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公壇

清雍正年間,江西九江某地有一個村子發生了一件怪事,一戶人家突然遭了“雷劈”,有個人被劈死了。俗傳雷打忤逆子,那也是常事。但死者平時並不忤逆,脾氣也挺好,人們紛紛說這可能是件謀殺案。既然是件人命案,當地官府便脫不了幹係。縣令姓陶,是個年輕氣盛的一榜進士,便下來查案。

這村子並不是窮山惡水,相反山明水秀,風光宜人。據說前明時,這村子以釀酒聞名。因為村中有口井水質極佳,以此釀酒甘醇無比。不過,到了明朝末年,天下大亂,這一帶也遭了兵災。那口井雖然還在,但清朝後,村中便沒人再釀酒了。

到了出事的那戶人家,見是間茅屋,屋頂穿了個洞,屋裏盡是焦痕。陶縣令察看了一陣子,冷笑道:“看燒痕,是從屋裏燒到屋外的,雷劈豈有從屋中劈到屋外之理,定是有人以火藥傷人,偽稱雷劈。”

可說案子是凶案,卻找不出理由。死者隻有十七歲的年紀,尚未娶妻,事父母亦算孝順。他一死,父母哭得死去活來。而且,這麽個半大小子,也根本沒什麽仇家。更重要的一點是,偽造雷劈,一定要等風雷大作之時,可事發時明明天氣晴朗。難道那凶手,成心想讓人懷疑嗎?而且說用火藥偽造雷劈也不太可能,因為現場全無硝磺味。看燒痕,倒真和雷劈相似。陶縣令被人一駁,亦覺有理,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

這案子沒法了結,陶縣令大感頭痛。正在這時,他有個同窗來訪。見老友來訪,陶縣令連忙設宴迎接。這位同窗姓寇,名樂之,考上童生後無意仕進,便到處遊山玩水,這回也是來找老同學打個秋風。酒宴上,寇樂之見陶縣令不時麵露不悅之色,就問他:“陶兄,你有什麽心事嗎?”陶縣令便把這件結不了的案子說了。寇樂之怔了怔,問道:“陶兄,現場你有無發現一個舊罐子?”那種尋常村民家中自然有點兒壇壇罐罐,陶縣令根本沒在意,就問:“這跟罐子有什麽關係嗎?”寇樂之歎道:“這村子在前明時出過一件奇事。”

原來,明朝末年,江西九江一帶有一支自號“闖塌天”的流寇在附近活動。某次,闖塌天行軍,因為軍中乏糧,他們這些流寇當然見什麽搶什麽,一路燒殺搶掠,所過村莊無不遭屠。這村子因為正在闖塌天的行軍路線上,聽說流寇要來,村民嚇得魂不附體,紛紛打點行裝準備逃難。可是這時候到處都是烽煙,逃到哪裏都不安全,再說拖家帶口,逃出去也是個死。村民無不痛哭流涕,那些年長婦人更是天天來村長家裏哭,要他拿主意。村長這時候哪還有什麽主意,愁得頭發都要白了。

正在一日數驚的時候,在村中借居的一個道士突然求見。這道士姓辛,生得瘦小幹癟,尖嘴猴腮,是去年避兵災來到此處的。因為生了一場重病走不得路,村長見他可憐,就把他收留下來,卻不知這時候有什麽事。待一見,這辛道士說:“村長,久沾恩德,無以為報,實是有愧。現在村子眼看在劫難逃,貧道既受村長大恩,不敢袖手旁觀,願以此身擔之。”這辛道士平素笨嘴拙舌,村長沒想到,他要說還真能說出一套來,不由得暗暗詫異。心想,說不定真人不露相,這道士還真有幾分鬼畫符的能力。就問他:“怎麽作法?”辛道士說,他不要黃表紙、香燭之類的東西,而是要上好酸醋百壇、精鐵千斤,另外還要白銀數十兩,也要打成薄片。

這個單子,實在與平時道士作法所用相差較遠,村長有點兒奇怪。村中本來就盛產美酒,酒沒釀好幹脆就釀醋,所以醋有不少,索要銀兩亦不算太多。心想,都這時候了,橫豎沒有辦法,死馬當活馬醫,幹脆試試,便答應下來。問他醋壇用來做什麽。辛道士說,用來做雷公壇。這是最關鍵的一步。

聽得辛道士有辦法解救村子,村民都吃了一驚。這道士在村中住了一年有餘,人人都以為他是個尋常的落魄老道,沒想到他竟然還有法術。於是,都想來看看。隻見辛道士請了好幾個鐵匠,正在生爐冶鐵,自己在村口空地上,掘了曲曲彎彎一大片小溝,鐵熔成鐵水後澆入小溝,再用土埋上。見村民前來看熱鬧,辛道士說,到時千萬不要越過這條線,否則無法保證安全。聽他說得厲害,村民雖不甚信,但看辛道士用鐵水來畫符,隻怕真有幾分門道,也不敢不信。

弄好後過了幾天,闖塌天的一隊人馬果然來了。看著那些流寇拿著明晃晃的,還帶著血痕的刀槍,村民嚇得腿都軟了。隻道,這一回真個要沒了性命,不該不趁早逃走。流寇到了村口,見這村子如此齊整,更是凶焰大熾,紛紛衝將過來。哪知一到村口,當先之人便手舞足蹈地紛紛倒地,一個都沒能衝進村裏去。闖塌天吃了一驚,他軍中有個軍師說:“大王,村中必有能人布下了禁咒,快用黑狗血來破!”闖塌天在小村子吃了這一個莫名其妙的大虧,自是很不服氣。於是,聽從軍師之言命人抓了幾十條黑狗,就在村口殺了,取血潑在村口。他隻道準破了村民布下的妖術,哪知,踏著黑狗血衝進來的嘍囉,仍然紛紛倒地,連村子都沒進去,就死了兩三百人。這下子誰也不敢再衝了,闖塌天亦覺自己的軍師不及對方本事大,於是識時務地繞過村子走了。

村莊總算保住了,事後村民極為感激辛道士。但去辛道士坐鎮的堂屋一看,卻見辛道士坐在一堆壇子中間,人已羽化了。這時有人說:“原來他是雷部辛天君下凡來救我們的啊!”雷部鄧辛張陶四天君,辛天君名環,生得尖嘴猴腮,背有肉翅。這辛道士雖然背後沒有肉翅,但也是尖嘴猴腮,村民越想越對。村民感激之餘,也不敢碰那些醋壇,說是雷部天君的神物,凡人碰了沒好處,便將它們和辛道士的肉身一起葬到了山坡上,並在那兒起了座“雷神廟”,專祀辛環。寇樂之說完這事,對陶縣令說:“陶兄,很有可能是那死者挖出了一隻雷公壇,結果不小心放出雷電,以致喪身。”

這話雖然聽來很是令人匪夷所思,但此事就記在前人的筆記中,陶縣令亦讀過。聽寇樂之一提,他便再次趕往現場。不出所料,在現場果然發現了一隻很古舊的壇子。他問死者的父母,這壇子是哪裏來的。死者的父母回答說,是兒子在山上掘來的。因為見這壇子一點兒都沒破,而且也不是骨殖甏,於是拿回家來裝東西。問事發時裝的是什麽,說是一壇子醋。一聽是醋,陶縣令恍然大悟,歎道:“果然如此!”他把這雷公壇的事說了,又道,“你們未嚐讀書,不知這雷公壇實非凡人所能觸犯,真是命中注定啊!”

陶縣令後來寫過一本筆記,此事便被記在其中,陶縣令覺得他解開了這個謎。但用現代的眼光來看,所謂的“雷公壇”實在極其類似伏打電池,把鐵片和銀片插進醋壇裏,便能產生電位差,將幾百個串聯起來,能得到相當高的電壓。而辛道士用鐵水畫符,也讓人想起了電線。隻是,伏打電池是18世紀末才發明的,而陶縣令活動的雍正年間,也才是18世紀早期,難道辛道士是在伏打以前就發明了電池?現在誰也不知道了。這雷公壇恐怕亦是個巴格達電池一樣的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