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0

尼泊爾 斯米克特郊區

伊麻裏集團 研究綜合體

多利安看著監視器。研究者們正帶著二十來名受試對象走出房間。實驗療法對他們的影響可真不小:有一半的對象都幾乎無法行走了。

觀察室裏較長的一麵牆上裝著監視屏。研究大樓裏的每一寸地方都被實時監控著。房間裏還有好幾排電腦桌,技術宅們整天在上麵敲打鍵盤,上帝才知道他們在幹些什麽。

內奧米靠在房間對麵的牆上,明顯感到非常無聊。她穿著衣服的樣子看上去還真讓多利安覺得不習慣。多利安招手示意她過來,她無權聽到科學家下麵的匯報。

“你要離開這裏了嗎?”內奧米問。

“出去一會兒,去熟悉一下這裏的設施。我有些工作要做,等一下我會去找你的。”

“我要去發掘一下本地的人才。”

“不要做任何我不會做的事情。”

她一言不發,晃悠出了房間。

多利安轉向那個緊張不安的科學家。從多利安抵達這裏開始,這個人就一直在他後麵潛藏著,跟隨著,幾乎是在尾行。

“常醫生?”

那人往前踏了一步:“是的,先生?”

“我看到的是什麽?”

“這是第三批了。我們以盡可能快的速度在工作,斯隆先生。”見多利安沒說什麽,常醫生繼續說道,“呃,格雷博士,他會加入我們的工作嗎?”

“不會。從現在開始,以後這個項目你直接向我匯報。明白了嗎?”

“啊,好的,先生。是不是……有什麽……”

“格雷博士正在從事一個新的項目,我希望你讓我了解一下目前的進度。”

常醫生張開口,正要說話。

“簡明扼要。”多利安不耐煩地瞪著他。

“當然,先生。”常醫生搓著他的雙手,仿佛他正在火堆上取暖似的,“嗯,正如您所知,本項目始於20世紀30年代,但隻在近幾年裏我們才取得了可觀的進展——這都要歸功於遺傳學上的幾個突破,尤其是快速基因測序技術。”

“我記得他們早就做過人類基因組的測序了——90年代的時候。”

“呃,那是錯——呃,是個誤解,如果你要這樣說的話。並不存在同一的人類基因組。第一份人類基因組是在90年代被測定的,而人類基因組草圖出版於2001年2月——呃,那是克雷格·文特爾博士的基因組。但是我們每個人都有一份基因組,而且每份都不一樣。這是工作的難點之一。”

“我沒明白。”

“好的。抱歉,我不是經常跟人講解這個項目。”他神經質地哈哈笑了幾聲,“呃,原因是很明顯的!尤其沒為任何在您這個位置上的人講解過。嗯,從哪兒說起呢?也許該先說一小段曆史。呃,20世紀30年代——那時候的研究相當……激進,不過產生了一些有趣的結果,不管方法如何。”常醫生四下看看,仿佛在懷疑他有沒有冒犯到多利安,“呃,好吧,我們花了幾十年研究‘鍾’究竟是怎麽影響它的目標的。如您所知,那是某種形式的輻射,我們尚未完全理解其機理,不過效果是——”

“不用對我講那些效果,醫生。這世上沒人比我更了解它會有些什麽效果。告訴我你知道的東西。還有,快點。”

常醫生低下頭。他雙手握拳幾次,然後試著在褲子上擦幹了手:“當然了。您知道的,我隻是想描述我們過去的研究,用……嗯……今天……遺傳學上……我們測序……我們……這一……突破已經從根本上改變了我們的研究——我們現在不再是研究這個裝置產生的效果,而是致力於找到能從這台機器的攻擊下幸存的方法。我們知道,自從30年代開始,就有些試驗對象的表現比其他人好得多,但是由於最終他們都還是死了——”常醫生抬起頭就看到多利安瞪著自己。醫生馬上低下了腦袋,繼續說道,“我們……我們的理論是,如果我們能分離出那個給予人們對這台機器的傷害免疫的基因,我們就能發展出一種基因療法,來保護我們免受其傷害。我們準備用逆轉錄病毒來傳遞這種基因,並把它叫作‘亞特蘭蒂斯基因’。”

“那麽為什麽你們沒找到它?”

“幾年前我們就認為幾乎要成功了,但是似乎沒有任何人具有完全免疫性。我們的前提,如您所知,是有一部分人類能在某種程度上抵禦那台機器的傷害,而且他們的DNA散布在全球各地——實際上,我們是在全世界範圍內做基因學上的尋蛋遊戲(1)。但,坦率地說,我們進行了這麽多次試驗以後,考慮到我們樣本的大小,我們開始認為亞特蘭蒂斯基因根本不存在——人類身上從未存在這樣一個基因。”

多利安抬起一隻手。醫生停了下來,喘息著。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麽就需要重新審視過去他們的一切信念了,而且這會讓他設想的方法無效,或者至少是近乎無效。但是會是這樣嗎?還有一兩個問題。“那些孩子為什麽能活下來?”多利安問道。

“不幸的是,我們不知道。我們甚至都不能肯定他們經過些什麽療法——”

“我知道你們不知道什麽。告訴我你知道什麽。”

“我們相信他們接受的療法是很尖端的。很可能是某種全新的東西,我們沒有任何東西可與之類比。但我們有一些想法,最近遺傳學上出現了又一次突破——我們稱之為表觀遺傳學。該理論認為,我們的基因組並不像一幅靜態的藍圖,它更像是一架鋼琴,鋼琴鍵類似於基因組。我們每個人的琴鍵都不一樣,而且這些琴鍵在我們的一輩子裏都不會發生變化——我們死的時候身上的琴鍵,或者說基因組,跟我們生下來的時候是一樣的。變化的是鋼琴樂譜:表觀遺傳。是鋼琴樂譜決定了哪支曲子會被演奏出來——哪些基因會被表現出來——而那些基因決定了我們的特性——從智商到頭發的顏色,所有的一切。該理論中,我們的基因組和這種控製著基因的表達的表觀遺傳之間有著複雜的相互作用,是這種相互作用真正決定了我們會成為什麽樣的人。

“有趣的是,我們能參與音樂創作,能參與對我們自身的表觀遺傳的控製。我們的父母,甚至我們周圍的環境也一樣可以。如果某個特定的基因在你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身上表達了,那麽它很可能在你身上也會被啟動。實際上,我們的行為,我們父母的行為,還有我們周圍的環境都會對哪些基因會被啟動有所影響。我們的基因也許控製著可能性,但表觀遺傳決定著我們的命運。這是個難以置信的突破。我們早就知道,除了純粹的靜態遺傳學之外必然還有別的因素在起作用。我們在三四十年代對雙胞胎所做的研究告訴了我們這點。在那台機器麵前,有些雙胞胎的其中之一比另外一個活得久些,盡管他們的基因組幾乎完全一樣。表觀遺傳學就是其中缺失的一環。”

“這跟那兩個孩子有什麽關係?”

“我個人的理論是,某種新的療法將新的基因注入了那些孩子的體內,而這些基因引起了級聯效應,很可能同時作用於表觀遺傳的層次。我們認為,能從‘鍾’麵前活下來,必須具備正確的基因,並且激活了這個‘亞特蘭蒂斯基因’——這是關鍵。這個過程相當奇妙,療法的作用幾乎像是一次突變。”

“突變?”

“是的。一次突變僅僅是基因密碼中發生的一個隨機變動,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稱之為基因層麵的擲骰子。有時候,它會產生巨大的影響,帶來新的演化優勢,可有時候……你會長出六根手指,或者隻有四根!但這裏的結果則是提供對‘鍾’的傷害的免疫性。這真是太神奇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跟華納醫生進行對話。那將會提供不可估量的幫助——”

“忘了華納醫生吧。”多利安揉了揉他的太陽穴。遺傳學,表觀遺傳學,突變。總而言之都是一回事:研究失敗了,沒有什麽療法能讓人對“鍾”的傷害免疫,而且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你們試驗‘鍾’的房間能裝進多少人?”

“呃,我們通常把每次試驗的試驗對象人數限製為50人,不過大概能裝下100人,如果我們把他們塞緊些大概還能再多點。”

多利安看了看監視器。一個穿著白色外套的技術宅幹部正把又一批試驗對象趕進那些躺椅裏,然後把他們和致命的透明白色塑料袋聯結起來。

“試驗要進行多久?”

“時間不長。大概經過5到10分鍾後,所有的試驗對象就都死了。”

“5到10分鍾。”他的聲音隻比悄悄話大一點。他靠在椅背上,腦海裏飛快地轉動著念頭。然後他站起來,朝門口邁出一步。“開始用‘鍾’處理你們所有剩下的實驗對象吧——盡可能快。”常醫生往前走了一步,想要開口抗辯,但多利安已經一隻腳在門外了,“噢,還有記住,別破壞屍體,我們需要這些屍體。我到核武器部去了,醫生。”

(1) 譯者注:西方以事先藏好的真蛋或者假蛋為目標的尋寶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