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1

尼泊爾 斯米克特郊區

伊麻裏集團專列

凱特沉默地坐在位子上,看著外麵綠色的田野以每小時90英裏的速度飛馳而去。在這個火車包廂對麵,大衛微微抖動了一下。這種時候他怎麽能睡得著?這樣睡覺他的脖子會落枕的。凱特俯身向前,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腦袋。

凱特的腿雖然還沒到抽筋的地步,但也疼得讓她睡不著了。從飛機的“著陸點”到車站這一路上,大衛健步如飛,她為此付出了代價。還有在車站裏,他們朝著儲物櫃的衝刺,衝到那裏之後他們找到了44號櫃子。多虧了它,他們才算是得救了。

在櫃子裏他們找到了兩套製服——一件是大衛穿著的保安服,一件是凱特穿著的白色外套。裏麵還有身份牌:凱特現在是愛瑪·威斯特,“鍾主研部:遺傳學部”裏麵的一位研究人員,天曉得那個部門是什麽。大衛則成了康納·安德森。身份牌上的照片和人對不上,不過他們隻要在一台類似於地鐵閘口或者信用卡的讀卡器的掃描器上刷一下牌子,然後就能登上10點45分的火車——顯然是今天上午的最後一班車。

他們登上列車以後,凱特轉向大衛問道:“下一步怎麽辦?”

大衛讓她轉了半圈,背對自己,然後說:“別跟我講話,他們可能在監聽呢,按照計劃來。”

“計劃”的內容很簡單。她的目標是找到孩子們,然後回到列車上;大衛會切斷電源,然後去跟她會合。這簡直連半個計劃都算不上。他們多半還沒下車就會被逮到,而他現在居然睡著了。

不過……他前一天晚上肯定沒怎麽睡。那些人搜索別墅的時候,他是不是一直醒著,觀察著那些家夥會不會找到通往防空洞的入口?他在水泥地上躺了多久了?還有之後在那架要人命的古董飛機上顛簸的時間。凱特從她包裏拿出幾件衣服,疊起來,塞到大衛的臉和車廂壁之間。

又過了30分鍾,凱特感覺列車開始減速了。走道裏,人們開始排隊。

大衛抓住凱特的胳膊。他什麽時候醒的?凱特望著大衛,恐慌在她臉上蔓延開來。

“保持鎮定,”他說,“記住,你在這裏工作,你是來把孩子們帶去參加試驗的。依主管的命令。”

“哪個主管?”凱特悄聲問道。

“他們要問這個的話,就說以他們的等級還無權知道,然後隻管走。”

凱特還想再問下去,但大衛已經拉開包廂門,把凱特推到往前移動著的隊列中。等她回頭看的時候,他和她中間已經隔了好幾個人,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他們之間隔開了一段距離,她現在是獨自一人。她把腦袋猛地扭回來,咽了幾口口水,這是她所能做到的。

她隨著人流向前,盡力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工人們主要是亞洲人,但還有少數歐洲人,或者是美國人。她屬於少數人群,但還不算太顯眼。

前麵有幾個通往這幢巨大建築的入口,每個前麵都有三條隊伍。她選擇了大多數白大褂們聚集的入口,緩緩走近。她站在隊伍裏,等著刷卡,設法窺視了一下周圍人們身上的身份牌。“鍾輔助部:靈長類飼養”。她又看了看她邊上的隊伍。“鍾控製部:維護和內務”。說起來,她的職務是什麽?“鍾”什麽什麽。裏麵有個“遺傳學”。她害怕得要死,如果她低頭看自己的假身份牌,會不會有人指著她大喊一聲:“她是冒充的!抓住她!”就像是遊樂園裏的孩子,嚷著說你尿褲子了。

隊伍前麵,幾個白大褂正往前走,機械似的刷著他們的牌子。跟在火車站裏一樣,隊伍移動得很快。她現在看到了些別的:六個武裝警衛。三個分開站著,每條隊伍邊上一個,審視著每張臉。另外三個在一條用鐵鏈連著的柵欄後麵,邊喝咖啡邊聊天,就像是飲水機前的辦公室職員一樣互相嬉笑。每個人肩膀上都掛著一支自動步槍,他們若無其事的樣子,就好像那隻是一個裝滿了備忘錄的郵包。

她必須集中精神。身份牌,凱特掏出她的卡,偷偷看了一眼,“鍾主研部:遺傳學部。”在她邊上的隊伍裏,她看到一個高個子的金發男人,似乎四十出頭,拿著一張同一部門的卡。他的位置在她後麵,隔著幾個人,她得等這男人過去,然後跟著他。

“女士——”

他們在對她說話!

“女士。”衛兵指著那根粗大的樁子,頂上裝著磁卡讀取器的。她邊上的人們正在刷卡,然後快步走過。

凱特竭力穩住自己的雙手,把她的卡往卡槽裏一刷。異樣的嗶嗶聲——紅燈亮起。

她邊上又有兩個人刷了卡。綠燈,沒有嗶嗶聲。

衛兵抬起頭,朝她靠近了一步。

她的手現在看得出在顫抖了。她裝作漫不經心,把卡又放到槽子裏,這次慢慢地刷下去。紅燈,令人不快的嗶嗶聲。

柵欄後麵的衛兵也停下了聊天,他們正看著她。她這條隊伍前麵的衛兵扭頭望著其他的衛兵。

她想把卡對好位置再試一次,卻有人抓住了她的手:“你拿倒了,親愛的。”

凱特抬起頭,是那個金發男人,她的思考停滯了。他剛才說了什麽?“我在這裏工作。”凱特環顧四周,飛快地說道。每個人都在看著他們,他們擋住了三條隊伍中的兩條。

“我當然希望如此。”那人拿過她的卡,“你肯定是新來的,”他打量著身份牌說,“以前沒見過你——嘿,這看起來不像你啊。”

凱特把卡抓回手中。“別——別看那張照片。我,呃,我是新來這裏的。”她用一隻手捋了捋頭發。她會被抓到的,她肯定。那男人還在盯著她,凱特努力思考,“他們用了張舊照片,我減掉了……些體重。”

“顯然還染了發。”他有些懷疑地說道。

“是的,嗯……”凱特長吸一口氣,“我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金發人生活樂趣多。”她努力笑笑,但她覺得自己看上去大概更像是嚇壞了,而不是充滿自信。

男人點點頭,笑了:“是啊,金發的人的確如此。”

隊伍後麵有人在叫喊:“嘿,卡薩諾瓦(1),等你下了班再放電啊。”隊伍裏的人都笑了。

凱特笑了笑:“要怎麽做?”她又刷了一遍卡。紅色,嗶嗶。她抬起頭。

那個男人抓住她的手,把她的卡迅速地翻了個身,然後把卡快速拉過卡槽。綠色。然後他轉向自己前麵的樁子,刷了自己的卡。綠色。他小心翼翼地從那六個怒視著他們的衛兵中間溜了過去,凱特追上他。

“謝謝你,醫生——”

“普倫德加斯特。巴納比·普倫德加斯特。”他們轉過又一個彎角。

“巴納比·普倫德加斯特醫生。我本來應該能猜到是拿反了的。”

“嗯,你的臉皮還是蠻厚的嘛。”他打量著凱特,“連讀卡器都不會用的人居然這麽快就恢複過來了。”

他發現了嗎?凱特試著做出尷尬的表情。這不算太難:“槍械讓我很緊張。”

“那你真的會恨死這裏的。看起來似乎每個不穿白大褂的人都‘隨身帶火’(2)。”他說最後這個詞的時候帶著美國口音。他又刷了一次他的卡,推開一扇大門,可能是用來分隔醫院裏的不同區域的。“簡直是草木皆兵啊。”他用鼻子哼了一聲,喃喃道,“一群嗜血的白癡。”

他們前麵,有幾個微胖的男人推著幾個裝有滾輪的金屬的籠子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凱特看了看,籠子裏裝滿了黑猩猩。等那群人過去以後,凱特發現大廳裏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她跑進走道,看到了巴拿巴(3),他也許是叫別的什麽名字?她衝過去追上了他。

前麵又有一扇大門,他在刷卡器前停下:“你之前說你要去哪裏來著,威斯特醫生?”

“我……沒說。”凱特努力地衝他忽閃著自己的眼睛,她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你……要去哪裏?”

“嗯,去我的病毒實驗室。你在這裏跟誰一起工作?”他看著凱特,有些疑惑。或者也許是在觀察她?

凱特驚慌失措。這比她在火車上設想過的狀況複雜太多了。在她的想法裏,她隻要走進一個類似於日托所的地方,開口說:“我是來帶走那兩個印度尼西亞小孩的。”大衛先前的建議——告訴他們以他們的等級還無權知道——現在看起來想得太單純,完全是大錯特錯了。現在看起來,當時他這麽說隻是要讓她放鬆些,讓她走下列車,開始行動。但她現在腦海裏一片空白。“以你的等級還無權知道。”她含含糊糊地說道。

正準備刷卡的巴納比猛然停住了,卡懸在空中。“勞駕?”他看著凱特,然後往周圍看看,仿佛想確定一下剛才的聲音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

凱特有一股衝動,想從他身邊逃走,有多快跑多快,但她不知道該往哪條路上逃。她需要搞清楚他們把那些孩子關在哪兒。“我是研究自閉症的。”

巴納比一邊把卡丟進側麵的口袋裏,一邊轉身麵對凱特:“真的?我怎麽不知道有什麽自閉症研究。”

“和格雷博士一起。”

“格雷博士?”巴納比回憶著,眼珠滴溜溜直轉,“沒聽說他……”他臉上懷疑的表情漸漸退去,朝門邊牆上掛著的一部白色電話挪了幾步。他反手拿起電話,“也許我該,呃,幫你點忙,好讓你找到路。”

“不行!”

凱特大叫一聲,讓他中途就停了下來。

“不要。我沒迷路,我是在研究……兩個孩子。”

他把手放回到口袋裏:“噢,看來那是真的。我們聽到了些傳言,但每個人說起來都欲言又止,神秘兮兮,跟間諜片裏似的。”

他不知道那些孩子的事情。這意味著什麽?凱特需要再爭取點時間,需要好好想想。“嗯,是的。我很抱歉,我不能再說得更多了。”

“嗯,我相信,正如你所說,這是以我的權限無權知道的。”他嘟噥了些別的什麽,可能是“好像你清楚我那該死的薪水級別似的”,“不過,老實說,我必須說,你們拿孩子們在這樣的地方能做什麽?要說的話,這裏的生存率可是百分之零啊。百分之零,莫非你的‘級別’能改變這點。是嗎?”

一個新的念頭攫住了凱特,一個之前她還沒考慮過的恐怖可能:百分之零的生存率。那些孩子可能已經死了。

“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但凱特無法回答。她隻是站在那兒,渾身僵硬。

他能看得出——看得出她眼裏的恐懼。他偏了偏頭:“你知道,你身上有什麽地方不對味,有些東西好像不對勁。”他伸出手,拿起電話。

凱特朝他一躍,從他手上奪過電話。

他的眼睛瞪大了,表情好像在說“你怎麽敢這樣”。

凱特環顧四周。大衛的話——他們可能在監聽——在她的腦海中回響。可能還不遲,還可以挽救。她把電話掛回去,抱住巴納比,在他耳邊小聲道:“聽我說,兩個孩子被關在這裏,他們處於危險中。我是到這裏來救他們的。”

巴納比一把推開凱特:“什麽?你瘋了嗎?”

凱特覺得自己兩天前在車裏被大衛問那個問題的時候的樣子一定跟他現在的模樣一樣。

她又往前靠了過去:“拜托,你必須相信我。我需要你的幫助,我需要找到那些孩子。”

巴納比打量著凱特的臉。他噘起了嘴,仿佛在咀嚼著某種很難吃的東西,偏偏不能吐出去。“聽著,我不知道你在玩什麽把戲,是安保刺探或者是變態遊戲,不過我告訴你,關於那些孩子我什麽都不知道——如果這裏真有孩子的話。我隻是聽到過一些流言。”

“他們會把孩子們關在哪兒?”

“我完全沒概念,我從沒見過實驗對象,我隻有到實驗室去的通行權限。”

“猜一下,拜托了,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不知道……我想,也許是在居住翼吧。”

“帶我去那邊。”

他對凱特晃了晃他的卡:“喂喂?我沒有去那邊的通行權限。我剛跟你說過,我隻能進得了實驗室。”

凱特低頭看著她的卡:“我敢打賭,我能進去那邊。”

安全警衛看著那個女人朝那個男人搭話,從他手中拿走了電話,然後抱著他,朝他耳語——很可能是發出威脅。那男人看起來明顯被嚇壞了。他們剛剛開過一次關於性騷擾的研討會,但那多半是男性脅迫女性和他們發生性關係。所以這不是性騷擾,這事情有可能值得注意。警衛拿起電話:“嗯,這裏是七號哨位。我認為‘鍾’主研部可能有麻煩了。”

(1) 譯者注:18世紀意大利著名風流浪子,花花公子的代名詞。

(2) 譯者注:美國俚語,指隨身攜帶槍械。

(3) 譯者注:《聖經》人物,此名意為“鼓舞者、撫慰者”。凱特大概也讀過不少次《聖經》,下意識地想到了這個相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