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當局者迷

曲陽縣前後有兩條道方便進出,孫友祥立時下令,讓手下衙役分作三班,在縣城中來回巡邏,見到有人運送大宗貨物,一定要攔下檢查。還有那些可疑的陌生麵孔,遇上一定要細細盤查。

孫友祥身上有書房的鑰匙,他剛打開門,顧長明就低聲說道:“又有人來過,看起來,這次是真的。”

孫友祥循著他的視線放眼看過去,和前日收到的那封書信一樣,連位置都分毫不差,就在書桌正中處。他疾步走過去,剛想要去拿信件,顧長明突然朝著門背後猛力擊出一掌,變故來得太快,門後閃出一道人影,全身黑衣黑褲,動作極快。那人壓根兒沒有膽量接顧長明的掌風,側頭避過,想要奪門而出。

“大人,找到了。”戴果子來書房找孫友祥,見房門緊閉,以為是孫友祥與顧長明在談要緊的事。還有什麽比他查到的線索更加要緊的?所以他想都沒想,從外麵把房門給推開了。

隻見一團黑影,沒頭沒腦地朝著他撲了過來。戴果子沒等顧長明過來救人,雙膝一屈,上半身往後傾倒,躲開了對方的攻擊。

顧長明見戴果子沒有受傷,扔下一句“保護好孫大人”,跟著黑影追了上去。兩人在屋頂上一路追跑,顧長明是在辦案,所以他壓根兒不怕底下有行人駐足觀望。他倒是很想看看,這樣一個全身墨黑的賊會跑到哪裏去。

顧長明的輕功不弱,而對方的身手更加輕盈多變,雖然被發現行蹤,也不見他慌亂。明知道後麵有個高手在追趕,他始終能夠拉開與顧長明的距離,看起來他對曲陽縣各處都十分熟稔。

顧長明邊追人邊想,這人在這樣關鍵的時候出現,證明了什麽?如果不是他事先推斷出孫友祥收到的第一封是假信,那麽此人把真的書信送來的行為就有待商榷了。難道說是為了提醒孫友祥?

而且當時並沒有第二個人在場,他送完信後,完全可以一走了之。這樣躲在門後,反而像是要故意暴露他自己的行蹤。顧長明嘴角輕輕一揚,事態的發展越來越有意思。難不成賊窩裏頭還起了內訌,這人就是倒戈要來幫他們忙的?

刹那間,屋頂上失去了那道黑影,顧長明心中一驚,跟著從屋頂躍下。這兒分明就是個菜市場,他跳下去的位置,還是販賣活雞、活鴨的攤子,落地差點兒踩一腳的雞毛。等他抬頭再看,市場中兩排對開,幾十個攤販,大聲吆喝的有,討價還價的有,哪裏還有那個黑衣女賊?

這一路追趕下來,顧長明要是還看不出對方是個女人,真是要白瞎眼了。人群中,買菜的小媳婦和大嬸還真不少,要是對方有備而來,在落地的時候脫了外麵的一層黑衣,隨便穿一件衣裙,他哪還能找到她?

顧長明沒有在這裏浪費力氣,對方用了點兒小聰明,居然把他給克製住了。他非但沒有氣惱,反而更加確定對方送信的舉止有益無害,所以更想要回去看看縣衙內的情況。

等顧長明回到縣衙,進入書房,便看到孫友祥正在審一個衙役。戴果子緊張地站在旁邊,看顧長明雙手空空地出現就問:“沒抓到?”

“嗯,跑進菜市場就不見了。”顧長明仔細地看著跪在地上的衙役,有些年紀了,正在和孫友祥糾纏不清。

“我找了名單,上麵寫著昨晚是胡文丘值守,胡文丘卻說這個老吳找到他,說家中有事,要和他換班。”戴果子壓低了嗓子,告訴顧長明來龍去脈,“我找到老吳,他卻說根本沒有這回事。”

“胡文丘呢?”孫友祥氣得眉毛倒豎,老吳還是一副一問三不知的樣子,他接著追問,“他喝了酒,還喝了不少?”

“是,找著他的時候,還在說醉話呢。白天就喝成這樣,縣衙有規矩,辦差的時候不許喝酒的。昨晚胡文丘和鄭和一起,兩人的證詞都對得上,沒有問題。”戴果子抬頭看看孫友祥,接著對顧長明說,“剛才大人看了書信,更氣了。書信的內容居然和他前一封收到的一樣,隻是提取黃金的日子往後挪動了三天。”

“那就是說,我們隻有兩天半的時間,刻不容緩了。”顧長明向前踏了一步,擋在了孫友祥和老吳中間,“孫大人,黃金還在曲陽縣中,剛才那人就是來傳遞這個消息給我們的。那人是衝著孫大人來的,她要是想走,我們根本看不見她。這封信興許是她偷偷拿出來,交給孫大人過目的。”

“你的意思是,他特意透露消息給我,是想要幫我?那第一次送信來的人也是他?”孫友祥有些糊塗,這人究竟是敵是友,為什麽既要害他,又要幫他?

“是她不是他。”顧長明可以肯定,那人不但是個女子,而且年紀很輕,能夠有如此身手,一定不是一般人。他在心中輕輕一歎,為了五千兩黃金而來,怎麽可能是一般人?一般人有這個心也沒有這個膽。

“是個女的?”大半天裏,孫友祥的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就沒有平靜過,“你們兩個隨我進來,顧公子給我說說是怎麽把人跟丟的。果子,不用太著急,已經到了這一步,我反而坦然了。”

“這女賊,年紀不大,輕功極好,踩點兒、探路是偷賊的看家本領,她能夠跑得掉,並不能說明她是本地人。黃金在孫大人手中有段日子了,他們可以下手的機會很多。所以更大的可能是他們不知從哪裏得來確切的消息,過來做一票買賣。”顧長明分析得頭頭是道,“他們必然有個極好的幌子,能夠在人多口雜的地方出沒,而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孫友祥低頭苦笑道:“顧公子說得都對,可惜時間實在不夠。要是上麵派來的人到了曲陽縣,交付不出黃金,我已經想過一人擔當重責,無論是辭官還是發配,都不能連累縣衙裏這些人。這些人跟了我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能因為我的疏漏讓他們跟著吃苦受累。”

“大人,縣衙失竊絕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你不能就這樣放棄了。”戴果子知道,這個罪名要是由一個人承擔了,那恐怕不僅是丟官職了,連性命都要保不住了。他急得給顧長明使眼色,這個時候還是顧長明說話有點兒用。

“孫大人,還有兩天時間,我帶果子四處轉轉,沒準兒會有轉機。”顧長明的笑容如徐徐清風,“如果這次能找回黃金,我倒是希望孫大人給我個方便。”

顧長明走得極快,迎麵卻有個人對準衝上來。那人快要撞到他才站穩腳,從懷中取出一幅畫像來,對準他的臉比較,然後問:“顧公子,顧長明公子?”

戴果子生怕這人擋路耽誤時間,從對方手中一把扯過畫像,定眼去看。小小一幅畫,寥寥數筆,居然畫得形神兼備,別說是認識顧長明的人了,便是從來沒見過顧長明的人,大概都能認出來。

顧長明臉色突變,從戴果子手中把畫像拿了過來,急問:“我就是顧長明。給你畫像的人在哪裏?”

“那人讓我給顧公子帶個口信,說是因為變故,他已經改道去往開封府,請顧公子趕緊趕過去會合。”那人的態度很是恭敬,“我路上沒有耽擱,也趕了三天的路。顧公子請斟酌而行。”

戴果子一看顧長明的表情,知道多半就是他一直在曲陽縣等的那個師兄。這人也夠折騰的,顧長明才從開封府過來,繞個圈子,等了好些天,又讓他原路返回。

“你怎麽來了天香閣?我們不是才從這裏出來嗎?顧長明,你等等我。”戴果子和他前後腳進門。店小二早就把顧長明視若上賓,連忙迎了上來:“公子,還是樓上雅間嗎?”

顧長明點點頭,小二又問要什麽酒菜,他隨口說了幾樣,又說道:“那天唱小曲的姑娘很好,她還在你們店裏嗎?”

“公子說的是那賣唱的爺兒倆啊,在是在,不過那老頭兒身體不太好,恐怕要晚些才會過來。”店小二見顧長明一抬眼,立馬識趣地說道,“老頭兒身體不好,賣唱的姑娘好著呢,掌櫃的看他們可憐,就讓他們住在後麵倉庫裏,我去把人給公子喊過來。”

“天香閣生意這麽好,倉庫裏囤積的東西恐怕也不少吧?”顧長明的腿邁開,沒有往樓上雅間去,反而像是要跟著小二去倉庫看看。

要是這時候戴果子還看不出蹊蹺,那麽這些年的捕快他算是白幹了。不翼而飛的黃金、身手極好的女賊、剛進曲陽縣不久的賣唱父女,一連串的線索連接起來就變得順理成章。他怒瞪了小二一眼:“去看看你們倉庫怎麽了?還能短缺了你們的東西不成!”

店小二哪敢反駁他,連忙賠笑道:“不是這個意思,倉庫很大,也很亂,油鹽米麵的都在裏麵。平日裏我都不想多進去,公子這樣金貴,進去怕髒了衣服鞋靴。”

“我就是想看看這倉庫到底有多大。”顧長明的眼睛一眯,小二忽然覺得後背發涼,連忙在前麵帶路,不敢再吱聲了,“這樣大的倉庫,住著兩個外人,你們掌櫃的也不怕他們偷了東西就跑?”顧長明似笑非笑地看著店小二,“還是說掌櫃的心挺寬的?”

顧長明的手已經按在倉庫的門板上了。他的直覺告訴他,人還在裏麵,做了筆這樣的大買賣,他們怎麽舍得離開呢?

“公子是我們天香閣的貴賓,要到倉庫來看一眼,也不算是什麽大事。”店小二還沒發現到底出了什麽問題,把倉庫的門推開,大大咧咧地喊道,“老頭兒,有人來看你和你閨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