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同盟

我眼前是十一年後的鬱丞星,仍舊是那麽好看的眉眼,溫柔如水,略帶哀傷的眼神。他架設好了攝像機,坐在我對麵。我們開始做實驗報告。

我告訴他,這次的實驗我回到了星海集團三周年慶功宴的現場,看到了卓實一家三口,也看到了鬱丞星父子。我把我得到的信息盡數講了出來。

鬱丞星點頭承認,“的確,當年漆耀煊的確收買了集團內部的人作為商業間諜。我父親讓我通過那次宴會找出這個人。宴會後的兩個月,我們就已經確定了間諜的身份,正是當時新產品項目經理的助理。雖然他到最後都不承認,但證據確鑿,我們辭退了他。”

“那之後你們集團再沒有信息泄露給漆耀煊?”我問。

“是的。而且漆耀煊的公司在兩年間迅速衰退,沒能撐過第四年便倒閉了。”

“是這樣啊。”我呼出一口氣,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現在就講出來。我抬眼去看鬱丞星,他一臉疑惑,看得出我欲言又止,卻不知道我要說的是什麽。其實我要說的就是他跟卓實,以及當年的警方,還有他們找的偵探的一葉障目。

鬱丞星終於沒忍住,“許謐,你是不是有什麽推測,有話可以直說。”

我麵對的不是卓實,而是鬱丞星,所以索性就依他,直說了,“我懷疑你們當初抓錯了商業間諜。真正的商業間諜不是別人,正是卓實的父母,卓晰桐和賈琳。”

鬱丞星果然大吃一驚,愣了一秒後本能地否認,“不可能,卓叔和我父親是師兄弟,一起學習一起創業,而且我父親還……”

“還不計前嫌,重新接納曾經在集團最需要的時候離他而去的卓晰桐夫婦,甚至還幫他們還清了欠債,是吧?”我替鬱丞星接著說。

鬱丞星微微眯眼,剛想要開口,又緊緊抿住嘴唇。顯然,他也察覺出了這裏麵並不單純。

“這種事情在施恩者和旁觀者眼中是一回事,而在接受恩惠的人心中卻是另外一回事兒。卓晰桐和賈琳可能並不是真心感恩,他們覺得這是施舍,是你父親的一種宣傳廣告方式,而他們在享受著創業失敗後不用還債,重新有工作之餘,也在承受著輿論壓在他們背上的沉重砝碼。所以他們就有可能選擇跟漆耀煊合作。漆耀煊主動搭訕卓實,並且大膽提出要卓實以後去他的公司工作,被拒絕之後說卓實假清高。其實卓實是真的清高,那個‘假’字是緣於卓實的父母,卓晰桐夫婦已經是他的人,是受命於他的間諜。卓實告知賈琳漆耀煊主動跟他攀談的時候,賈琳顯得有些緊張,不允許他叫漆耀煊的外號,而在那之前卓實似乎一直稱呼漆耀煊的外號,可賈琳並不在意。最後,賈琳很鄭重地告知卓實要躲避漆耀煊,也是擔心被星海的人看到懷疑到他們身上。”

鬱丞星的臉色越加難看,嘴唇微微顫抖,幾次想要打斷我,都忍住了。

我繼續,“其實卓晰桐夫婦當商業間諜的條件得天獨厚,因為他們的特殊之處,你和卓實,乃至所有人都覺得集團裏任何人都可能是間諜,唯獨他們不可能,因為他們曾經接受你父親的恩惠,也表示要知恩圖報,所以他們便成了你父親和你,乃至卓實眼中的盲點。”

鬱丞星痛苦地揉了揉太陽穴,艱難地反問:“你是說,他們有可能恩將仇報?”

“當然,不然恩將仇報這個成語又怎麽會存在?人性就是這麽複雜,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我毫不客氣。

“可證據確實指向那個助理,而且辭退了助理之後,集團再也沒有泄露什麽商業機密。”鬱丞星雖然動搖,但還是偏向於他一直以來認定的方向。

我聳聳肩,“沒錯,但也有可能是卓晰桐和賈琳擔心再有所行動會打草驚蛇,畢竟你們辭退助理,他們已經知道你們在調查此事。更有可能的是,他們在醞釀更大的計劃,但是計劃還未成功,他們便出了意外。”

“你是說他們的死可能跟漆耀煊有關?跟他們商業間諜的身份有關?”鬱丞星越加激動,恨不得馬上找到漆耀煊,把他送進監獄。

我審視鬱丞星片刻,冷冷地說:“不光漆耀煊有可疑,還有你父親鬱凡海。如果你父親得知了自己如此信任的好友就是出賣他的間諜,自己的友情和援助換來的隻是對方的恩將仇報,那麽他也具備殺人動機。”

果然,我的話激怒了鬱丞星,但令我驚訝的是鬱丞星的憤怒隻持續了幾秒鍾,他很快便放鬆下來,帶著釋然的笑意說:“沒錯,我父親也有嫌疑,不過那是建立在卓叔卓嬸是間諜的前提下。但我了解我父親,他絕對做不出那種事。你對他的懷疑隨著你的深入調查早晚會排除。”

我欣賞鬱丞星對他父親堅定不移的信任,更加欣慰他能夠就事論事,沒有因為我懷疑他父親便對我的工作指手畫腳。我鬆了一口氣,反問:“那麽卓晰桐夫婦呢?你恐怕並沒有像信任你父親那樣信任他們吧?”

鬱丞星還是搖頭,“許謐,雖然我沒有那麽信任,但是這麽多年來,從未有人這樣懷疑過。你的這個猜測,我還沒法接受。”

我緩和語氣,平靜地說:“丞星,你是卓實的好友,而卓實是卓晰桐和賈琳的兒子,你們去調查他們的命案就已經先入為主地把他們認定為簡單的受害者。你們本能地不願意去相信他們身上有什麽汙點,所以這麽多年來想來想去都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當初的警方和偵探也是一樣,他們也有預設立場,因為死者是星海集團的人。我想,這麽多年案子之所以一直沒有進展,就是因為偵辦和推理的人本身就被預設立場所禁錮。那麽我不妨走一條你們所有人都沒有走過的路,說不定這條路就是通向真相的唯一路徑。”

“你是說,你要假設卓叔和卓嬸是漆耀煊的商業間諜?”鬱丞星一時間很難接受這個論點,但由於對我的信任,他又不得不接受,看上去他為難得很。

“是的。我並不認為我做這個假設對不起卓實,相反,我正是要對得起他,所以才要客觀對待案件。我的任務是查明真相,而不是保護他父母的名聲。”

“好吧,那麽你需要我做什麽,去調查漆耀煊嗎?”鬱丞星已經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這樣最好,如果能讓他坦白當年他跟卓晰桐夫婦之間的交易和約定那就更好,或者幹脆,漆耀煊是知情者,甚至就是凶手。我這邊會繼續實驗搜集線索。”

鬱丞星已經準備結束這次實驗報告,在關掉攝像機之前他說:“許謐,如果你認為有必要,我也會配合你調查我父親。但是我可以以我的性命做擔保,我父親絕對不是凶手或者是幕後主使。”

我衝鬱丞星微笑點頭,他的大方坦然和配合的確令我刮目相看。回房間休息之前,我隨口問道:“丞星,我才知道,原來你和我還有卓實都在一中就讀,為什麽我從來沒有注意到你?”

鬱丞星苦笑,“我在學校很低調的,你也知道,我的身份若是公開,我的高中生涯將會是一團糟。”

“可為什麽卓實從來沒有跟我提過他有你這個好友?你知道我,我卻不知道你。”

鬱丞星歎了口氣,“卓實一直很自卑,尤其是作我的朋友給他很大壓力。雖然我也不想這樣。我也曾提過讓他介紹咱們認識。可他說,他擔心你見過我之後會……”

我了然地點頭,為卓實感到悲哀,當年那個少年是有多自卑,對我們的感情是有多麽不自信啊。

晚餐時,鬱丞星接到了一通電話,臉色瞬間急轉直下,掛斷電話後,他眉心擰成一個結,啞著嗓子說:“漆耀煊死了。”

“怎麽會?”這消息仿佛一記悶拳打在我的心口。

鬱丞星仰頭深呼吸一口氣,幽幽地說:“上午實驗結束後我馬上就聯係了警方,中午警方趕到漆耀煊家,他人並不在家。就在剛剛,有人報警說近郊河溝中發現一具男屍,經過確認正是漆耀煊。死因是利刃刺入心髒,死後才被丟進河溝。死亡時間很近,正是2至3個小時之前。”

我上午懷疑到卓晰桐夫婦是跟漆耀煊合作的商業間諜,中午警方去找漆耀煊,晚上人就死了,要說這是湊巧,我絕對不信。凶手必定是密切關注著漆耀煊,所以才會及時得知警方在找他,為了避免漆耀煊落在警方手裏,他才會及時殺人滅口。這足以說明卓晰桐夫婦的死跟漆耀煊脫不開幹係,卓晰桐夫婦是商業間諜的可能性更大。

“我知道,漆耀煊這個時候死了,你會更加懷疑我父親,畢竟他有可能及時知道警方尋找漆耀煊的消息,搶在警方之前行動。但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件事跟我父親沒有關係。一來,罪案規劃局的負責人是我,他對於我這邊的工作很少過問;二來,他幾個月前就離開了未來市,人在國外,參加全球的新能源會議。”鬱丞星及時解釋。

我的確懷疑鬱凡海,我沒有先說出來,鬱丞星倒是急著替他父親澄清。當然,這種時候我跟他爭論這一點是無用功,還不如先安撫他,“丞星,放心,就目前而言我也不想把你父親作為第一嫌疑人。還是應該繼續實驗,搜集更多的信息。”

鬱丞星鬆了一口氣,突然拍了一下額頭,“對了,忘記跟你說最重要的一點。漆耀煊的屍體上的前胸上,留有被利刃刻下的X。”

“果然,殺害漆耀煊的凶手和殺害卓晰桐夫婦的是同一個人,搞不好蔡永昌的案子……”

“不,蔡永昌的案子可以作為單獨的案件。”鬱丞星打斷我,不容置疑地說。

我懶得跟他爭論,在蔡永昌的案子上,他明顯對我有所隱瞞,我原本就懷疑他在袒護一個罪案規劃局內部的人,如今查十一年前的舊案又多了個嫌疑人鬱凡海。搞不好鬱凡海就是唯一的那個X殺手。隻是鬱丞星不肯往這方麵深究而已。但無論如何,我現在沒有證據,跟鬱丞星爭論也是徒勞,還不如繼續實驗,見機行事。

再次回到十一年前的我置身於動物園中。我通過電子時鍾確認,此時已經是3月,距離上次宴會已經過去兩個月。

沒費太多工夫,我就在距離我幾米外的距離找到了人群中的卓晰桐和賈琳。夫妻倆倚靠在猴山外圍的欄杆處,與其他遊客不同,別人是麵向猴山,而他們則是背對猴山,兩人似乎興趣索然,隻顧著談論自己的話題。

我走到他們身邊,一邊聽他們的對話一邊四下張望尋找卓實。看卓晰桐夫婦的樣子,他們根本就對動物沒興趣,而我知道卓實最喜歡動物,這次動物園之行一定是卓實提議的一家三口的遊玩活動。這會兒卓實應該就在不遠處,不知道是被什麽別的動物吸引,或者是去買飲料。

“畢啟川被辭退了,”賈琳低下頭,壓著嗓子小聲說,“鬱凡海沒有宣揚,畢竟這種事一旦公開,集團肯定會受到影響。”

卓晰桐冷哼一聲,“這種事可想而知。”

賈琳白了卓晰桐一眼,歎息著說:“隻是可憐了畢啟川的老婆孩子,聽說他愛人是全職主婦,孩子還有慢性病,因為這種事辭退又沒有補償……”

卓晰桐打斷賈琳,“小琳,現在不是你同情弱小的時候。人人都不容易,我們最艱難的時候不也是那樣?這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想要活下去,就得往上爬。”

“我知道,我知道。”賈琳喃喃念著,表情痛苦而扭曲。

我看著這兩人難看的臉色,聽著賈琳略帶愧疚的話,卓晰桐的理由,已經猜到了這番話的真正含義。有了之前的推測,這番話就非常容易解讀了。而卓實和鬱丞星之前肯定也看過這段錄像,他們沒有解讀真正含義是因為他們沒有我之前的推測。

鬱丞星曾經說過,在宴會後的兩個月,集團就解雇了一個項目經理的助理,證據確鑿,這個助理就是漆耀煊收買的商業間諜。這個人就是賈琳口中的畢啟川,集團的老員工。鬱丞星說他自始至終也不承認自己是商業間諜,賈琳又對他表示同情,卓晰桐提到弱肉強食,可想而知,所謂的證據就是卓晰桐嫁禍給畢啟川的。他們夫婦很可能已經察覺到了鬱凡海在調查商業間諜,為了自保,他們把證據轉移到了一個他們有機會有能力嫁禍的人身上,讓這個人替他們擋了一劫。

沉默了片刻後,卓晰桐轉移話題,“小琳,我最近一直在想我們之前創業失敗的原因。全都是因為我們沒有經濟頭腦嗎?我看未必。”

“你什麽意思?”賈琳被這個話題吸引,從剛剛的痛苦中脫離,好奇地問。

“腦控技術已經趨於成熟,雖然一開始是由我提出和組建這個項目的,但是除了咱們兩個人,團隊中的其他人仍然可以在咱們離開後繼續維持和開發這項技術。我們離開星海,成立自己的企業,說到底還是在與星海競爭,與從前我們的夥伴競爭。而星海實力雄厚,哪怕我們能夠在技術更新上領先於他,也沒法操控市場。”

“的確是這樣,所以我們失敗了。”賈琳深深歎氣。

“說到底,我們跟星海實力懸殊,想要脫離它自立門戶,就必須要徹底脫離。如果我們的產品和領域足夠創新,是星海從未涉及的呢?那麽就等於從紅海市場轉移到了藍海市場。隻要我們利用我們的科技優勢掌握了秘密的尖端的技術,我們就能永遠獨享這唯一一塊的蛋糕。”卓晰桐攥緊拳頭,慷慨激昂,滿臉紅潤。

賈琳也被丈夫鼓舞,興奮地問:“親愛的,你是不是已經想到了什麽新點子?”

卓晰桐一把握住賈琳的雙手,“小琳,你是腦神經學家,我主攻電子,難道我們倆的結合就隻能研發出腦控而已嗎?也許我們該更加大膽一些。”

“大膽?”賈琳有些混亂,艱難地思考了幾秒鍾,一時間根本不懂這個“大膽”的含義,“我們倆還能做什麽?”

卓晰桐顯然早就有了想法,隻不過他並不想在這樣的環境裏說出來,神秘兮兮地說:“我們能做的事很多,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在星海做好本職工作,然後找機會創造條件去做我們的創新實驗。”

我對鬱凡海的懷疑更甚,卓晰桐和賈琳能去哪裏找機會,哪裏有條件供他們創新實驗?除了星海集團就是漆耀煊那邊。也許他們倆的行動被鬱凡海發現,他剽竊了他們夫妻的創新成果,然後殺人滅口。

想到卓晰桐口中的那個大膽的創新,一個需要賈琳這個腦神經學家和卓晰桐這個主攻電子的人結合起來才能達成的創新產品,難道會是——我腦中的芯片?我就是他們所謂的那個大膽的創新?鬱凡海霸占了這項新成果,卸磨殺驢害死了我的“創造”者?

“爸媽,”卓實的聲音打斷了我混亂緊張的思緒,“你們怎麽還在這裏,快到那邊去看看吧,很了不得呢!”

眼看兒子卓實在不遠處跟他們招手,夫妻倆馬上結束了有關創新項目的話題,往卓實方向走去。

“小實,你可是見過世麵的孩子,到底是什麽事情在你看來都是了不得啊?”卓晰桐變身一個慈父,親昵地摸了摸兒子的頭。

卓實滿臉興奮,指著不遠處人群最為聚集的地方,“是黑猩猩,號稱是全世界最聰明的黑猩猩在表演算數!它不但能算加減法,還能算乘除法,速度居然跟計算器一樣!了不得吧?”

賈琳不以為然,“會不會是騙局啊?是動物園搞的把戲,為了招攬遊客。”

“不會的,都是隨機選遊客,隨機出題的,你們快去看看吧!”卓實拉著卓晰桐快步走。

好不容易三口人才擠進人群,我也緊跟其後,雖然我沒什麽心情去看黑猩猩算數。

人群圍繞成一個大圈,圈中心下方是四隻黑猩猩的領域,其中三隻黑猩猩在邊緣享受著各種水果零食,一隻最大的黑猩猩在圓圈中央,它對麵是一個舉著麥克風的男人。

卓實為父母介紹:“這個男的是黑猩猩楠楠的飼養員,自稱是楠楠的爸爸,從小把它養大,說來也怪,這個楠楠真的跟他最親。就是這個飼養員把楠楠訓練成算數高手的,他說楠楠是世界上最聰明的黑猩猩,僅次於人類的智慧物種。楠楠的智商相當於五歲的孩童,但心算能力卻比成年人還要厲害。”

卓晰桐饒有趣味,“真有這麽神奇?”

“那當然,一會兒飼養員還會找遊客隨機出題,爸,你要是不相信,你也可以舉手爭取出題啊。”卓實介紹的時候,眼神一直緊盯著下方的那隻黑猩猩。

果然,飼養員又一次邀請遊客出題。卓晰桐原本不屑於參加似的,卻在一秒鍾內突然改變主意,高舉右手大叫著:“選我,選我!”

賈琳大吃一驚,她年過不惑的丈夫怎麽突然間這麽孩子氣了?

飼養員也被孩子氣的中年男人卓晰桐吸引,無奈地笑笑,允許卓晰桐出題。現場馬上安靜下來。

“這位遊客您好,請出一道兩位數的加減乘除數學題,答案不超過四位數即可。”飼養員極為自信,好像真的是在炫耀自己的親兒子。

卓晰桐掏出手機,在上麵寫了一個四個兩位數加減乘除混合的式子,算了一下結果是個四位數,便大聲宣讀出來。

飼養員把算式寫在了身後的小黑板上。就在飼養員寫完的那一刻,幾乎是同時,黑猩猩跳了起來,衝到飼養員一旁的架子前,從千位開始依次翻動四個數字牌,展示出一個四位數。而這個四位數正好跟卓晰桐手機上計算器顯示的別無二致。

卓晰桐不可思議的表情僵在臉上足足三秒鍾。

卓實湊過來說:“爸,我沒說錯吧,總不可能你也是動物園的托兒吧?”

卓晰桐回過神,興奮地說:“它居然還知道先算乘除,再算加減!而且是瞬間給出答案,這已經算是頂級的心算水準了!可問題是,它隻是一隻黑猩猩!這怎麽可能?”

卓實替楠楠驕傲地宣稱:“人家可是號稱世界上最聰明的黑猩猩。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也許是人家飼養員從小就訓練的成果。人類中有神童,動物界也有啊。”

“太不可思議了,這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卓晰桐仍舊在喃喃念著,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事實,又不得不相信,矛盾得很。

賈琳拍了拍卓晰桐的肩膀,玩味地說:“親愛的,你可是要大膽創新的人,不會連存在這麽一個黑猩猩的事實都接受不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賈琳提到了“大膽創新”,卓晰桐的雙眼突然閃露出耀眼的光,他滿懷信心地望著賈琳,笑得有些狡黠。

我本來也對所謂的黑猩猩心算興趣索然,可當我親眼見識到了這麽神奇的一幕,也不得不對那個名叫楠楠的黑猩猩和他的飼養員刮目相看。我的目光掃過下方的黑猩猩和飼養員,掃過卓晰桐周圍的那些拍手稱奇的遊客,突然,餘光捕捉到了一個格格不入的遊客。那是一個男人的側影,他沒有拍手,沒有驚奇,沒有同伴,隻是默默站著,像個人群中的雕塑,怔怔望著下方的黑猩猩和飼養員。

是靳楠!我再次回頭去看,一眼就認出了那人,正是我曾經臆想出來的異時空的追求者,那個唯一能夠解救我逃出牢籠的同盟。

“靳楠!”我沒能忍住,竟然大叫出聲,同時朝著他的方向走去。

靳楠不同於其他人,也許是因為他跟我一樣不屬於這個空間,他能夠聽到我的呼喚。他轉頭望向我,然後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他的身體如同我一樣,透過人群,暢通無阻。他也是個“幽靈”。

我又在想象了?可我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想起靳楠?我來不及思考許多,順著靳楠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靳楠在長頸鹿所在的圍欄下駐足,望向我的方向,顯然是在等我。

我走到靳楠麵前,看著那張熟悉的臉,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或者說,該不該跟自己臆想中的根本不存在的人物說話。我突然注意到一個問題,我之所以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又想起靳楠,是因為剛剛那個號稱世界第一聰明的黑猩猩名叫楠楠吧。因為名字的原因,我才聯想起靳楠。

“佳敏,好久不見。”靳楠主動開口,看我的眼神熾熱,像是分別已久的情侶。說完,他還忍不住擁抱了我。

我感受到靳楠的身體,他的力量和體溫,那感覺如此真實,讓我一度懷疑這真的隻是我的想象嗎?

“靳楠,你……”我想問他到底是誰,是不是我的想象。

“我不是你的想象。”靳楠竟然能夠猜到我心中所想所問,這讓我更加懷疑他就是我的想象幻化出來的人。

靳楠似乎又察覺到了我的這個想法,鬆開手,直視我的雙眼,無比認真地說:“佳敏,相信我,我是真實存在的,就像你一樣。”

真實存在的又怎麽可能在這個空間裏以“幽靈”的形態存在?跟我一樣,難道靳楠也是罪案規劃局的一個實驗品?

“你跟我是一樣的,你也在罪案規劃局中?”如果真是這樣,我雖然不能指望靳楠救我出去,但至少我們可以謀劃一起逃出囚籠。看靳楠的能耐,他一定比我早很多成為實驗品,所以才會有辦法跟我這個“獄友”溝通。

靳楠苦笑點頭,“是的,我們都在罪案規劃局之中,實際上我們相隔很近。對不起,我沒有一開始就表明身份。因為我擔心你不會信任我,如果你把跟我的事告訴給鬱丞星,罪案規劃局是不會放過我這個利用實驗漏洞跟你交流的實驗品的。所以我一直在等,我希望你能夠愛上我,就像我愛上你一樣,我們倆成為最親密的人,真正的同盟。”

“可我已經跟鬱丞星提過你了,為了驗證你是否是我的想象,我讓他幫我調查過靳楠這個名字。”我擔心罪案規劃局已經發現了靳楠這個試驗品的所作所為。

“放心,這個名字是假的,所以他們查不到的。”

原來靳楠也早有防備,之前的我們就是一對兒靠重重謊言來相處的男女,為了共同的目的而互相試探,互相利用,想起來還真是可笑又可悲。怪不得之前我對他的種種謊言他都能輕易接受,原來不是因為癡情迷了他的心智,隻是因為他早就看透,故意迎合而已。

“那麽你的真名叫什麽?”我想也不想便問。

“抱歉,我現在還不能說。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我不信任監控實驗的罪案規劃局,我不能冒被識破的風險。就像我叫你湯佳敏,而沒有直接稱呼你為許謐,也是擔心實驗中被他們發現有許謐這個名字的存在。還請你理解。”靳楠極為誠懇,一副生怕我怪罪他的樣子。如今他對我坦誠相對,但對我的情誼絲毫未變。

的確,我們誰也不知道罪案規劃局到底對實驗掌握到了何種程度,保險起見,我們不稱呼彼此的真名這點我倒是可以理解。

“佳敏,也許一開始我接近你的目的隻是為了尋找同盟,一起逃離,一起重獲自由,但你要相信我,跟你相處中,我真的喜歡上了你。我的感情是真的。”靳楠微微彎腰,以一副低姿態麵對我,像是懇求我回饋給他同樣的感情。

但我不能,從前我對他僅限於好感是基於他對我的幫助,有感激的成分,甚至對利用他有愧疚感。可現在,感激和愧疚都**然無存,所以僅存的一點好感也隨之而去,哪怕我知道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同樣是可憐又可悲的囚徒、實驗品。還有最為關鍵的一點,我被罪案規劃局看中成為實驗品是因為卓實的關係,現實中我並沒有殺人。可靳楠呢?也許他在現實中就是一個死刑犯,是被罪案規劃局購買的一個實驗品。有關於他是緣何成為我的同類的,我不想問,因為我知道如果他真是個死刑犯,就算我問了他也不會坦白。我真的很難再相信這個男人。

靳楠看出了我對他的冷淡,也回過味來,往後退了一步,“佳敏,總有一天你會接受我的,在那之前我不會勉強你。我隻想告訴你,你跟鬱丞星根本不是一類人,你跟我才是,我們才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同盟。請你認清現實,不要沉浸在不切實際的幻象中。你要的自由,我們要的自由,隻有我們自己才能實現,靠罪案規劃局的那些人是不可能達成的,他們隻會把我們當做他們的小白鼠!”

小白鼠,的確,我隻是一個小白鼠。意識到這個事實讓我痛苦萬分。我想到了鬱丞星,想到了他那個生日禮物,想到他對我的種種,我竟然一度忘記了我小白鼠的身份。

“那麽,你打算如何逃出去?”我深呼吸後,平靜地問。

靳楠躊躇滿誌,“我已經有了一個計劃,隻是時機還未成熟。等到時機成熟,我會想辦法聯係你,隻要你願意配合我,計劃就會成功,我們倆一起獲得自由!”

“什麽計劃?”我對於靳楠所說的計劃竟然提不起興趣,也許是覺得他不可能有什麽行之有效的方法,“現在也不能對我說,對吧?”

“抱歉,但是佳敏,我現在還沒辦法對你全盤托出,但我可以告訴你一小部分,佳敏,還請你一定要為我保密,因為這件事一旦讓罪案規劃局知道了,我就會被徹底銷毀!”靳楠又靠近我,雙手抓住我的雙肩,力道不小。

“你願意告訴我一小部分?”這倒是意外收獲。

“是的,為了表達我對你的感情和信任,為了讓你相信我真的把你當作命運共同體,我可以先透露給你一件事。事實上,我已經完成了計劃最初重要的一環,我殺了一個人。”說到最後,靳楠的臉色陰沉下來,雙目散發著寒光,似乎他並不覺得殺人這種事有什麽過錯,也不值得愧疚後悔,隻是單純地非常重要而已。

“誰?你殺了誰?”雖然嘴裏這樣問,但我的腦子裏已經瞬間閃現出一個名字,我已經有了一個推測。

“蔡永昌,”靳楠給出的名字與我的推測吻合,“我黑了林堅的筆記本,是我把蔡永昌家的智能管家變成了一個殺手,事後又消除了星雲中有關的數據,這才能讓林堅作為我的替罪羊,讓我做的這一切全都神不知鬼不覺。”

“你為什麽要殺害蔡永昌?他的死怎麽就是你計劃的一環?”縱然我是個偵探,一時間也想不出這兩點之間有什麽必然的聯係,“還有,你是怎麽做到的?你不可能做到的。”

“我在罪案規劃局呆得很久了,找到了實驗漏洞,真的做到了。佳敏,你也可以做到,隻要你想。至於說我為什麽這麽做,答案就在眼前。隻有現實中再次發生屍體上留有X的命案,罪案規劃局才會允許你參與調查十一年前卓晰桐夫婦的命案。”

“你是說,你的計劃跟十一年前卓晰桐夫婦的命案也有關聯?這怎麽可能?一宗十一年前的舊案,又怎麽能幫你逃出罪案規劃局?”靳楠身上的謎團越來越大,我感到他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不再是從前那個單純的追求者,而是全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靳楠放鬆地鬆開握住我肩膀的手,“佳敏,這其中的關聯我希望你能自己參透,因為就算我現在跟你坦白,你也不會相信。好了,咱們今天就先談到這裏,接下來我還會消失一段時間,免得被他們發現。佳敏,記住,我們倆才是一路人,我們才是目的一致的同盟。”

說完,靳楠的身影轉瞬即逝。他的確足夠厲害,可以反客為主,從一個小白鼠變成了玩轉實驗的主宰者。我卻沒有心思去感歎和思考他如何能做到這些,腦子裏一直在回繞他最後的那句話:我們倆才是一路人,我們才是目的一致的同盟。

不,我和靳楠不是一類人,他為了自己的目的殺了蔡永昌,而我不會殺人。多麽諷刺,當初我為了測試靳楠到底是不是我的想象,曾經對鬱丞星撒謊,說是在蔡永昌家附近看到了鬼鬼祟祟的靳楠,懷疑他是凶手。那時的我怎麽也不會想到,靳楠真的是凶手。

回到卓實一家三口身邊,我正好趕上卓晰桐一臉驚愕地掛斷電話,還來不及收起手機,他的淚水瞬間決堤。

賈琳一把抓住卓晰桐的手臂,搖晃著焦急地問:“親愛的,出什麽事了?”

“霍金,剛剛過世了。”卓晰桐哽咽著,含糊不清地說。

賈琳跟卓實對視一眼,兩人臉上也都是無盡的哀傷。

這個消息對於我來說並不意外,在剛剛確認時間是2018年3月14日時,我便第一時間想起了這天正是偉大的霍金去世的日子。霍金,現代最偉大的物理學家之一、20世紀享有國際盛譽的偉人之一,同時他也是宇宙學家、數學家、哲學家和思想家。他是很多從事科學領域的人心中的偶像,偉大的前輩。他是卓實的偶像,而卓實曾經告訴我他之所以崇拜霍金正是受到他父親的影響。現在看卓晰桐的表現,無疑,卓晰桐把霍金看作自己的信仰和燈塔,已經不能簡單稱之為偶像。

卓晰桐痛苦地蹲下,雙手抱頭,一個大男人竟然從抽噎到痛哭。賈琳和卓實一邊一個,輕輕撫摸著卓晰桐的後背,給他無聲的安慰。

“那樣一位偉人就這樣消失了,半個世紀,盡管隻能坐在輪椅上,盡管不能說不能動,他依然在影響著整個世界,他從未停止思考,從未放棄科學。那麽偉大的思想就這樣消失了,隨著脆弱的肉體消失了。這是整個世界的損失,整個世界的遺憾。”卓晰桐劇烈抽噎著,口齒不清地感歎著,絲毫不顧周圍人異樣的目光。

賈琳雙手捧著卓晰桐的臉,飽含深情地說:“親愛的,你要振作。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規律對所有生物體都是公平的,霍金的思想縱然不能永生,但已經留給後世,我們並沒有失去他的思想和精神。”

“是啊,爸,我們可以前赴後繼,這個世界正是因為有了繼承,才能生生不息啊。不隻是生命的繼承,還有科學!”卓實稚嫩的臉上是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堅毅,縱然他的雙眼也噙滿了淚水。

卓晰桐緩緩站起身,雙眼漸漸聚焦,嘴唇翕動,含糊不清地念著什麽。他身邊的妻子兒子並沒有聽清他的碎碎念,但我卻通過他的唇形勉強辨別解讀出了他的話,他在重複剛剛賈琳說的一句話中的四個字——思想,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