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最終推理
一大早,張副局又一次召開案情分析會。他主張推翻昨晚覃智勳的推理,重新尋找突破口,真正的凶手隱藏在更深的角落,穀德寧隻不過是一個他有意設置的煙幕彈,用來迷惑警方。
“也就是說,這個真正的笑臉殺手比我們昨晚想象的還深藏不露,是個真正的運籌帷幄的高智商罪犯!”張副局的聲音裏帶著怒火和威嚴,他要求專案組成員各自重新分析已經掌握的線索,然後匯總討論。
覃智勳沒有在眾警察麵前給張副局留麵子,張副局發言的時候,他獨自離開了會議室。關上門的那一刻,他聽到會議室裏有幾個同事發出了不屑的聲音,顯然,他們覺得自己是因為昨晚推理錯誤,此時覺得沒麵子逃出來的。看來偵探的麵子已經被自己丟盡了。
覃智勳不想理會這些與案情無關的人情世故,他接了一杯熱水,去給走廊裏那個幾乎哭了一晚的李沐晨送去。
李沐晨離開後,覃智勳的腦子裏都是剛剛她說過的話。
“如果真凶根本不存在於我們這個空間和時間呢?你們怎麽把她繩之以法?”
“我原本也不信的,可發生的這一切都在逼我去相信,專家不也說了嗎?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穿越時空的可能性不能排除。而且你也說過,付潔如果知道當年她父親的事,也是會仇恨德寧的,她有殺人動機,不是嗎?也許她現在不知道,可未來的她知道了啊。”
穿越說,未來殺手,付潔的嫌疑。覃智勳第一次認真去思考這些從前他認為荒謬的問題。的確,他之前一直在潛意識裏抵觸網上那些由笑臉殺手案件衍生出來的各種炒作和娛樂,根本不會把這些非理性的東西跟案情聯係,他覺得那些都是程偉業之流博眼球、謀利益的把戲,根本不值得注意。可從昨晚到今早,李沐晨兩次提到了穿越,提到笑臉殺手可能是從未來穿越回來的付潔,因為未來的付潔擁有殺人動機,而兩個案發現場又有付潔的指紋。
未來殺手真的隻是偶然出現的無稽之談嗎?恐怕不是。在這個網絡聯通世界的時代,在這個人人可以在網絡發聲的娛樂至死的時代,在這個噱頭炒作滿天飛的互聯網上,數不勝數的自媒體人的營銷策略之中,未來殺手應運而生似乎是可以預見的,甚至是可以設計的!
沒錯,笑臉殺手臨時征用了程偉業這個網絡大V作為自己的分身啟動機關,與自己同時殺人,也許他選中程偉業的原因不單單是看中了他能夠不報警配合自己的性格,更是看中了他的職業特性,可以帶動和主宰網絡言論的能耐。
“你好像特別照顧這個李沐晨呢。”薛嬙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覃智勳麵前。
覃智勳抬頭,又看了看會議室緊閉的門:“會還沒開完吧?你怎麽也……”
薛嬙在剛剛李沐晨的位置上坐下,誠懇地說:“我也覺得張副局說的都是廢話,我還是讚同你昨晚的推理。”
“謝謝,但昨晚的推理是不成立的,因為我推理出的嫌疑人也死了。”覃智勳與薛嬙對視,目光碰撞的一刻他趕忙躲閃,像碰觸到了仙人掌一樣。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對方向他傳遞的某種信息。
“我還是覺得你昨晚的推理不能被完全推翻,我真的很難想象,會有另一套推理解釋得通所有細節和疑問。如果真的有,恐怕就是網上的穿越理論了吧!”薛嬙笑著聳肩,把這話當成了一個玩笑。
然而覃智勳更加堅定了他剛剛的想法,穿越理論一定跟案件有關,說不定是凶手詭計的一部分。
“李沐晨很可憐。”沉默了片刻後薛嬙猶豫著說,“但我覺得你不像那種同情心泛濫的人啊,況且她曾經是那樣的女人,她喜歡的穀德寧又是那樣的男人。”
覃智勳聽到薛嬙這句話覺得不太舒服。的確,薛嬙說得沒錯,李沐晨和穀德寧不是模範情侶,一個曾被包養,另一個就算不是什麽窮凶極惡的凶手,也是個癮君子,這一對很難得到他人的祝福。
“這個世界上又有多少百分之百純淨清白的人呢?我們都曾經或者正在或多或少地背負著惡,在貫穿一生的道德法庭上,多少人能夠被宣判無罪?可不完美的人也有權追求幸福,不是嗎?他們也想要一個相伴到老的伴,也值得被救贖。”覃智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這些,冷靜下來一想,他還是被李沐晨的情緒感染,陷入哀傷消極的氣場中了。
薛嬙不再說什麽,不太高興似的離開了。覃智勳仍然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發呆,一邊思考未來殺手的種種,同時耳朵默默接收著從會議室那邊傳來的偶爾清晰的幾個詞:“唐馨”“動機”“密室”。
顯然,會議室裏的專案組成員們已經從頭開始,從唐馨的案子開始梳理案情。他們現在在討論凶手殺唐馨的動機,唐馨密室的手法已經解開,所以他們應該在探討凶手為什麽使用密室手法。
的確,當初覃智勳也想過這個問題,凶手為什麽一定要製造一個密室,就算他走的時候不關窗也不會暴露他的身份信息,他卻大費周章一定要關窗。之前覃智勳認為凶手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出名,現在想想,也許除了出名、挑戰自己、挑釁警方,他還有別的目的——以詭異的犯案現場去引出凶手穿越而來的後文。
至於為什麽選擇唐馨作為目標,覃智勳之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但從懷疑穀德寧開始,他就有了答案。之所以殺唐馨,那是穀德寧在為喜歡的李沐晨複仇,畢竟李沐晨昨晚說過,萬聖節前夜,穀德寧見證了那場淩虐毆打。
尹清華和杜寬仁在要挾穀德寧,程偉業被穀德寧臨時征用之後也成了可能暴露秘密的累贅,所以也必須死,如果事情到這裏為止,再排除金妍的失蹤,一切都說得通。可問題是唯一的嫌疑人也死了,金妍仍然下落不明。莫非這個消失的金妍才是幕後主使?可破解趙良實密室之死謎題的時候,覃智勳已經可以斷定凶手是個身形跟趙良實相像的男人啊。金妍卻是身材瘦小的女人。
總結來說,如果凶手是穀德寧,那麽他選擇這幾個人作為目標全都有殺人動機,可穀德寧死了,也就說明凶手另有其人。如果是別的人,選擇這些人又有什麽動機呢?還有什麽人隱藏在幕後,而且是個身形跟趙良實相似的男人呢?根本找不到這麽一號人,難道他至今從未出現在他們麵前?
關於凶手對幾名死者的殺人動機的思考代替了之前思考的主題——凶手故意製造穿越說的動機,兩個主題交接的一瞬間彼此碰撞,摩擦出耀眼的火花,覃智勳冒出了一個大膽的設想。僅僅不到半分鍾,另一個推理版本應運而生。剛剛薛嬙還說除了昨晚的推理和穿越理論,不會再有第三種可能呢,而覃智勳馬上就要公開自己的第三個版本。
覃智勳根本沒有時間顧及自己的推理是否會害得自己更加顏麵無存還是能夠挽回聲譽,他滿腦子隻有案情和推理,想也不想便起身直奔會議室,雙手推開會議室的門。
“智勳,”杭天顯然很吃驚,“是不是想到什麽了?”
在大家的沉默和關注中,覃智勳走回原來的位置坐下,看到自己成了全場的焦點,有些人臉上還帶著看他笑話的期待,自嘲地笑笑:“是想到了一些,不管對錯我還是想講出來,大家集思廣益嘛。”
“快講講。”杭天偷瞄了一眼領導張副局的臉色,看得出張副局也在期待覃智勳的見地,忙催促好友。
“我們其實一直都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這些人死了,對誰最有利。一般來講,在案件中受益的那個人最應該被列入嫌疑人範圍。”覃智勳的目光直逼張副局,“現在,我們不妨從這個角度出發來重新分析。”
張副局嘴唇緊閉,顯然不願意接茬,用無聲回應覃智勳,意思是讓他繼續說。
“沒錯,之前我認為這些人死了,穀德寧是受益者,畢竟穀德寧對唐馨、尹清華和杜寬仁都懷有殺人動機,程偉業則是因為被他利用,他擔心其泄露他的詭計所以殺人滅口。但現在穀德寧也死了,就又有一個受益者出現,這個人就是付潔。”覃智勳打算開門見山,讓這些不願麵對現實的人直麵令人惋惜的現實。
杭天忙抬手阻止覃智勳:“智勳,你別忘了,付潔不可能是笑臉殺手,你推理的笑臉殺手是個男人啊,這點我們還是保留且確信的。”
“沒錯,付潔怎麽能是受益者呢?兩個現場都留下了她的指紋,她也算得上是嫌疑人啊,而且死者中有她的男友。”小孟也對這個理論持反對態度。
“我沒有說付潔是凶手,我隻是說她受益。之前我也說了,付潔、趙良實和金妍去泰國絕對不是簡單的旅遊,他們三個人的秘密很可能跟毒品有關。再加上兩人時隔僅僅兩個多月就再次參團去往同一個地方,從這個重複性來猜測,我想,應該是金妍為趙良實和付潔提供了一份差事,一份人體運毒的差事。除了付潔和趙良實,應該還有一些以旅遊為名目往返這條線路、來回運送毒品的‘騾子’。”覃智勳話音落下,會議室裏陷入沉寂,沒人反駁,也沒有人讚同。
覃智勳早料到大家不會輕易接受這種推理,畢竟付潔是殉職的緝毒警付勇的獨生女。他繼續說:“而現在,知道付潔這個罪惡秘密的金妍失蹤了,跟付潔一起從事運毒的趙良實死了,再也沒有人能夠站出來指證付潔。我聽李沐晨說付潔篤信笑臉殺手是未來的她自己,而跟蹤付潔的警察也回饋消息說付潔現在在西點烹飪學校,一改以往的頹廢固執,變成了一個積極陽光、熱愛學習、追求夢想的女孩。”
“你是說,笑臉殺手其實是在暗中幫助付潔?”張副局反問。
“是的,難怪付潔會認定笑臉殺手是未來的她自己,因為這個殺手所做的一切看起來都是在幫助付潔,幫付潔殺死程偉業這個間接害死她母親的仇人,幫付潔殺死趙良實這個知曉付潔罪行又變心劈腿的負心漢,幫付潔殺死金妍這個知曉付潔罪行又拖她走下道的女人。網絡上的言論也恰好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最關鍵的是咱們警方也在這其中加了一份砝碼,那就是告訴付潔兩個現場都留有她的指紋,並且還讓她回憶起了小時候畫畫的簽名和那個渴望有個酒窩的理想。如果我是付潔,我也會這麽想。”覃智勳最後這句話說得意味深長。
杭天擺手:“智勳,咱們跟付潔那個小姑娘可不一樣,怎麽能信這些呢?”
“如果凶手的目的不是讓咱們相信,而是隻針對付潔呢?無論是警方還是無數網友,那些保守派、開放派,他都不在乎呢?”覃智勳循循善誘地發問,“如果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所有的一切都在笑臉殺手的計劃內,一切都按照他的籌謀進行著,今天這個結果正是他想達成的目的呢?”
張副局冷冷地說:“覃智勳,你有話直說。”
“好,我直接講我的推理。我認為笑臉殺手不是付潔,更不是未來的付潔,而是想對付潔報恩的人。沒錯,不是報仇,而是報恩。因為他所做的一切雖然從表麵看來是殺了付潔的男友,把付潔卷入命案之中,害她活在被殺手盯上的恐懼之中,被警察懷疑的麻煩之中,但實際上對付潔起了積極的作用,一定程度上,抹殺了這個女孩自毀名譽,甚至有辱父母的罪行,還順便幫她報了仇。”
“你所說的報仇是指程偉業和穀德寧?”張副局反問。
“沒錯,凶手選上他們倆就是為了替付潔報仇。其實這幾名死者和失蹤者金妍可以分為5類,沒錯,盡管一共就7個人,這7個人卻可以分為5類。”覃智勳娓娓道來,“第一類就是程偉業和穀德寧,這兩人雖說沒有直接害死付潔的父母,但都對付潔父母的死負有責任,沒辦法,直接害死這對夫妻的人要麽在蹲監獄,要麽已經死了,凶手隻能把仇恨轉嫁到這兩人身上;第二類,也就是金妍和趙良實,這兩個人是直接知曉付潔罪行的人,必須滅口;第三類則是尹清華和杜寬仁,我原本以為這兩人是因為得罪了穀德寧才被定為目標的,但如果凶手不是穀德寧,那麽這兩人被凶手選中很可能是因為他們倆是通過金妍和趙良實間接知曉付潔罪行的人。”
“怎麽個間接知曉法?你不是說趙良實和杜寬仁不認識,是凶手要造成兩人認識的假象,所以才在趙良實案發那夜把杜寬仁騙過去,騙杜寬仁打趙良實的電話嗎?”杭天提出疑問。
覃智勳理所當然地說:“我到現在仍然不改之前的這個推論,隻不過凶手的動機變了。我之前以為凶手是穀德寧,穀德寧是為了擺脫被杜寬仁要挾和保護女友李沐晨而殺杜寬仁,現在我認為凶手不是穀德寧,而是另一個無名氏,他殺杜寬仁,是因為杜寬仁從尹清華那裏得知了付潔曾經為金妍當過人體運毒的‘騾子’。”
“我懂了,”薛嬙突然驚呼一聲,“你的意思是,尹清華因為跟一幫狐朋狗友一起吸毒,算是圈子裏的人,他很可能從金妍那裏聽說了付潔參與人體運毒,所以尹清華是個間接知情人,凶手要殺他滅口。尹清華這個間接知情人又把這個秘密傳遞給了他待過一周的英語學校的校長杜寬仁,所以凶手也要殺杜寬仁滅口。”
“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覃智勳敷衍似的衝薛嬙的方向點頭。
杭天撓撓頭:“可是、可是凶手又是怎麽知道尹清華是間接知情人,然後這個間接知情人又走漏風聲,把消息傳遞給了杜寬仁的呢?”
覃智勳轉向杭天說:“很簡單,通過金妍。金妍一直處於失蹤狀態,沒有發現她的屍體,那是因為她可能還活著,至少活了一段時間。凶手在這段時間內一直在拷問她,使用酷刑折磨,利用毒品作為獎勵,要金妍把所有知曉付潔參與運毒的人全都說出來。想讓一個女人開口本就不是難事,況且這個女人還有毒癮,這就更加簡單了。毒癮發作的時候隻想要毒品,不會在乎自己說了之後會被滅口。”
“這麽說,金妍有可能還活著?”杭天問。
“希望渺茫。金妍是否還活著,取決於她在酷刑折磨和毒品獎勵下的表現,凶手會根據她的表現判定她是不是已經把知情人全都講出來了。一旦他認為金妍已經把所有知情人都說出來,她就毫無價值,可以永遠閉嘴了。”覃智勳對金妍的生死問題並不樂觀,他傾向於金妍早就死了。
張副局低頭沉思,眉頭打結,一連哀歎三聲,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能說出什麽。
覃智勳以為張副局是在感歎付潔這個女孩居然參與人體運毒的事,便不等張副局說話,自顧自往下講:“其實穀德寧也不能完全算第一類人,他的情況比較複雜,他也算是第四類人。第四類人就是潛在的可能暴露秘密的人。李沐晨曾經說過,穀德寧放棄複仇了,但是想查清楚付潔在泰國到底做了什麽,他要以公開付潔秘密的方式尋得心理平衡。然後在穀德寧消失一天後,他又出現,說是連這樣的複仇都放棄,徹底脫離仇恨的束縛,打算跟李沐晨雙宿雙飛。可人的心思千變萬化,凶手還是認定他是潛在危機,既然已經殺了那麽多人,那麽就不能留下這麽一個潛在的缺口。”
薛嬙頻頻點頭,隨即發問:“那麽第五類就隻剩下一個最先遇害的唐馨了吧,這第五類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啊?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除了李沐晨,唐馨能跟付潔有什麽關聯。”
“我原本以為唐馨跟尹清華和杜寬仁一樣,屬於間接知情人,也就是第三類人。但一來唐馨跟這兩人毫無交集,二來整個係列案件中還有一個位置是空缺的,所以我認為有可能唐馨就是坐在這個空缺上的第五類人。這第五類其實就是凶手的替代品。”覃智勳兀自感歎,“這個凶手心思縝密的程度堪稱可怕。”
“替代品是什麽意思啊?”杭天追問。
“凶手,也就是笑臉殺手,這個一直關注著付潔,想報恩的人就隱藏在付潔的周圍。他自然早就知道了付潔的罪行,既然他想對付潔報恩,那麽一定會先對付潔進行勸說,對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勸她迷途知返。我想,如果我是這個凶手,勸說一個20歲的小姑娘,我不會以一個大男人的身份出現,而是會在網上假裝一個年齡相仿的同性,在聊天中先透露自己曾經做過錯事,自甘墮落,現在如何後悔,以此來敲打付潔一番。如果僅憑這樣,付潔就能夠被打動,迷途知返,那無疑是最好的。”
薛嬙撇嘴咋舌:“隻可惜啊,事情哪有這麽簡單,付潔根本無動於衷吧!”
“是的,於是接下來凶手不得不亮明底牌,說自己知道付潔的秘密,因為她曾經也是金妍手下的一個‘騾子’,一個悔不當初、現在已經洗手不幹的回頭浪子。”
薛嬙習慣性地配合,說:“隻可惜,即使是這樣,付潔還是不為所動。這小姑娘的執拗叛逆,我在觀察室看審訊過程的時候可是領教過的。”
覃智勳點頭,跟薛嬙一唱一和似的往下說:“於是凶手不得不選用更為激烈的辦法去製止付潔這個小姑娘繼續沉淪犯錯。那就是殺死跟付潔一起犯錯的趙良實,綁架金妍。這樣一來,可以讓小姑娘有所忌憚。但忌憚也隻是短時間內的,難保以後她不會再次墮落,所以這個辦法等於治標不治本。所謂治本的方法,針對付潔這個年齡性格的執拗叛逆,且天真爛漫、異想天開,喜歡看穿越文、穿越電視劇,甚至科幻電影的女孩來說,最有效、最根本的辦法,就是由凶手偽裝成未來的付潔,殺死所有直接、間接知道她罪行的人,並且盡量讓付潔知道尹清華和杜寬仁是間接知道她罪行的人,殺死對付潔父母的死負有責任的仇人,當然,也得殺死那個好心勸誡付潔的網友,因為她同樣是一個可能暴露秘密的人。”
“所以說唐馨其實是笑臉殺手隨機選擇的一個無辜的人,她根本是一個局外人,隻是因為她符合那個空缺的條件,所以笑臉殺手把她安放在那個空缺,讓付潔以為唐馨就是網上勸誡她的那個知情者。”薛嬙總結。
覃智勳補充:“唐馨不光是軟件條件適合成為凶手的替代品,硬件條件也合適。凶手之所以選她,是因為這個進入他視野的女孩喜歡發微博,凶手從微博上了解到了她家的環境,這個環境非常適合他製造密室殺人案件。”
張副局沉默許久,這會兒終於開口:“你的意思是,唐馨的密室殺人案、趙良實和尹清華的同時異地殺人案,以及最後的穀德寧密室殺人案,還有凶器就地取材,凶手來去不留蹤影,等等,凶手之所以要故弄玄虛,為的就是引出荒謬的穿越一說給付潔看?”
“沒錯,就是為了荒謬的穿越說。在這一點上,程偉業可謂不負眾望,幫了凶手一個大忙。這也是凶手選擇把程偉業拉下水的一個原因,他必須找這麽一個能夠受他要挾的網絡大V,按照他的要求在網上放出穿越說。我想,如果不是網上那些開放派言之鑿鑿地發表相信什麽未來殺手的論調,付潔也不會輕易往這方麵去想。一旦網上有人提出來了,而且越來越多的人支持這種論調,付潔再結合現實中案件的種種細節,就一定會產生這種懷疑。網上的這些網友也好,水軍也罷,他們和那些說話嚴謹的專家的言論,相當於一種心理暗示和催眠,從本質上來說,就跟電視上滾動播出讓人張口就來的廣告語是一樣的。付潔這個小姑娘本身就是那種容易受影響的個性,再加上她的潛意識也願意接受這種說法,畢竟接受這種說法之後就不會再恐懼,因為自己不可能殺自己,所以最後的結果就是凶手目的達成,付潔真的認定了他編織的謊言謬論。”
薛嬙又一次附和覃智勳,著急地說:“沒錯沒錯,現在的孩子就是這樣,別人怎麽說都不聽,個性都強得很,隻聽自己的,主意正著呢。所以讓付潔認為這是未來的自己在幫現在的自己扭轉人生,她就很可能會打從心底裏改邪歸正,珍惜未來的自己給現在的自己創造的機會,扭轉人生軌道,重新活過。哼,她現在正在過的不就是新生一般的生活嗎?”
“這麽說來,凶手之所以在現場畫下那個血跡笑臉,不是為了嫁禍付潔,而是為了提醒付潔,他是看過付潔小時候圖畫本和作文本的人。”杭天自言自語似的說。
會議室又一次陷入長久的寂靜,沒人發言反駁或讚成覃智勳這腦洞大開的推理。
幾分鍾後,又是杭天最先沉不住氣:“智勳,你說得也有道理,我個人而言是願意相信你的。那麽這一次你有嫌疑人人選了嗎?這個隱藏在付潔身邊的報恩使者到底是誰啊?付潔身邊最近多出來的就隻有李沐晨了,可她是個女的啊,身材也不符合規格啊。”
薛嬙也補充提問:“對呀對呀,報恩,報什麽恩呢?付潔對誰有恩啊?”
“我想,報恩跟報仇一樣,其實付潔都隻是情感的轉移和繼承而已,以付潔的個性,我不覺得她能夠做出什麽讓對方以如此激烈的方式報恩的善舉。”覃智勳很坦誠地表達了他對付潔的評價。
“會不會是暗戀付潔的人啊?”薛嬙像猜到了謎語謎底一樣,興奮地問。
“暗戀付潔的人?”覃智勳苦笑,“也不是沒可能,隻不過在另一種可能性麵前,這個可能就顯得微不足道了。換句話說,我站在一個男人的立場,不覺得付潔可愛到會有人暗戀,而且到了如此癡戀的地步。”
“你說的另一種可能性是什麽?”張副局突然低沉地問。
覃智勳深呼吸一口氣,鄭重地回答:“我猜想凶手可能是曾經被付潔的母親季紅梅搶救過生命的人。畢竟季紅梅是急診科醫生,她救過的人命不在少數。救命之恩,可要比暗戀什麽的更為深重。”
杭天恍然大悟,用力點頭,馬上衝張副局詢問:“張局,我這就去醫院,調閱季紅梅經手的病例去?”
張副局皺著眉一言不發,像沒聽到一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覃智勳這才想起,從自己再次進來講述這些推理後不久,張副局就是這副尊榮,好像知道什麽又不肯說似的。他到底在糾結什麽?為什麽不馬上讓杭天去調閱病例?難道因為上一次的推理錯誤,這一次他不讚同自己的推理,覺得自己在胡言亂語,異想天開,推理得不靠譜?
杭天又說了一遍,張副局才回過神,衝杭天說:“去吧,查查病例也好,看看除了穀德寧,還有沒有別的可疑的人。”
杭天沒有聽出張副局話中的全部意義,領命離去。但關注張副局的覃智勳驚得緩緩站起了身。
“張局,你的意思難道是……”覃智勳的話哽在喉嚨,不敢相信這世界上竟然會有如此的巧合,命運會如此捉弄這些交織在愛恨情仇中的渺小人類。
薛嬙也沒有反應過來,莫名其妙地問:“穀德寧的嫌疑不是早就被排除了嗎?剛剛的推理指向的是要對付潔報恩的人啊。”
覃智勳見張副局隻是歎氣不肯直說,便替他講明:“張局的意思是說,杭天去調查季紅梅經手的病例,會在病例中看到穀德寧這個名字。而且穀德寧不是什麽小病小傷,而是在性命攸關的時候成了季紅梅的病患,季紅梅救了他的性命。要說穀德寧有什麽性命攸關的時刻,那麽就還是19年前的那場槍戰,當時穀德寧中彈之後被送去了季紅梅所在的急救中心。”
“唉,季紅梅是位稱職的醫生啊,她救人從來不顧病患的身份地位,不管是富豪顯貴還是窮人乞丐,無論是交通肇事者還是受害者,她從來不會把個人情感帶入工作。在她眼裏,隻要是送來她這裏的人,統統都隻有一個身份,那就是患者。所以當時哪怕她聽說了穀德寧是犯罪分子,她仍然全力以赴。可諷刺的是,就在她在手術室裏搶救穀德寧的時候,她的丈夫付勇被送進了另一間手術室,最終因為搶救無效身亡,無力回天。唉,就是這麽陰錯陽差,如果先被送來的是付勇,如果為付勇做手術的是醫術最為高超的季紅梅,說不定……”張副局沒有把話說完,不住搖頭歎息。
會議室裏的每一個人都能夠猜到這個“說不定”的後文,說不定死的就不是付勇這個英勇正直的警察,而是那個罪有應得的罪犯。
覃智勳望著張副局,遲疑了許久後問:“張局,如果是這樣,我還是要懷疑穀德寧,懷疑他就是那個報恩的笑臉殺手。我昨天的推理不能被完全推翻,穀德寧身上的嫌疑不能忽視,他是最符合凶手條件的人。”
薛嬙見張副局沒有否認,便提醒覃智勳:“可是穀德寧死了啊,如果他是笑臉殺手,那麽是誰殺了他?”
覃智勳抬眼去看投影儀上的照片,幽幽地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投影儀上此刻顯示的正是穀德寧。
“天哪!難道是自殺?”薛嬙難以置信地叫道,同時做了一個動作比畫著,“用自己的右手執刀刺向自己的心髒,那需要怎樣的決絕和勇氣啊?這又不是武俠小說,一般人哪有這種魄力?”
“是的,這真的很難讓人相信,別忘了,隻是短短五分鍾,根本沒有太多的時間猶豫,能做到這樣真的不可思議。”張副局顯然也不讚同覃智勳的自殺推論。
“如果自殺的動機足夠強烈,就能足夠決絕。況且,穀德寧本身就是一個心狠手辣的殺手,他在殺死那幾名死者的時候同樣沒有絲毫猶豫,狠辣決絕。我們通常以為隻有仇恨,滔天的仇恨能讓一個人殺人毫不手軟,但在穀德寧身上,恩情比仇恨重得多。”覃智勳幾乎已經認定了穀德寧就是自殺,就是那個報恩的笑臉殺手。
小孟伸著脖子,緊緊盯著投影儀上穀德寧那張被放大的臉,糾結片刻後說:“不會吧?為了報仇殺人的案例有很多,但是為了報恩,不但殺人還自殺,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啊。”
“就是啊,穀德寧根本沒有必要自殺啊,他不死也可以達成目的吧?付潔不已經按照他的計劃認定了凶手是未來的自己,已經去西點學校學習,已經積極向上了嗎?”薛嬙難得也站在覃智勳的對立麵,對覃智勳的推論不能苟同。
小孟繼續補充:“可不就是嘛,而且穀德寧不是有了李沐晨嗎?兩人幾分鍾前還在那兒濃情蜜意憧憬美好未來呢,幾分鍾後他就能下狠心自我了結?”
覃智勳等了幾秒,看小孟和薛嬙都不再提問,這才緩緩地說:“我說過,不能以常理來推斷穀德寧這個人,他的確是個狠角色,不但對那些個死者足夠狠,對自己狠,對他的女人,他同樣不會心軟。的確,他的死其實不是必要的,因為唐馨已經作為他的替代品死了,可如果警方查到了他身上呢?如果警方看穿了他報恩的詭計呢?那麽一切都前功盡棄。可以說,是警方的調查逼死了他,也可以說,他是畏罪自殺。但更為準確地說,他自殺,是為他的全盤計劃畫上一個圓滿而成功的句號。他把他這條本應該在19年前死去的生命,還給了救命恩人的獨生女兒,換得這個女孩的清白和名譽,換得她可以抹殺曾經的罪孽,重新活過的機會,換得她能夠以此為戒,不會重蹈覆轍。”
又是沉默,沒人說話,隻有難以置信和難以接受這番推理的各種感懷嗟歎。幾分鍾後,張副局首先打破平靜:“覃顧問,如果穀德寧是自殺,可以解釋為他自己從餐廳後廚偷了牛排刀作為凶器,可是一個自殺的人,而且是一刀刺入心髒的自殺者,他是怎麽留下血跡笑臉的呢?而且牛排刀的刀柄上並沒有任何指紋,明顯被擦拭過,還是那句話,被刺入心髒的人彌留之際怎麽還能有力氣擦拭指紋?你不要因為無法解開密室之謎,就得出自殺的結論。”
覃智勳看得出,張副局對他的推論不信服,但他還是不以為意,不摻雜任何私人情感,耐心解釋:“還是那句福爾摩斯最知名的名言,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穀德寧的命案現場是一個密室,比唐馨和趙良實命案現場都要封閉的密室。如果是他殺,凶手必須在警方的重重包圍下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餐廳洗手間,而且是在五分鍾之內進入、殺人、離開。但這不可能,因為洗手間的氣窗根本沒法讓一個成年人進出,而且氣窗隻能打開一道縫隙,沒有被破壞,也就是說孩童都沒法進出。在這種情況下的他殺,隻能考慮是凶手本身沒有進入犯案現場而實施的謀殺,利用的就是那個小氣窗和某種機關。可什麽機關能夠那麽精巧,經過那麽狹小的縫隙也能發揮那麽大的作用?況且氣窗到隔間並不是直線,隔間的上方也不是貫通的。這個機關在從氣窗縫隙進來之後得拐個直角才能進入穀德寧所在的隔間,況且一般人進入隔間後會從裏麵插上插銷鎖門啊。而且如果有人在操作這種機關,守後門的四個警員不可能發現不了,除非四個人集體撒謊,他們明明看見有什麽人利用了什麽機關,通過那個小氣窗的縫隙殺了洗手間隔間裏的人,卻出於某種目的共同隱瞞。可四個人同時撒謊的可能性有多少?”
“不可能!”好幾道聲音同時響起。
覃智勳認得,這幾個發聲的人正是昨晚守在餐廳後門的刑警。
“我當然相信各位。接下來解釋張局提出的血跡笑臉和凶器指紋的問題。其實這個問題很好解釋,我之前在趙良實和尹清華命案之後就說過,人不一定是死了才會流血。”覃智勳瞥了薛嬙一眼,“薛嬙不是找到了有穀德寧指紋的注射器嗎?我們都以為那是注射毒品用的,實際上,那不過是穀德寧用來抽取自己血液的工具。他在進洗手間之後,用注射器靜脈抽血,再把血液染在還剩小半卷的廁紙上。他無須戴手套,因為廁紙根本無法留下指紋,於是直接用廁紙在隔板上畫上那麽一個不太大的血跡笑臉,之後迅速用這隻注射器給自己注射隨身攜帶的毒品,讓注射器中不再遺留自己的血跡,而是毒品,再把注射器丟入最裏間的隔間垃圾桶。這樣一來,警方就會認為穀德寧是之前在最裏間注射毒品,然後隨意丟棄注射器。”
薛嬙抬手阻止覃智勳:“等一下,你的意思是,穀德寧吸毒是為了讓這個注射器的存在不引起警方的懷疑,把自殺掩飾成他殺?”
“是的,馬法醫不也說了嗎?穀德寧的身上隻有四個針眼,血檢顯示體內海洛因含量很少,身體狀況也像剛吸毒沒多久。李沐晨也說了,之前從未發現他身上有什麽針眼。我想,那四個針眼都是他在失蹤的短短一天內紮的。唉,吸毒的人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可穀德寧的這種動機,怕是全世界也隻有這麽一例吧。不過也很好理解,既然為了他的這個報恩計劃連命都可以不要,死之前的一天內為自己注射毒品也就不算什麽了吧?”
薛嬙震驚之餘又問:“那麽凶器上的指紋呢?是誰擦去的?”
“自然也是穀德寧自己擦的,但跟那個血跡笑臉一樣,也是在自殺前擦去的。”覃智勳比畫著,“擦去指紋後,把那隻空心的、染血的半卷廁紙套在刀柄上,再握緊,便可以避免在刀柄上留下指紋。牛排刀刺入心髒之後,他隻需要用盡最後的力氣,用一兩秒時間把刀柄上的廁紙取下來隨意一丟。因為他預計到了出血量,知道血液一定會染透廁紙,而廁紙就算呈現被用力捏變形的狀態也沒關係,畢竟笑臉殺手曾經用它蘸著血液畫笑臉。至此,大功告成。”
小孟瞠目結舌:“如果真是這樣,而且是在短短幾分鍾之內做完這些,那還真的是沒有一丁點兒猶豫的時間啊。這個穀德寧是抱著多大的決心啊!”
張副局蹙眉沉吟道:“你前麵的說法我還是讚成的,但這個自殺的推論,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即便季紅梅救了穀德寧的命,即便穀德寧願意用這種殺人的方式去報恩,他也不必對自己如此殘忍吧?我覺得你還是低估了一個人對自己生命的珍惜程度,而且是一個在監獄裏服刑12年好不容易重獲自由的人,而這個人又遇見了一個美女對他癡心一片,他會願意去死?”
覃智勳知道自己無法說服張副局,也不想再去爭論什麽:“我保留我的意見,至於真相到底如何,如果真的如我的推理一樣,恐怕已經無從查證,我們能夠得到的不過是金妍的屍體,一具備受折磨、生前吸食毒品的屍體;如果我的推理是錯誤的,繼續調查下去也許會發現推翻我推理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