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苦盡甘來
李沐晨不相信穀德寧會吸毒,在市局走廊的椅子上坐到天亮,哭到天亮。當覃智勳再次出來給她送水的時候,她不知道第幾次堅定地說:“德寧不會吸毒的,我沒發現他身上有什麽針眼。”
覃智勳微微搖頭:“血檢的結果出來了,穀德寧有吸毒史,他在注射海洛因。隻不過時間很短就是了,他全身也就隻有那麽四個針眼,應該是在最近的兩天紮的。”
李沐晨迷惑地瞪著覃智勳:“不可能,他為什麽要這樣?他沒有理由這樣啊!”
“我們還在洗手間的垃圾桶裏找到了有海洛因殘留的注射器,上麵有穀德寧的指紋。他應該是在你趕去餐廳前不久,最後一次在洗手間裏注射毒品。”覃智勳小心翼翼地說。
李沐晨痛苦地閉上眼睛,明知道警察不會故意騙她,明知道有毒品殘留,有指紋的存在,幾乎不可能有別的可能性,但還是嘴硬,想為故去的愛人爭取清白:“不可能的,德寧不是這種人,一定是你們搞錯了。”
“穀德寧有沒有跟什麽人接觸?你知不知道他的毒品是買來的,還是他自己製作的?”覃智勳問。
李沐晨憤怒地瞪著覃智勳:“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怎麽會不說?我已經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們了!你們還要我怎樣?”
覃智勳沉默片刻,看了看時間:“你總不能一直待在這兒,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如果想到了什麽,再給我打電話。相信我們,我們一定可以把真凶繩之以法的。”
李沐晨強撐著身子站起來,想也沒想便無力地說:“如果真凶根本不存在於我們這個空間和時間呢?你們怎麽把她繩之以法?”
覃智勳眯眼瞧著李沐晨,有些失望地說:“你不會真的信了穿越時空的那套說辭吧?那不過是程偉業故意打造的熱議話題而已。”
“我原本也不信,可發生的這一切都在逼我去相信,專家不也說了嗎?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穿越時空的可能性不能排除。你也說過,付潔如果知道當年她父親的事,也是會仇恨德寧的,她有殺人動機,不是嗎?也許她現在不知道,可未來的她知道了啊。”李沐晨腦子一片混沌,她自己也不知道該不該信,隻是相比較以往她的堅定立場,現在的她動搖得很。
覃智勳看她的眼神像看待無知的小孩子,李沐晨覺得這種眼神很熟悉,就像當初自己看待持穿越說的付潔。
覃智勳也不跟她爭論這個問題:“用不用我找個人送你回去?”
“不用。”李沐晨一甩手,扶著牆踉蹌地往外走,頭也不回地說,“找到凶手一定要通知我,我有權知道是誰殺了德寧,是誰毀了我的愛情和未來。哼,如果你們能找到。”
渾渾噩噩地回到家,李沐晨一頭栽倒在**,盡管頭痛欲裂,盡管身體疲乏到一秒就可以昏睡過去,但精神不肯麻痹逃避,還亢奮得很,腦子裏一幕幕都是曾經跟穀德寧的點點滴滴。
盡管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了,你已經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警察,一切就交給警察吧,你該歇歇了。可越是這樣想,李沐晨就越覺得心虛,她真的已經對警察和盤托出了嗎?她告訴了覃智勳她跟穀德寧的一切,包括客廳的攝像頭,包括穀德寧對她講的所有真真假假的話,但她清楚,還有三個細節,她當時下意識地選擇了隱瞞。到底為什麽隱瞞,她自己也懵懵懂懂說不清楚。
第一,萬聖節前夜過後的那個早晨,她在酒店房間醒來,當時穀德寧對她提出了雇用她的要求之後,還問了一個所謂考核的問題:“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當時李沐晨的回答清晰簡短,老實誠懇,但也算模棱兩可,她說:“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的確沒見過鬼,但我對未知的事情保持敬畏心。”
當時穀德寧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直接告訴她,她通過了考核。他說他要找的就是這種腦袋靈光,思路開闊的人。
第二,李沐晨跟付潔成了朋友,付潔搬到她家之後,在聖誕前夕,穀德寧提出要她帶著付潔去夜精靈酒吧過聖誕狂歡夜。他還給李沐晨郵寄了一小包淡黃色的粉末,說這是瀉藥。付潔的性格是睚眥必報的類型,如果她真的認定李沐晨是好姐妹,就會跟李沐晨同仇敵愾,同意替李沐晨給仇人下藥,給李沐晨出一口惡氣。這算是一個穀德寧設置的測試考核,測試考核李沐晨是否稱職,是否已經換得付潔的真心。
當時的結果雖然出了一些意外,那杯下了藥的酒恰好被轉移到導遊金妍那裏,但不管怎麽說,付潔真的替她去下藥了,考核通過。穀德寧對李沐晨的表現很滿意,所以才有了後來名牌包的獎勵。
第三,杜寬仁墜樓的那晚,午夜醒來,穀德寧和李沐晨在出租屋裏一起看了一部電影。當時雖然表麵上是穀德寧讓李沐晨自己選穀德寧電腦裏的電影,可當時她心不在焉,電影等於是穀德寧挑選的。李沐晨記得那部電影挺枯燥的,她根本看不進去,再加上她當時心不在焉,腦子裏都是有關穀德寧身份的疑慮,她連電影的名字都沒記住,隻記得是一部科幻電影,名字有關彗星,裏麵人物很多,大部分時間都是這些人在一起絮絮叨叨聊家常,還經常扯出一些她聽不懂的專業詞匯,其中好像有那麽一個詞叫“坍縮”。
現在想來,李沐晨總覺得這部電影的內容跟現實的案件有關,但具體怎麽關聯,她也說不清楚。可如果電影是穀德寧選的,那麽她絕對有必要再看一遍,如果能有意外收獲自然好,就算電影毫無意義,那麽再看一遍兩人曾一起看過的電影,也算是對他的緬懷。
於是李沐晨也顧不得吃早餐,打開好久沒用的筆記本,在搜索引擎裏打上“彗星”“坍縮”兩個詞,很快,她找到了那部電影,名為《彗星來的那一夜》。
電影看完了,這一次李沐晨認認真真、全神貫注。她好像明白了穀德寧給她看這部電影的深意,又好像不明白。但李沐晨覺得,如果付潔看過這部電影,一定會更加確信笑臉殺手是另一個自己,不是通過坍縮,而是通過未來的某種高科技機器穿越回來,目的就跟電影中的女主角一樣,隻為了改變命運,為了給自己謀求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
腦袋靈光,思路開闊。李沐晨覺得自己好像辜負了穀德寧的這八個字,通過了入學考試,卻在學校裏科科不及格,讓招收她的老師後悔不已。要說她做了什麽讓這位老師欣慰的事,那就是聖誕夜那晚的考試,她還算完成得不錯。
李沐晨覺得正是由於她已經隱約察覺出這三個細節不一般,所以她剛剛在分局,麵對那個顧問的時候,才會下意識地隱瞞,還說什麽自己也相信穿越說,盡管她當時並沒有真的相信,隻是動搖而已。
李沐晨的頭腦還是很混亂,她越是思考就越是頭疼,終於昏沉睡去。
中午,手機鈴響,來電的是付潔。李沐晨望著手機屏幕上付潔的照片下麵“小潔”這個親昵的名稱,握著手機的手不住地顫抖,她對付潔的感情愈加複雜,難以名狀。
“沐沐,我下課啦,跟你說噢,做蛋糕真的很好玩,雖然我現在還沒開始做,隻是聽老師講了一些理論基礎,還是關於食材的基礎,什麽低筋、高筋麵粉啦,淡奶油、黃油……”付潔在電話那頭興奮地講個不停,李沐晨在電話這邊又一次從抽泣到號啕大哭。原本這通電話,她可以告訴付潔,自己也要跟心愛的男友開啟嶄新人生,她上午應該去麵試的,然後中午跟穀德寧見麵,兩人找個餐館一邊吃飯一邊分享應聘心得,下午再各自滿懷幹勁兒地繼續奔跑於各種招聘會。
聽到李沐晨的哭聲,付潔焦急地問:“沐沐,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你先別哭啊。”
“穀德寧死了,被笑臉殺手殺死了。”李沐晨克製哭泣,哽咽著說。她想聽聽付潔的反應。
“是嘛,死了啊。”付潔的聲音悶悶的,像隔著什麽東西說話,聽不出語氣,隨即隔著的東西撤去,付潔的聲音恢複正常,“沐沐,你一定要保重身體啊,振作起來。”
李沐晨的心猛地墜落,抑製不住地對著手機大叫:“我從沒跟你提過穀德寧這個名字!你早知道羅一就是穀德寧,對不對?”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沐沐,我這邊信號不太好。”付潔的聲音變得飄忽不定。
“是你,對不對?真的是你吧?是你殺死了德寧,就為了給你父親報仇!”李沐晨恨不得馬上衝到付潔麵前,揪住她的衣領,要她給一個答複。
付潔的聲音又恢複正常,還是從前那個單純幼稚的小女生:“沐沐,你在說什麽胡話?我一直在西點學校裏啊,一直跟同學和室友在一起,警察也在學校裏監視著我,我怎麽可能殺人?我都說了,笑臉殺手是未來的我,可那是另一個我,你不該遷怒於我啊。”
李沐晨發熱沸騰的大腦一下子冷卻安靜下來,對啊,付潔不可能是凶手,自己真的是昏了頭。但付潔絕對知道穀德寧這個人,否則剛剛她說穀德寧死了,付潔應該問穀德寧是誰才對,她知道穀德寧就是羅一,所以才會說讓她振作的話。
“沐沐,我下午還有課,不能陪你,你自己要好好的。”付潔不等李沐晨再說什麽,直接掛斷了電話。
多像一句敷衍,但李沐晨知道自己無權責怪付潔的冷漠,因為從前她對付潔的熱忱和友誼也都是不純粹的。她們倆最好就此分道揚鑣,不要再有交集。李沐晨丟掉手機,仰麵躺著,死死盯著天棚,在白色中眩暈,感受整個世界加速旋轉。
不知道睡了多久,李沐晨因為胃部的灼痛醒來。隨便找了幾粒胃藥吃下,沒有看劑量,又啃了幾塊餅幹,她又躺回**,思考接下來她該做些什麽。想來想去,她覺得除了清醒著回憶穀德寧和昏睡著夢見穀德寧,別的沒有什麽可做的,她實在是沒有力氣去進行理性思考,笑臉殺手的事情就交給警察吧,那個叫覃智勳的顧問看起來還是靠得住的。
一天就這麽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天色漸暗,夜晚再度降臨,李沐晨起身去了洗手間,打算方便之後繼續回來昏睡。手機鈴響,這次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她想也沒想便接聽了。
“喂,早上好。”電話裏傳出一個女人沙啞的聲音,有氣無力,倒像極了這時候的李沐晨。
李沐晨倏地坐起來,對方說“早上好”,可問題是現在可是晚上啊,那麽這句“早上好”就隻有一個含義,那是曾經的她對穀德寧的愛稱。
“你是誰?”李沐晨的聲音注入了力量。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我現在在你家樓下的小花園,樓下保安不讓我上去,你帶錢下來,我有東西要給你。記住,帶夠錢。”女人說完便掛斷電話。
李沐晨想也不想,手忙腳亂地掏出錢包,現金隻有300多元,但好在她有銀行卡,附近有自動提款機。她狂奔下樓,一點也不擔心對方是什麽劫財的壞人,因為對方說了“早上好”。
夜色中,的確有個身影躲在單元門對麵不遠處的樹叢中。李沐晨邁著毫不猶豫的步伐大步往前走,走到那輪廓跟前的時候她才看清,對方是個衣衫襤褸的女人,穿得破破爛爛,並且蓬頭垢麵,麵黃肌瘦。
女人警惕地問:“你是‘早上好’的女朋友?”
“是。”李沐晨的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她恨不得大聲向全世界宣布,“我是他的女朋友,你是誰?”
女人不答,伸出手:“錢呢?把錢給我,我給你‘早上好’的東西。”
李沐晨捂住羽絨服口袋裏的錢包,不容置疑地說:“你先把東西給我看,不然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騙子。”
女人遲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氣寒冷,她微微抖動,吸著鼻涕:“先給我錢,他跟我說的,你會給我錢。”
“我可以給你,但你要先給我看你手上有什麽東西。”李沐晨盡量掩飾,甚至做出一副不給看她就走的架勢。
女人看李沐晨要走,隻好悻悻地從肮髒的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就是這東西,是一封信。他說了,隻要我把這個給你,你就能給我錢。”
李沐晨伸手:“給我看看,是不是他的筆跡。”
“那不行,”女人像突然想到了什麽,翻轉信封,把背麵一個圖案展示給李沐晨看,“對了,他說過,隻要給你看這個,你就一定會先給錢。”
李沐晨定睛一看,信封的背麵畫著一個圖案,是一個鏤空的星星,星星的裏麵還嵌著一顆更小的星星,這正是穀德寧曾經送給李沐晨的鑽石胸針的造型。看到這個符號,李沐晨直接掏出錢包,把零零散散所有鈔票都給了女人。
“才這麽點。”女人一把奪過錢,不滿地白了李沐晨一眼。
“我卡裏還有一些,你把信給我,我去給你取錢。”李沐晨指了指不遠處的ATM。
女人把錢收好,眼珠子轉了轉說:“今天先把信給你,明天你把錢準備好,我再帶著東西來跟你換,他還有一樣東西在我這兒。”
李沐晨一把抓過女人遞過來的信:“行,明天什麽時候見?還是這個時候嗎?”
女人想也不想就說:“不行,明晚我有事,白天見麵吧,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記住,不許跟警察說你見過我,否則我就不給你東西了。”
李沐晨手裏攥著信封,用力點頭,看著女人消失在夜色中。她不想問這個女人是誰,跟穀德寧是什麽關係,因為她覺得這些問題,不,是所有問題的答案都在她手裏的這封信中。她幾乎一路狂奔回到家裏,關上門的那一刻她就無力地癱坐在地上,雙手捧著那封信,虔誠地用顫抖的雙手撕開信封,展開信紙。
內容竟然全都是英文!
李沐晨一邊哭一邊笑。穀德寧啊穀德寧,你明知道我根本看不懂英文,卻還要在這種時候對我嘲笑一番嗎?李沐晨捧著信紙走到筆記本前,流著淚,近乎虔誠地敲擊鍵盤,把一封手寫的英文信件變成電子稿。而後,她又一句一句地把電子稿複製粘貼到在線翻譯的頁麵中,再把中文翻譯一句一句組合成一篇中文信件。
深冬的夜晚,窗外飄起了大片雪花,一片迷蒙中閃爍著萬家燈火。大部分人還沉浸在公曆新年的喜悅中,更多的人在為農曆新年準備著,喜慶著。李沐晨在這間孤獨的房子裏忙碌著,翻譯著,她這個高中都沒有讀完的業餘翻譯幾乎用了整整一個晚上的時間才把這封愛人的信翻譯完畢,並且翻譯通順。工作完成的時刻,也是她讀完,不,應該說是潛心研究完這封信的時刻。最後,她蜷縮在這世界的小小一隅,像被遺棄一般地陷入悲慟的沼澤,遊離在所有歡慶之外。
天亮的時候,手邊的信紙已經被淚水浸得有些皺,回過神的李沐晨小心翼翼、近乎虔誠地把信紙按照原有的折痕折好,輕輕放入信封,愛惜地摩挲著信封背麵穀德寧親手畫的那個星星胸針。
第二天中午,守著手機的李沐晨接到了那個女人的電話。
“我不舒服,很難受,你來我家找我吧,記得帶錢,越多越好。”女人呻吟著在電話裏說,像在承受相當嚴重的病痛。
李沐晨沒有同情,沒有關切,冷冷地說:“沒問題,地址在哪裏?”
記住地址之後,李沐晨掛斷電話,已經吃了泡麵火腿的她恢複了體力,在樓下的ATM取了5000元,駕車直奔女人給的地址。
女人住在鐵路沿線一排低矮平房中的一間,這裏遠離繁華喧囂,最喧鬧的隻有時不時響起的火車轟隆聲。
好不容易找到符合形容的、沒有門牌號的那一間,還沒等李沐晨敲門,門先從裏麵被打開,一個頭發染成綠色的油膩男人叼著煙,上下打量著李沐晨,目光裏盡是邪念。
“呦,這就是給你送錢的朋友?”猥瑣綠發男人吐掉煙頭,舔著嘴唇,頭也不回地跟房間裏的女人確認。
李沐晨的手插在羽絨服口袋裏,握著口紅造型的小電擊棒,鼓起勇氣麵對這個男人,而後目光越過綠發男人往裏看。這是一間酷似垃圾站一樣的房間,女人就半躺在雜亂髒汙的“垃圾”之中,蜷縮著身子痛苦地呻吟:“是,就是她,快,快給他錢,我難受,我難受啊。”
綠發男人閃身避讓,李沐晨進屋。
“要多少?”李沐晨問綠發男人。
男人笑著問蜷縮的女人:“你要多少啊?”
“越多越好,越多越好。”女人抬頭,用乞求的眼神望著李沐晨,意思是,你有多少錢,都拿出來吧。
李沐晨從未如此大方,幹脆地掏出錢包,把裏麵的5000元現金全部掏出,摔在綠發男人麵前:“留下東西,快走!”
綠發男人撇嘴,把一遝錢在手裏摔打幾下,又放到鼻子前滿足地嗅了嗅,這才慢悠悠從羽絨服內裏口袋掏出一個裝著白色粉末的塑料袋,丟到女人麵前。
女人抓起塑料袋,一下子恢複了生機,極為熟練地抓起手邊的工具,開始忙活。
綠發男人走到門口,推門之前又回頭笑吟吟地看著李沐晨:“美女,要是有需求可以找我,丹子有我的聯係方式。你這模樣,隻要肯陪,一輩子免費溜冰沒問題啊。”
李沐晨冷笑一聲:“快滾。”
綠發男人**笑著推門:“哈哈,信不信,你跟丹子接觸久了,就會來求我的,到時候我讓你滾你都不滾。”
綠發男人走後,李沐晨馬上在裏麵反鎖房門,從窗戶確認綠發男人遠離後才鬆了一口氣,轉頭去看那個被稱作丹子的女人,她正沉浸在另一個罪惡的深淵裏無法自拔。李沐晨不屑地望著這個墮落的女人,一個字也說不出。可憐她嗎?恨她嗎?說不上來。
趁丹子沉迷於毒品的時候,李沐晨打量著這間大約20平方米的房間,各種生活用品被隨意丟在地上,鐵**的床單髒汙不堪,像從未洗過。目光掠過混亂肮髒的各種雜物,李沐晨突然注意到牆角有一隻碎了的奶瓶,她的心仿佛被那玻璃碎片刺到一樣,突然湧起一陣錐心的疼。
再仔細觀察搜索,她又看到了一些跟孩子有關的東西,一隻打開了蓋子,裏麵還剩一半奶粉的嬰兒奶粉罐子,一張大小剛好可以包裹嬰兒的破舊小被子,幾塊還染著幹涸排泄物的、用破布做的嬰兒尿布。
“你有孩子?”李沐晨轉頭質問那個沉浸在虛幻空間中欲仙欲死的丹子。
丹子像根本聽不到李沐晨的話,李沐晨跟她完全身處兩個空間。
“孩子呢?托別人照顧了嗎?”李沐晨一個箭步衝過去,雙手抓住丹子胸前的衣襟,恨不得把她這攤爛泥給提起來再摔在地上。
丹子表情扭曲,嘴角掛著涎水,傻嗬嗬的不知道在笑還是在哭,抬起手指向鐵床。
李沐晨嫌惡地甩開丹子,衝到床邊,小心地在**胡亂堆砌的被褥衣物中搜尋著,嘴裏還在埋怨:“你怎麽能這樣?房子是冷,但你也不能把孩子這樣埋起來,會悶死的!”
然而**的被褥全都被掀開了,哪有什麽嬰兒。
“孩子呢?”李沐晨回頭質問丹子。
丹子躺在地上,目光仍然指向鐵床的方向。隻不過李沐晨這次看清楚了,丹子目光所指不是**,而是床下。
李沐晨彎腰往床下看,一股難以名狀的臭味撲鼻而來,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淚水瞬間湧出來。她哭著一手用圍巾捂住鼻子,一手把床下一隻紙箱拉出來。她坐在地上,麵對著麵前用膠帶封死的紙箱,想打開確認,又不敢,她怕她會看見跟穀德寧的死狀一樣震撼慘烈的場景,但她必須確認才能安心。
用隨身的鑰匙劃開了膠帶,顫抖著雙手打開紙箱的蓋子,隻一眼,李沐晨便抑製不住胃部的翻湧,轉過頭把胃裏還未消化的泡麵吐了出來。
箱子裏是一具嬰兒的屍體,僵硬的、紫色的屍體,赤身**的屍體。**在外的皮膚上還有很多潰爛的圓形傷口,那是凍瘡。孩子生前便被凍出了凍瘡,餓成了皮包骨,那張小臉極為嚴肅,雙眼緊閉,雙拳緊握……
李沐晨幾乎是四腳著地爬到了丹子麵前,一把揪住丹子的衣服,給了這個女人一巴掌。她嘶吼著:“你還是人嗎?”
丹子癡癡傻傻,顯然還沉浸在她所在的迷幻空間,倒地後繼續蠕動著。
李沐晨憤恨的拳頭砸在丹子身上,一直到自己的手感覺到疼痛才停手。剛剛那個問題其實李沐晨自己有答案,現在的丹子已經不是人了,更別提是母親。她不是母親,不是女人,不是人!她不過是一副腐爛的皮囊,裏麵裹著出賣給魔鬼的靈魂,她是遊走在人間的鬼!
李沐晨倒在丹子身邊,滿眼都是剛剛看到的那嬰孩的死狀,揮之不去。漸漸地,她覺得那嬰孩的臉變得越來越像自己,麵前的丹子越來越像她的母親,那個早在6年前就過世的母親。
耳邊自己的哭泣聲漸漸變為二重奏,附和著的哭聲仍然屬於她自己,隻不過是屬於8年前的自己,還在讀高一的16歲的李沐晨。
李沐晨被母親從學校裏接出來,她跟老師說家裏有急事要馬上帶李沐晨走。李沐晨莫名其妙地被母親強硬地拉扯著,急匆匆地上了停在學校門口的一輛轎車。
開車的是個跟母親年齡差不多的男人。一開始,李沐晨以為那是母親的男友,因為家庭暴力離異10年的母親終於交了新男友,這男人有車,看起來挺有錢,李沐晨還挺為母親和自己高興的,一來,她能有爸爸了;二來,她不用過苦日子,說不定能有錢讀大學了。
可李沐晨錯了,男人不是母親的男友,他隻是一個嫖客,母親也不是她的母親,母親淪為了一個皮條客。
16歲的李沐晨哭著從小旅館的房間出來,看到母親正靠在旅館大門前呻吟著抽搐。那之後,恢複正常的母親往李沐晨的手裏塞了一張百元大鈔,告訴她可以去給自己買一條新裙子。李沐晨接過了那100元,在猶豫了一周之後,拿著它去商場給自己買了那條她期盼已久的新裙子。現在想想,從買下那條裙子到被胡曉璐雇用上了杜寬仁的床,其實就是一步之遙。
李沐晨心想,若是今天來到丹子的家,看到這一切的人不是她,而是另一個單純的、不諳世事的清白女孩,她一定會由衷又誇張地質問丹子:你怎麽會變成這樣?你到底經曆了什麽,怎麽會連最基本的人性都沒了?怎麽會連做女人最基本的母性都沒了?怎麽能任憑自己的孩子遭受這樣的折磨而死去?
可今天來到這裏目睹這罪惡肮髒的人不是別人,是她李沐晨。她不用問,不用怒吼,不用拷問,她早就知曉答案,16歲那年就知道了答案。其實不用那麽多問題,不用繁雜冗長地回答她們經曆了什麽,答案隻需要兩個字就可以高度概括——毒品。
所以,李沐晨腦海中刻下的那嬰孩的臉變成了自己,丹子的臉變成了當年的母親。她倒在行屍走肉的丹子身旁,雙拳捶地,用盡全身力氣哭號,把8年前沒有流徹底的淚繼續流完,把8年前祭奠純真自己的那場葬禮繼續完成。
丹子嗨夠了,恢複正常,她把李沐晨推出房間,要李沐晨回去準備5萬元,說這是她跟“早上好”商量好的價格,她今晚會去準備“早上好”要她準備的東西,明天一早就可以驗收,到時候李沐晨必須一次性把5萬元給她。
李沐晨並沒有急著離開,她站在丹子家門口,腦子裏都是剛剛那個紙箱裏的小嬰兒。愣了一會兒,她才發現隔壁門口一個正在整理各種塑料瓶、易拉罐的中年女人一直在好奇地看著她。
李沐晨走到那女人身邊,友好地問:“大姐,你認識你的鄰居丹子吧?”
“認識啊,咋了?”中年女人上下打量李沐晨。
“她有孩子嗎?”李沐晨猜想,也許那個嬰兒根本不是丹子生的,隻是她撿來的,或者是拐來的。
“有啊,還是我給她接生的呢。”中年女人打開了話匣子,講到丹子是如何因為認識了一個渣男而染上毒癮,兩人一起在這間房子裏吸毒,後來如何被渣男拋棄,一個人生下女嬰,那可憐的孩子因為母親孕期、哺乳期都在吸毒,身體孱弱不說,也不喝普通的奶粉,隻喝丹子的毒母乳。
丹子靠乞討和扒竊為生,她的女兒就是她的工具,乞討時用來博取同情,扒竊時用來讓周圍人放鬆警惕。現在是深冬季節,孩子唯一的一套棉衣也是這個中年女人給的。但僅憑這一套棉衣和棉被,根本抵禦不了嚴寒,丹子又總是抱著孩子在外麵“工作”,所以孩子生了凍瘡,得了肺炎。因為自身抵抗力差,即使塗了藥膏凍瘡也不好,吃了藥,肺炎也不見好轉。
“唉,現在好了,丹子把孩子送人了,跟我說是送給了鄉下一對不孕不育的夫妻,這孩子終於可以享福嘍。”中年女人說著,黝黑的臉綻開一個欣慰的笑容。
李沐晨卻不得不馬上轉身離開,飛奔回車上,趴在方向盤上又一次抽泣不止。最後,她告訴自己,也好,對那個可憐的孩子來說這也算是一種解脫,也許這個投錯胎的小天使是真的去天堂裏享福了。而丹子,這個滿身罪孽的女人也終有她的去處。
“小潔,我必須馬上見到你,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把你的地址發給我。”整理好情緒之後,李沐晨給付潔發微信語音,語氣冷靜堅定。
隔了五分鍾,就在李沐晨打算直接把電話打過去的時候,付潔發了西點學校的地址,說下午4點在校門口的噴水池那裏見麵。
李沐晨駕車,下午2點便到了西點學校,她把車停在大門對麵,可以透過車窗看到噴水池的位置,這麽一坐就是兩個小時。
4點應該是下課時間,幾十個學生從教學樓的大門擁出來。大家有說有笑,打打鬧鬧,付潔也在其中,甚至跟一個年輕帥氣的男生並排出來。兩人麵對麵羞澀地說了幾句話,男生做了一個打電話的動作,又跟付潔揮揮手告別,轉身匯入幾個男生的隊伍離開。
等到學生們都散去,付潔才折返回來,在空無一人的花壇邊坐下,掏出手機,看樣子是要打給李沐晨。
李沐晨下車,徑直朝付潔走去。
“沐沐,”付潔看到李沐晨,笑盈盈地站起身,“到底有什麽事啊?”
李沐晨幾次嘴唇微啟,卻都沒能說出那兩個字,最後換了一種口吻,五分親切、五分酸楚地說:“又交男朋友了啊?”
付潔不好意思地低頭微笑:“還隻是最初的曖昧階段,不過應該會朝著戀人的方向發展吧,他是個陽光大男孩,家庭條件也不錯。”
“很好,你終於苦盡甘來了。”李沐晨幹澀地笑了笑,語氣多了幾分嘲諷揶揄。
付潔吐出一口氣,仰頭看李沐晨,眼神中都是坦**,冷冷地說:“怎麽?我不能苦盡甘來嗎?”
李沐晨看對方變臉,也收起了虛偽的笑容,反問:“你能嗎?”
“我憑什麽不能?我前20年過得已經夠慘了,憑什麽往後的人生不能苦盡甘來?你這樣的女人,有什麽資格置喙我的將來?”付潔站起身,淩厲的目光射向李沐晨的眼。
李沐晨被那句“你這樣的女人”刺痛,果然,付潔一直是清高的,一直在蔑視自己,在付潔眼中,自己是個齷齪低賤的情婦、人人喊打的插足者。果然付潔一直在演戲,她可真是個演技派!
“我覺得你沒有資格這樣坦**地開始新生活,付潔,你該去自首!我知道你都做了什麽,你該去自首!”李沐晨向前一步,毫不畏懼地逼視付潔。
付潔撲哧一聲笑出來:“你知道?你有證據嗎?哼,有證據的人都已經死了,你知道有什麽用?你覺得警察會相信你,相信一個不堪的情婦,還是會相信我這個烈士的遺孤?你覺得,他們會幫誰?”
李沐晨搖頭的幅度越來越大,她原本已經痛到麻木的心又被撕扯開:“小潔,我對你很失望,你辜負了你的父親,你不覺得愧對他嗎?自首,自首才是自我救贖最好的方法,你隻有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了代價,才能夠真正地重新開始。”
付潔聳肩,無所謂地看了看時間:“我要回去了,李沐晨,以後咱們倆還是劃清界限比較好,我不想讓我的同學和未來男友知道,我曾經跟一個情婦交朋友,他們會看不起我的。”
李沐晨一把抓住轉身的付潔,揪住她的衣領把她扯到自己麵前:“付潔,記住,我給過你機會!”
付潔一把甩開李沐晨的手,捂住鼻子,陰陽怪氣地說:“李沐晨,我忍你很久了,你知不知道,你每一次靠近我,我都覺得惡心,你身上有股子那些老男人的臭味!”
說完,付潔一個瀟灑轉身,邁著大跨步,哼著“我要飛得更高”的調子漸行漸遠。
李沐晨呆呆地站在原地,竟然也下意識去聞了聞自己的圍巾和羽絨服,她真的聞到了一股臭味。但她知道,這味道屬於她不久前近距離接觸的、那個可憐的死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