什麽厲害的人物?你再具體說說。”

這次連柳竹雪都坐不住了:“顧公子,他到底什麽來頭,你哪裏找來的?”

“不是我找的他,是他找的我,說我身上有小鳳凰的印記。”顧長明一直沒想出來印記在哪裏。

小葫蘆這時卻歡喜地跑去開了門:“這酒席總算是送來了,快些擺桌。我說的青花釀有沒有多捎帶幾壇過來?”

小葫蘆交代新月樓的夥計兩個時辰以後再來收拾,然後便輕輕地把院門給關上了。他一轉身,三個人、六隻眼全盯著他看。

“不會有官差跟著新月樓的夥計來抓人的。小葫蘆也是膽子大,別人不會想到,剛被官差追得滿開封府跑的疑犯,敢在新月樓點酒菜往家裏送,而且這個宅院的主人,我突然想到是誰了。”顧長明單手拿起酒壇,拍開封泥,清冽的酒香四溢,聞之欲醉。

戴果子聞著香氣就知道是好酒,肚子裏那些酒蟲拚命地往上爬,他連忙拿起酒杯喝了一盞。

正喝到興致上,又有人來敲門。

這不是新月樓夥計約定來收拾的時間,三人十分有默契地安靜下來,隻是聽著敲門的聲音像是固定的暗號,門外又會是誰?

小葫蘆豎起手指,對三人做了個鬼臉:“別緊張,是我的人。這是我們的暗號。”

小葫蘆沒讓外麵的人進來,站在院門口邊聽邊不住地點頭:“嗯,原來是這樣,這個人從外麵來的?我想也是這樣,來的時候沒有引起你們的注意是吧?行了,行了,你們各自回去,該做什麽做什麽,別耽誤了。”

等把門外的人打發了,小葫蘆走進來再看顧長明時眼色中有些詫異:“原來你真殺了人。他的名字叫高雲歌,臨死前說殺他的人是顧長明,地點不在福天苑也不在新月樓,而是在城門那邊的小酒肆中,你們約在那裏見麵,你看他不順眼就殺了他。”小葫蘆把剛才收到的信息,稍許在腦中整理了一下,“有人看到殺人凶手,身長七尺,麵容俊美,可惜動作太快,殺了人就跑所以分辨不清楚。”

顧長明的神情變了,一貫鎮定的人,猛地伸出手來抓住了小葫蘆的衣襟,瞬間把人提起來,離開了地麵:“你剛才說死者叫什麽?”

“高雲歌。”小葫蘆頓時呼吸急促,知道顧長明情急之下動了真怒,一點兒也不敢再耍嘴皮子了。

“高雲歌是我師兄,就是我一直在等的師兄。他死了?死在開封府?就在我來之前有人對他下了毒手,再栽贓給我。”顧長明的手指一鬆,小葫蘆像是撿回一條命,連滾帶爬躲到了柳竹雪身後去。

顧長明的聲音不複平日的清朗,即便鬆開了抓著小葫蘆的手,眼底的戾氣仍然隱隱浮動,似乎連他自己都無法控製住,襯著他如玉的麵容,有種詭異的衝突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