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果然是她

那再歡快不過的聲音戛然而止,一根尖銳的長鐵刺頂住了店小二的咽喉,鮮血蜿蜒流出。店小二頓時眼睛翻白,剛想要仰麵而倒,便聽到個聲音:“你最好別動,否則我不能保證它會不會刺穿你的脖子。”

顧長明多走了五六步才停下來,嘴角揚起道:“自古曆朝的律法對偷盜這一行徑定罪都算很輕,要是因為偷而殺人,是不是太不值得了?”

他發現地上有銅錢大的褐色痕跡,臉色一變,蹲下來用手指蘸了點兒:“還有一個人呢?那個與你同行的姑娘去了哪裏?”

地上一連串都是血跡,血跡濕潤尚未幹透。顧長明不等對方回答,疾步順著血跡向前,在一堆米袋後麵,見到了鮮血淋漓的小鳳。他剛才就在想,雖然倉庫隻有一扇門,但這人要想跑掉,多少還有希望的,為什麽要留在這裏,等著他們進來才出手?原來這裏有個傷得不能行動的同伴,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猶疑中錯失了最好的逃跑機會。

如果是這樣的話,顧長明抬眼看著他:“人不是你傷的,還有誰?”

那人把鐵尖刺收回到平日用的那根拐杖中,毫無破綻,他卻已經不是那個弓著背的老瞎子了:“你先給她療傷。”

“我答應給她治傷,但你最好別想逃跑。”顧長明知道他的動機,兩人在無聲中較勁。誰先一步誰就贏,而顧長明身後還有個戴果子可以湊合著用一用。

“我為什麽不跑,留在這裏蹲大牢嗎?”對方又多看了小鳳一眼,目光中尚有留戀。下一刻,他發動了。

戴果子防著前麵,不承想後麵有人補刀子。他後背劇痛,疼得他失聲大喊。趁著顧長明回頭的瞬間,那人用那根盲人棍在地上重重地一磕。

隻聽“噗”的一聲巨響,白色的霧氣從地麵上騰空而起,速度極快,轉眼已經看不見對方的人影。

顧長明知道是誰站在戴果子身後,又傷了戴果子,當務之急是先把門堵住,結果他的雙腿被兩隻手給抱住了。

任是他反應再快,也沒預料到地上躺著的這人的雙手會抱住他,手勁兒還挺大,除非是他抬腳把人踹飛,才能快快脫身。剛才他嘴裏說得很絕,真讓他對一個全身是傷的姑娘動腳,他卻猶疑了。

“金子還在。”抱住顧長明雙腿的正是看起來奄奄一息的小鳳,她撐起一口氣,說完這句話,手臂上的力氣就卸掉了。

顧長明隻覺得場麵混亂,一手把小鳳抱起來甩在肩膀上,另一隻手去抓戴果子。

戴果子後背劇痛,以為是被人狠心地刺了個對穿,又驚又怕,站著不敢移動。當時他背後隻有那個店小二,濃霧起來,他也知道是個什麽情況,暗暗罵了這些偷黃金的賊十七八遍,小爺要是死了,也算是為公殉職,不算丟臉。

可是他後背的刺痛居然很快就消退下去了,顧長明已經來到他身邊,抓住他的胳膊喝道:“先出去再說。”

顧長明背著一個,拽著一個,還分得清楚方向,很快走出了倉庫。這濃霧有點詭異,隻在屋中團團繚繞,散不出去,但一旦出來,外麵完全不受影響。

“先讓我看看你的後背。”顧長明示意戴果子轉身,看到他後背的衣服有個像是燒焦的痕跡,也顧不得許多,五指一抓把衣服直接抓破了個大洞。

“恐怕這整個天香閣都脫不了幹係。”顧長明確認戴果子沒有大礙,想著還背著一個,這個倒是老實,不說話也不吭氣的。等他把人放下來,才發現小鳳已經出氣多吸氣少了。

“她不會是要死了吧?”戴果子沒好氣地吸吸鼻子,都是一丘之貉,不值得同情。

“你去衙門喊人,將天香閣立時封鎖,隻要是裏麵做事的,從跑堂到廚子,還有掌櫃的,全部留在原地,等孫大人來審問。”顧長明低頭看看小鳳,“然後把裘仵作一起帶來。”

戴果子動作迅速,帶了十幾個衙役把天香閣的客人全部清理了出去,將前後門堵住,閑雜人等不許出入。

天香閣本來就是曲陽縣最大的酒樓,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外頭圍觀的百姓裏三層外三層,比當日看通天河上浮屍的人數有過之而無不及。

孫友祥過來的時候,就聽到了人群中傳出天香閣是個黑店,用人肉做菜的謠言。他的臉色一下子比鍋底還黑,作為父母官無論地方上出了何種是非都與他脫不得幹係。他以為顧、戴兩人會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畢竟縣衙內失竊不是光彩的事兒。現在弄得人人皆知,孫友祥倒是想要問一問是誰的主意了。

等看到顧長明背出個血肉模糊的姑娘時,孫友祥決定等黃金找回來,他要去附近香火好的廟宇拜一拜,問問各路神佛自己二十年的太平日子是不是就這樣到頭了。

“孫大人,那些看熱鬧的人不會礙事,反而成了最好的天然屏障。縣衙中的人手畢竟有限,有這些人在外麵圍著,就算賊人想要趁亂把金子帶出去,也躲不過這一百多雙眼睛。”顧長明早就想好了說法,“這裏有個小鳳姑娘遭到毒打,凶手就在天香閣中。作為一方父母官,大人怎麽能夠姑息這樣的事發生?必定要讓天香閣先停業再徹查。至於這個重傷的姑娘,我先替她向孫大人求個情,請孫大人從輕發落。”

“難道說她就是那個……”孫友祥這才反應過來,受傷的就是冒險給他送信的女賊,“她既然是那些人的同夥,如何會傷重至此,還被他們拋下了?”

“因為她給大人送了那封信。孫大人一定很想從她口中得知這些偷金子的是什麽人,那麽也請等她養一養傷再審問。”顧長明連怎麽安置小鳳都想好了,柳竹雪尚在縣衙的客房中休養,把小鳳留在她身邊,最合適不過了。

顧長明留了個心眼兒,他雖然不是大夫,但也能看出小鳳身上的傷是鞭傷,養好傷能下床最少要十來天。而且柳竹雪的武功壓製住她綽綽有餘。

孫友祥考慮了一下:“好,我答應你,等她傷好些再審問。”他看著前麵偌大的倉庫,“那麽他們是把金子藏在倉庫裏了?”

“沒有,倉庫中隻有柴米油鹽。”顧長明引著孫友祥往後院走,“沒進來的時候,我也以為黃金會藏在倉庫中。再仔細想想,畢竟是黃金,而天香閣中並非所有人都是他們的同夥,放在倉庫裏實在太紮眼了,所以肯定是藏在更加隱秘而可靠的地方。”

兩人邊說話邊走到井台前,孫友祥不用顧長明再多言,也知道黃金肯定是在井下了:“那麽就按照你說的,東西放在這裏,嫌疑人等帶回縣衙,已經出逃的再想辦法找回來。”他也有難辦的地方,不能以偷盜罪來抓捕賊人,那麽隻能說是故意傷害罪了。

“小二已經跑了,恐怕掌櫃的也不會束手就擒。能留下來不走的,多半都是些小嘍囉。”顧長明不管這些後事,轉身過去查看小鳳的傷勢。

“這位姑娘受的都是皮外傷,幸而沒有傷到內髒,隻是左腳腳筋受傷較重,不好好將養,恐怕以後會落下殘疾。”老大夫不停地擦汗,他被戴果子死拉硬拽地拖過來,一路足不點地,這把年紀受不起了,“她的情況不適宜隨便搬動,最好用擔架抬著走。”

顧長明進倉庫中找出大塊的油布和長短合適的竹竿,做了個簡易的擔架,找了兩個衙役過來,把小鳳往擔架上一放,帶回縣衙去。

裘仵作像是專門在那裏等他:“你們走得慢,醫堂已經把抓好的藥都送過來了,我先拿去煎藥。”

顧長明道了聲謝,讓衙役把小鳳抬到柳竹雪住的客房門前,還沒等他抬手敲門,擔架上的小鳳就雙眼睜開,醒了過來。她醒過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翻身下來。她的傷勢太重,這樣一動,才止住的幾個大傷口又汩汩地往外冒血,看得兩個衙役眼睛都發直了。

“你這樣子還想跑,能跑到哪裏去?”顧長明隨手在小鳳身上幾個穴道上一點,再用手背輕輕一撥,把她送回去還保持原來的姿勢,“留住性命才能做其他的事情,你可要想清楚了才好。”

柳竹雪用床單把小鳳的身體裹住,再給她蓋上被子。蓋被子的時候,柳竹雪感覺哪裏不對勁兒,左捏捏,右捏捏,捏得小鳳眼睛都睜圓了,然後問顧長明:“顧公子,誰點了她的穴道?”

顧長明兩指一點,小鳳的姿勢看起來自然多了。小鳳有火氣也發不出來,顧長明已經俯下頭來,劍眉星目,鼻梁挺直,那樣的俊顏,看得人麵紅心跳,都忽略了他在說話。顧長明道:“你既然能夠回來給孫大人送信,想必也是覺得他為官清廉,不該有此劫數。放心,在孫大人麵前,我會為你求情,讓他從輕處理的。”

顧長明交代好小鳳的事宜,出來的時候,戴果子在門外已經轉了好幾圈,說:“隻抓住了兩個廚子,還有一個打雜的,關鍵知情的早就跑得一個不剩了。”

“哎,我說你就不好奇,誰會把黃金存在大人這裏,五千兩黃金啊!”戴果子好奇得要命,還不敢問孫大人。他想要唆使顧長明去打聽,但人家始終是雲淡風輕的模樣,於是問:“你不會已經猜到是誰了吧?!”

“沒,猜不到,也不想猜。”前提刑官的公子,對官場的這些套路實在不感興趣。對孫友祥來說,隻要這筆巨款來路清楚,就已經足夠。他斜眼看著戴果子笑道:“我奉勸你一句,最好不要多想。”

“顧長明,你還真是奇怪。你願意無償幫孫大人破了懸案,卻一點兒都不想涉足官場。如果沒有你老爹的頭銜,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適合在官場生存。”戴果子感覺到兩人的分歧越來越大,他心裏還牽掛著孫友祥,遂揮袖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