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傾聽之耳

顧長明翻身上馬,戴果子負責趕車,柳竹雪掀起車簾探出半張臉來:“讓果子給我趕車,我覺得不太合適。”

“沒事,他說自己的趕車技術不錯,你可以試試。”顧長明見柳竹雪依然有顧慮,微微笑道,“天氣不錯,一路上你可以和我們說說話。”

柳竹雪覺著有道理便把車簾卷了起來,一行三人很快出了曲陽縣。戴果子忍不住問道:“你到底從哪裏得來的消息說你爹出事了?”

“我出去買點心,聽到有人從開封府過來,說開封府少尹病得很重,四處找名醫就診。我當時腦袋‘嗡’的一聲,什麽都顧不上了。”柳竹雪低頭輕聲說道,“我想父親應該是被我氣的,否則他正當壯年,一直身強體健,不至於如此。”

“你做了什麽讓你爹氣出病的大事,說出來給我們聽聽。”戴果子這才算是撈到機會問出他心頭最大的疑問,要說離家出走的話,他看起來更合適些,柳竹雪這樣的家教、這樣的人品不應該啊,“你出來有段日子了,他也不找你?”

柳竹雪苦笑一下,看向顧長明,覺得他會猜出什麽來。顧長明覺得,曲陽縣到開封府,路上需要三五天,讓戴果子早些知道也沒有壞處,便清了下嗓子說:“柳姑娘知書達理,其父也肯讓她習武,除了不滿父母之命的姻緣大事,恐怕沒有什麽能夠讓她一聲不吭就離家出走的。”

柳竹雪沉默片刻才道:“原本就想著我這點兒小秘密絕對瞞不過顧公子,果然是這樣。”

“不過令尊要把你許配給什麽人,我就猜不出來了。”可惜她父親病危的消息一傳來,柳竹雪就沉不住氣了。兩地相距有五百多裏,那麽巧有人從開封府回來,還在人多的地方說起柳致遠的病情。

有些巧合,細細想來,不由得讓人憂心其中另有蹊蹺。

“這人的名諱不好提,我就不明說了。”柳竹雪大概是想到此番回去以後,父親應該還會逼婚,臉色很是難看,“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勇氣第二次逃出來。”

“你爹要把你許配給什麽大官?”戴果子試探著問道,“是個老頭子?所以你不願意?”

柳竹雪搖搖頭道:“父親對我很好,不會這樣對我的。隻是那人……那人委實不是我想嫁的。”

三人日出而行,日落而息,火急火燎地在第四天傍晚時分,趕到了開封府。

戴果子跟著進開封府的人群,放緩了馬車的速度,等進了城裏,熙熙攘攘的人群,熱鬧非凡。戴果子趕著車,走在專用的車馬道上,一雙眼睛都不夠往兩邊看的,口中連聲說道:“有意思,真是有意思的好地方。”

“師兄說他會在福天苑等我,我們先過去那邊。”顧長明揉揉眉心,等見到師兄,知道沒有大礙,他就去為柳竹雪跑一回腿,哪怕是借著父親的臉麵,也要請柳致遠再細細考慮柳竹雪的婚事。

戴果子在福天苑前停下馬車,立刻有人過來打點。那邊顧長明也下馬,腳步微微一停,抬頭四顧,目光明亮。

“柳姑娘,你回來的消息應該還沒來得及通知府上吧?”顧長明觀察力敏銳,沒道理他剛剛回到開封府就被人盯梢。

“沒有啊,我都不敢回去。”柳竹雪下車,發現顧長明神情肅然,“父親知道我回來了,怕我跑了找人來抓我?”

“對親生女兒沒必要這樣,這些人是衝著我來的。”顧長明都沒把戴果子算上,一個十幾年沒出過曲陽縣的小捕快,需要這麽大的陣仗嗎?越是嗅到周圍氣氛緊張,顧長明越是擔心師兄出事,顧不得其他,硬著頭皮也要往裏衝了。

“你……你不會身上還背著案子吧?”戴果子一聽覺得不對勁兒啊,顧長明頂著個神氣的頭銜,壓根兒沒人會對其生疑。

戴果子畢竟曾是衙門裏當差的,來者是官是賊還是能夠分辨清楚的。這些人分明就是官差,就他眼睛能看到的,有七八個人,還有那些偽裝潛伏看不出來的。

所以,他們一進開封府就被官差包抄了。

“不管發生什麽,你等下帶著柳姑娘走。再不濟,她帶你回本家,有柳大人的官威在,一般人傷不得你們。”顧長明很鎮定地部署,“走散了以後,記得到新月樓碰麵。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如果不是針對柳姑娘,更不是針對你的話,剩下的隻有我了。”顧長明眼見著有三四人單手背負在身後,明顯是要亮家夥了,他暴喝一聲道,“走!快走!”

柳竹雪不肯在這種時候拋下同伴。戴果子拖不動她,隻好說:“他的武功足可以脫身,我們留下來隻會是累贅。你也不想不明不白地牽扯其中,連累你父親的名聲吧?”

戴果子說得合情合理,柳竹雪一咬牙,不敢多看顧長明,扭頭就走。

人群中有呼喝聲:“別讓殺人凶犯跑了!”

果然那些人一擁而上,全部衝著顧長明而去,一時之間兵器相交,金石錚錚。還有人直呼顧長明的名字,卻沒人來捉另外兩人。

柳竹雪回頭見到刀光劍影,哪還敢多作停留。果子說得不錯,顧長明一人的話,還有逃脫的機會,如果帶著他們,結果隻能是三個人一起被抓。

但是顧長明疾惡如仇,品行端正,怎麽會是殺人凶手?他殺了什麽人?

不知道跑過了幾條街口,兩人氣喘籲籲地停下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對無言。

“你沒聽到有人指名道姓要抓顧長明,還是殺了人的罪名嗎?”戴果子雙手扶著後腰,一口氣差點兒喘不過來。

“聽見了,可他是不會殺人的啊!”反正柳竹雪不相信,“肯定是抓錯人了。”

戴果子氣得說不上話來,那麽多官差來圍剿,還高喊著顧長明的名字,柳竹雪還一心要為他開脫,不是喜歡一個人絕對做不出這種蠢事。但他氣歸氣,還是要護著柳竹雪的安全,這裏不是曲陽縣,萬一被別有用心的人看到柳竹雪和顧長明在一起,到時候就難開脫了。於是他拖著柳竹雪一路狂奔不止。

顧長明沒想到自以為最安全的開封府,卻是一片刀光劍影。等他確認戴果子帶著柳竹雪逃走,並算出同伴肯定能夠躲到安全的地方後,再沒有顧忌,一聲清嘯中,袖中劍出手將四周的圍攻者一舉逼開,在身周形成一道雪亮的光芒。

顧長明袖中劍十八式,舞得水潑不進,沒有半分破綻。他眼尖地發現四五個人在撤退,必然是去準備天羅地網了,這正是他想要的最佳時機,麵前剩下七八個人,是圍不住他的。顧長明偏偏不跑,他在等,等那個最好的機會。

有人再次暴喝道:“裏圈的人都讓開,以免誤傷!”天羅地網的金屬絲裝有倒鉤,一旦中伏,無論網中人如何掙紮,除了會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絕對不能夠掙脫開。

光線斑駁落在顧長明的眼瞳中,那一瞬間,他的瞳仁劇烈收縮,顧長明拔地而起,七八個人驚呼,陣法完全失控,他從防守最薄弱的東北角逃逸。

誰也想不到,顧長明剛出城就遇到了合適的馬車,他縱身一躍,平平滑出,像是隻碩大的壁虎緊緊貼在馬車底下,一動不動。即便是進城的時候,負責例行檢查的官差也想不到馬車底下還藏著一個大活人,更沒有人會想到他膽子大成這樣,還敢重新回到開封府。

這才是燈下黑的道理,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

顧長明不用探頭出來,隻憑借壓過的路麵就能判斷這輛馬車也是從很遠的地方過來的,車上有三個人,兩女一男,不知道是不是長途疲勞,誰都沒有說話。最終馬車停在了福天苑門前。

顧長明等到小二把馬匹送到後院去喂草、洗刷、休養時,才從車底出來。確定自己的精力恢複了七八成後,他才一個躍身從福天苑的後院翻了出去,雙腳輕落在地。福天苑後是一處花鳥集市,人來人往,有買花的,有玩鳥的。他混入人群,仿佛是一滴水落進湖麵,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