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16

鷹潭村地處南部縣香爐山的腹地,由於前一天夜裏下了場大雨,有一段路被山體塌下的泥石堵住了,一輛挖掘機正在搶修,但修路時間無法預計。柳餘樂不得不把車子留在山腰的一戶農家樂旅館裏,自己步行上山,她穿的是平底黑色牛皮長靴,濕泥不斷粘在鞋底,走不了一會兒就感覺腳下沉重,不得不停下來用樹枝將泥巴都刮下來,山與山之間的天空像是一塊塊被打碎後又重新粘起來的灰色磨砂玻璃,髒兮兮的,且很沒有安全感,但空氣卻是沒有被汙染過的鮮嫩,霧看起來也像是有靈性的,幾千年沉積下來的俊逸逍遙,不像城裏的那些同類,臃腫頹靡,掛著太多欲望,隻好拖行。

一路上並沒有人跟蹤,這讓柳餘樂安心了不少,原本她也很猶豫要不要出這趟差,但她確實沒辦法做到袖手旁觀,她出發前打過電話給當地衛生局,但顯然對方完全不重視她所提供的信息,她知道如果連她都不去做些什麽的話,那就等於是讓那個孩子自生自滅了。

柳餘樂終於在夜晚降臨前到達了目的地。所謂村子,不過是十幾座零落的舊磚房,慘不忍睹的白石灰牆,寂寥雜亂的院落,門上貼著不知道經曆了幾代人的門神或對聯,卷邊兒去角,紅色被髒汙覆蓋著,幾乎接近黑色。

一個年輕的男孩坐在村口的大樹下,見她進來,立刻驚喜地站了起來。

“你是柳醫生吧?我在網上見過你的照片!”

“李強?”

李強連連點頭:“你可來了!我天天都在這兒等你。”

六十二歲的吳豐德躺在**淚流滿麵——這已經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李強十五歲的妹妹李小麗正拿著一塊豎條紋的舊毛巾在給吳豐德擦拭唇邊的涎水,而李強的爺爺則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打盹。

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這間屋子毫不誇張,漏雨的瓦,報紙糊的窗,舊得木皮剝落的床,斷了一條腿又用布條綁起來的椅子,看上去搖搖欲墜的桌子……屋裏比屋外看上去還要不堪,柳餘樂不驚訝,她看慣了貧窮,也不覺得這是一種多了不起的痛苦。

“都走光了!被接走了。吳大叔的兒子沒回來,我爸爸也沒回來——沒人來接我們,我們走不了。”李強介紹著村裏的情況,村裏隻有十幾戶人,青年人多在外地打工,剩下的都是老弱婦孺,事情發生後,大部分都被接走了,現在隻剩下吳、李兩戶。

柳餘樂用放大鏡檢查著老人腿上的幾個紅點——判斷出不過是尋常蚊子叮咬的,並沒有什麽異常。腱反射消失,體溫高達40℃,吞咽困難,呼吸幅度明顯減小,已經出現呼吸麻痹的典型症狀,柳餘樂果斷地對吳豐德實施了氣管切開插管術,之後又注射了一針克林黴素。

吳豐德的神智似乎清醒了些,睜大眼睛瞪著柳餘樂,嘴唇吃力地一張一合,卻連一個音節也沒有發出。就算現在立即把他送進設備最齊全的現代化醫院,也是回天乏術了。

柳餘樂撥打了120,但並不抱太大希望,又開始下雨了,塌方的路段也不知道修好了沒。夜裏冒雨開車簡直就是拿生命去犯險,就算最近的醫院肯出車,最快也要等到雨停天亮。

“阿姨身上真香。”李小麗湊近柳餘樂身邊一臉好奇地吸著氣,“真好聞。”

女孩的話倒提醒了柳餘樂,她從背包裏拿出一瓶香水,拉過女孩往她身上噴了一周,李小麗使勁聞著手臂上的香水味,她的神情讓柳餘樂有些反感——倒不是因為前者身上過於肮髒的衣服,不知道為什麽,柳餘樂驚訝地發現自己對這個長得並不難看甚至還有點小可愛的圓臉女孩子偏偏就有那麽一種莫名其妙的憎惡。

“這是防毒蟲的水,”柳餘樂解釋,“那些蟲子聞到就不會咬你了。”

保護好裏屋裏的三個人,柳餘樂便走到堂屋正中的空地,從隨身腰包裏拿出了一個密封好的小藥瓶,將一粒紅色的小藥丸抖落到地上——這是用她的血液混合一種特殊的蛋白質製成的。

“你們站在原地別亂動,待會兒看見什麽都別過來。”柳餘樂一麵走出大門一麵囑咐道。

五分鍾之後,一隻巴掌大的綠毛蜘蛛從吳豐德的床下飛快地爬了出來,脊背和八條腿上布滿了綠色絨毛。

“捂住鼻子!”柳餘樂見狀連忙大聲提醒,同時她自己也將脖子上的絲巾卷起來遮住了鼻孔,但是已經太晚了,李強、李小麗都連連打起了噴嚏。

不過綠毛蜘蛛的目標並不是他們,它朝藥丸噴出蛛絲,將後者纏繞起來,藥丸很快就化成了一小攤血水,蜘蛛便開始貪婪地吮吸起那**來。

柳餘樂拉開腰包,從眾多小瓶子裏麵選出了一瓶紅色包裝的噴霧劑——這是專門用來對付蜘蛛的一種迷藥。

等到綠毛蜘蛛將**吸盡,柳餘樂才慢慢地走回了堂屋,她在離那綠毛蜘蛛還有一米左右距離的時候,便拿出噴霧劑朝著蜘蛛頭部猛噴,蜘蛛猛地跳了起來,朝著柳餘樂撲去,柳餘樂往旁邊一閃,綠毛蜘蛛撲了個空,“啪”的一聲落回地上,又繼續快速向柳餘樂衝了過來。柳餘樂捕獵多年,還從未見過抗藥性如此厲害的蜘蛛,不但不怕迷藥,連她身上的氣味也不回避,不由得駭然。她一麵閃避一麵掏出一盒火柴,劃燃後扔向綠毛蜘蛛,由於之前的噴霧有毒而且易燃,因此蜘蛛的背上立刻騰起了一片火焰,柳餘樂抓住時機,操起堂屋裏的一個破板凳砸到綠毛蜘蛛的背上,把正在火焰中掙紮的蜘蛛砸成了一攤肉醬。

李小麗呆了幾秒鍾之後,“哇”的一聲捂著臉號哭了起來,而李強則震驚得顧不上安慰妹妹,他咽了一口唾沫:“媽呀!”

柳餘樂不去理他們,她既惋惜又惡心地看著綠毛蜘蛛那一塌糊塗的屍體,火焰加上重壓基本上已經把它的毒腺和絲腺都破壞殆盡了——否則她便可以把它帶回實驗室做研究,它那罕見的抗藥性肯定可以幫助她研製出更強大的蜘蛛迷藥。

“這麽大個東西咬人,不可能不被人發現,它的速度再快也快不過人的眼睛。”柳餘樂分析著,“要真是被它咬了,那些人在還能說話的時候肯定會說出來,除了你說的那種瓢蟲之外,你還見沒見過其他奇怪的東西?”

李強搖搖頭:“你還是覺得是那個瓢蟲幹的啊?”

“瓢蟲的嘴很小,很可能在咬人的時候不會讓人有太大的感覺,如果它咬了人就飛走了,這樣大家就更不容易覺察到了,也許會被人誤認為是蚊子或飛蟲之類的,所以我們必須把它找出來。這樣,你把它的樣子畫出來給我看看。”

李強麵露難色地接過柳餘樂遞給他的紙筆,歪歪扭扭地畫出了一隻瓢蟲的樣子。

“我看得其實也不是很仔細,隻能說大概是這個樣子,那花紋看上去好像是人臉,有兩隻眼睛,有眉毛,有嘴,嘴角是往上翹的,像是在笑……”

柳餘樂皺起了眉頭:“大概有多大?你比給我看看。”

李強指著小指的指甲蓋說道:“大概隻有三分之一那麽大。”

“你一共看見那瓢蟲幾次?”

李強撓撓頭:“好像是三次吧。”

“每次看見的是一隻還是一群?”

李強猶豫著:“每次,好像隻有一隻啊!沒,沒看見有其他的……”

柳餘樂沉思了片刻,接著又問:“你第一次是在哪兒看到的?它是停在地上的,還是停在樹上的?”

“就在村東邊的那片小樹林裏。”李強說道,“它,它當時是停在一片樹葉上的,我一走近,它就飛走了。”

“什麽樹?”

李強皺著臉:“好……好像是桉樹吧?”

“你確定?”柳餘樂追問。

李強又閉著眼睛回憶了一遍:“嗯,就是桉樹。”

“你每次看見它的天氣是怎麽樣的?是出太陽還是下雨天?下雨前還是下雨後?是上午還是下午?”柳餘樂接著又問。

李強猶豫著:“我記不太清楚了。”

柳餘樂急急地說道:“這個很重要!”

“為什麽?”李強不解地問,“這個有什麽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了!”柳餘樂解釋道,“我得知道它的生活習性,才好把它找出來啊!比如一般瓢蟲都很怕冷,它們喜歡陽光充足和暖和的地方,越是炎熱的天氣就越容易看到瓢蟲。我得知道這種蟲喜歡什麽,它大概會什麽時候出現在什麽地方,然後我就有機會找到它,隻要找到它,抓到它,我們就可以研究它,看是不是它幹的,如果是,我們就可以研究出解藥,以後再有人被這種蟲子咬了,那就有救了。所以,你得詳詳細細地把你看到這種瓢蟲的所有細節都告訴我,但凡是你想得起來的,一點都不能漏……”

李強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珠子:“這個……我哪裏記得那麽清楚啊!”

“一定要想起來。”柳餘樂再次強調,“這不是考試,這是在救人!”

這時候柳餘樂的衣角被李小麗拉住了,後者怯生生地望著她:“阿姨,你能帶我們離開這裏嗎?”

“我?!”柳餘樂吃了一驚,“這個……”

柳餘樂把視線移到李強的爺爺身上,後者顯然有老年癡呆的症狀,他毫無表情地看著她。

她為難地看著眼前的兩個孩子。他們所說的走,並不是簡單的走,要走很容易,兩條腿一邁,什麽地方不能去?把他們困在這裏的不是肢體上的障礙,而是“生存”兩個字,這裏的房屋雖然簡陋,但好歹可以遮風避雨,有床睡覺,有自己種的水果可以換柴米油鹽,有自己種的蔬菜可以上桌,雖然清苦,但總能果腹。一旦離開這裏,他們連這些都無法得到保證了……所以,他們要的,是能活下去的“走”,而不是走上絕路的“走”。

柳餘樂沉吟了一陣,她可以救人的命,但沒有義務去拯救別人的命運。她有權利拒絕,但在這樣的情形下說“不”有些難,兩雙眼睛望著她,背後仿佛藏著四個審判者,瞳孔裏映出的是她自己的影像,最後她有了決定:“這樣吧,我明天帶你們下山,我在鎮上給你們租一套房子,你們先住下來。我把你們的問題反映給政府,看看他們能不能做一些安排,比如向你們的爸爸索取贍養費,這個在法律上他是有義務的……在拿到錢之前,你們的生活費我來負責吧……”柳餘樂猶豫了一分鍾,“如果沒拿到錢,你們就必須自食其力了,懂嗎?”

李強睜大了眼:“柳醫生,你真是個好人!”

柳餘樂沒有再說話,她轉過身,默默地走到吳豐德的身旁,老人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但裏麵已經沒有了光彩,柳餘樂摸了摸他的頸動脈,也沒有了跳動。

柳餘樂和李強找出了一套幹淨衣服,在擦洗完吳豐德的屍體後給後者換上。暴雨正在窗外肆虐著,離天亮還有很長的時間。

到了半夜1點左右,雨終於停了。眾人返回了李家的小院,這是一個很普通的農家小院,屋子裏的簡陋程度與吳豐德家不相上下。

李強與他的爺爺住一間房,柳餘樂則和李小麗和衣睡在一張**——後者無論如何不肯一個人待在屋子裏,即便開著燈,她也一直嚷嚷著害怕,並纏著柳餘樂陪她一起睡。

“阿姨,你好厲害啊!”李小麗似乎沒有睡意,“阿姨的本事是誰教的啊?”

柳餘樂沒有回答,她緊閉著眼睛,腦子裏有很多東西在亂撞,她現在需要安靜。

“阿姨?你能教教我嗎?我也想跟阿姨學本事,好不好?”李小麗提高了音量,推了推柳餘樂的身體,但後者沒有任何反應。

李小麗坐了起來,從自己的衣服口袋裏摸出了一支容量一毫升的注射針具,取下針頭套筒,輕輕推動活塞,針頭冒出了一滴閃爍著寒意的水珠……

幾乎是同時,她感到自己的脖子上出現了一絲冰涼。視線下方,柳餘樂已經睜開了眼,她的左手拿著一把匕首——匕首的刀刃正好抵在李小麗的頸動脈上。

“小妹妹,最好別亂動,這刀刃很鋒利哦,要是割斷了動脈就不好辦了,我肯定是不會救你的哦。”

李小麗驚得幾乎把手上的針失手落下:“你,你……”

柳餘樂趁著對方分神,一把將針具搶到了自己手裏,果斷地將針頭朝著床框上一杵,針尖立刻斷成了兩截。

李小麗臉色鐵青:“你是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刀在我手裏,問問題的人應該是我吧?”柳餘樂瞪著她,“說吧,為什麽要這麽做?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我不信你會殺了我。”李小麗故意把脖子往刀刃上靠,撒潑耍賴的神情完全不像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小女孩,“我不信你對一個小女孩都下得了手!”

“年齡小不代表不危險,我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很多大人看見都害怕的東西已經要躲著我了。”柳餘樂挑了挑眉,“它們可不會因為我年紀小就輕視我——這是我從它們身上學到的經驗。”

是的,這就是柳餘樂始終保持戒心的原因之一。她在李小麗身上發現了與自己類似的氣質——獵手的氣質。雖然後者試圖用年齡、身高、打扮、眼神甚至與孩子一般無二的言行舉止來掩飾這種氣質,但是對於同類人來說,那是藏不住的。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在幫吳豐德換衣服的時候,她發現了後者的大腿根上有一個小針眼。同時她也想起了吳豐德那一直試圖說話的神情——後者分明就是想要用自己最後的力氣來告誡她,可惜,他什麽也說不出來。

柳餘樂不斷反芻著自己進村之後的每個細節,最後她確認自己落入了一個圈套。

“你不會殺人的。你還想過正常人的生活,你不會給自己找麻煩,你害怕坐牢吧?”李小麗說。

聽見動靜的李強衝進了屋子,見到這個情形,轉身就往外奔。柳餘樂冷哼了一聲,用刀柄在女孩的後脖子上狠敲了一下,後者便悶聲暈倒在了**。

柳餘樂很快追上了李強,一腳踢在後者的背上,李強狠狠地摔了個狗啃泥,柳餘樂蹲下來,又將帶血的刀比在了這一位的脖子上。

“她不說,那就你來說吧。”

李強嚇得一個勁地發抖:“柳……柳醫生,我……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

“那你是一個壞人了?”

“你不會殺人的!”李強學著李小麗說道,“警察會抓你的!”

“我當然不會親自動手。”柳餘樂騰出一隻手,從腰包裏摸出了裝著血藥丸的瓶子,“這東西你見識過了吧?我把它倒在你身上,你說會怎麽樣?”

李強嚇得五官都扭曲了:“我……我……我不怕,我身上有香味,你說的,它們不敢靠近的!”

“你看到的那隻蜘蛛怕我嗎?”柳餘樂一麵提醒他,一麵提腳踩在李強的背上,用手擰開瓶蓋,將一粒藥丸拈起來在後者的眼前晃動著。

“我說我說!”李強連忙大叫,“李小麗不是我妹妹!是他們的人!是他們叫我這麽做的!他們說會給我錢,會帶我離開這兒,會供我上大學……他們叫我給你寫的信,都是他們教的!我沒想過他們要殺你的!求你相信我!”

“那一切都是假的了?村子裏根本沒死過人!”柳餘樂把丸藥放回瓶子,“你也根本沒見過那種白瓢蟲囉?”

“不是!”李強搖頭,“他們是在村子裏死了好多人之後才出現的,那些警察和醫生根本什麽都查不出來,好多人都搬走了,我好怕,爸爸走了不管我了,爺爺也不在了,家裏隻有我一個人……”

柳餘樂大驚失色,立刻轉頭望向“李大爺”所在的屋子——她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隱約地,她聽到有什麽東西正破空而來。右腿一陣刺痛,一根注射針紮在她的腿肚子上,針尾部的**已經全部進入了她的體內。

柳餘樂翻身拔出長針,挽起褲腿,發現中針的地方已經開始發黑,黑色迅速擴張到了一元硬幣的大小。柳餘樂從腰包裏掏出了兩條止血帶,一條紮在傷口上方,一條紮在大腿根部。

李強爬到了一棵樹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別殺我!別殺我!”

“這樣不好吧?”李小麗從裏屋走了出來,一口嘎嘣脆的童音,但所說的話卻字字讓人毛骨悚然,“我們花這麽多心思把她弄到這裏來,就是要讓她死得自然一點,不惹人懷疑。”

“放心吧!我有辦法不讓人懷疑。”“李大爺”從院子牆角的陰影中走出來,脖子上纏著一條銀環蛇,一手捉著蛇頭,一手托著蛇尾,與之前的癡呆樣完全判若兩人,“針裏的也是蛇毒,待會兒我再讓寶寶在她腿上補上一口,到時候所有人都會認為她是被毒蛇咬死的!”

柳餘樂拿出小刀在傷處切了個十字,她的手臂和眼皮都變得沉重無比,幾乎完全是靠著本能在做著這一切。

“李大爺”皺了皺眉頭:“省點力氣吧!這可不是普通的銀環蛇,全世界就這一條,沒有血清,你再掙紮也沒用……”

噗!噗!

話音未落,一根針射到了銀環蛇的尾巴上,另一根粗針則射進了老頭的手臂裏,老頭的手一鬆,銀環蛇吃痛受驚,一口咬在了老頭的胸口上!老頭慘叫一聲倒在地上,銀環蛇便迅速地從他身體上滑下來溜到了一邊。

柳餘樂舉著一支發簪,這是一支特製的武器,簪體內層是不鏽鋼管,含有20根鋼針,針上都塗了麻醉藥。簪頭粘著一顆圓形的人工珍珠,簪尾有一個細孔——這幾年柳斌花了大量的時間研究設計各種捕殺及自衛的小工具,柳餘樂所用的大部分武器都是由柳斌親手製造的。

柳餘樂又試圖向李小麗發射,但後者早已靈巧地躲到了門背後。

“那是什麽?!”中招的老頭又驚又怒,他匆忙從懷裏掏出一支注射針具和一瓶**,柳餘樂估計那就是解銀環蛇毒的血清了。

“和你的蛇毒差不多。”柳餘樂強撐著意識,但是她已經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仰麵倒在了地上,她喘著氣把發簪放回腰包,“所以,交換吧,用血清來換解藥。”

老頭哼了一聲:“我們不知道自己拿嗎?小麗!去,把她的包拿來。”

李小麗從門背後探出了頭,確認安全之後,她走了出來。

“我包裏,”柳餘樂冷笑,“有毒藥,也有解藥,你知道哪瓶是毒藥,哪瓶是解藥嗎?”

李小麗打開腰包,裏麵琳琅滿目的小瓶子讓她皺起了眉頭。她撿起地上的刀比到柳餘樂的脖子上:“說!是哪一瓶?”

“你不會殺我的!”柳餘樂喘著氣,“你也怕警察找上你們!還有,我上這兒來,不是沒有人知道的,我可是一路問著上來的,連縣衛生局我都打過電話,要是我失蹤了,會有很多人來找的,到時候你們可就要多很多麻煩了!”

“哼!要是你沒死,你也會報警的!”

“不會!”柳餘樂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說,“既然找上我,就應該知道我也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她不打算問對方為什麽這樣做,那是一件再愚蠢不過的事,一旦知道目的,那麽她就真的必死無疑了。

李小麗猶豫了。老頭已經給自己注射了血清,但血清對柳餘樂的藥並沒有用,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視線變得模糊起來。

“給她注射血清!讓她把解藥給我!”

李小麗走到老頭的身邊蹲下,但卻沒有伸手去拿老頭手裏的血清,而是把銀環蛇掐頭托尾地抱了起來。

“小麗,你要做什麽?!”

“別叫我小麗,叫我紅猞猁。”小女孩臉上掛著邪笑,“對不起了,山風,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殺死她,而且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們的存在。我得完成任務,所以不能冒這個險。放心吧,我以後會替你好好照顧寶寶的。”

“我就是你犧牲的代價?好,哈哈,好!”被稱為山風的老頭幹笑了兩聲,“想不到老子最後竟然會栽在你這個小毛頭的手裏!”

柳餘樂打了個寒戰,這哪裏是什麽小毛頭,分明就是一個小魔頭!

“對不起了,柳阿姨,我其實蠻喜歡你的,在你說要帶我們走的時候我還在想,這真是個少見的好人,可惜……”

柳餘樂絕望地看著一步步朝自己逼近的紅猞猁及那條“獨一無二”的銀環蛇……忽然,一個用藍色三角頭巾蒙著臉的男人從牆外跳了進來,飛快地衝到山風的身邊,搶過他手裏的血清藥瓶,接著又扔出了一個炸彈樣的東西,那東西剛好落在紅猞猁的腳邊,頓時一片白煙彌漫——白煙帶著濃重的刺激性,紅猞猁扔掉蛇,咳得直不起腰來,事實上被籠罩在煙霧中的所有人都在咳嗽。

柳餘樂的耳側忽然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別亂動,我是來救你的!”

男人把柳餘樂背到了背上,快速地跑出了院子。柳餘樂感到一陣呼吸困難,終於再也撐不住,暈了過去。

17

柳餘樂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舒適而幹淨的單人**,身上蓋著厚被子,額頭上敷著冷毛巾。而救她的男人已經露出了臉,把一杯牛奶端到了她的麵前。

“沒事了,我已經給你打了血清了,不礙事了。來,補點營養,昨天你發高燒,全身都濕透了!”

柳餘樂瞪著對方,眼前的男人長著一張十分清瘦的臉,顴骨略高,眼窩略陷,皮膚黝黑,有點像東南亞人。

“你是誰?”

“我叫展爍,”對方爽快地報出了姓名,“昨晚救了你的命。”

柳餘樂勉強坐起來,掀開被子,卷起褲腿,傷口果然已經消腫了。展爍把柳餘樂的腰包丟到**:“這是你的東西,我可物歸原主了啊!”

“你怎麽知道那是血清?你是不是一直在偷看?”柳餘樂稍一思索便得出結論,並同時發問,“你為什麽要救我?”

展爍露出一個猜猜看的表情,柳餘樂很不喜歡他的笑,他像小流氓叼著一支香煙一樣叼著那一絲笑意:“一開始我還真不想管這閑事,不過看你跟那幫人鬥得那麽精彩,就想,這麽聰明有趣的女人要就這麽死了,嘖!太可惜了,所以就出手囉,怎麽樣,打算怎麽謝我啊?”

“你大晚上的穿成那樣到鷹潭村做什麽?”柳餘樂卻不吃這一套,“別告訴我你剛好在那附近散步啊!”

展爍訕笑了兩聲:“我昨天晚上本來是打算去鷹潭村做一筆買賣的。”

柳餘樂冷笑:“鷹潭村這麽窮的地方有什麽東西可買賣啊?再說這地方連人都死絕了。”

展爍眨了眨眼:“人窮,山不窮啊!你信不信,這地方有一個大寶藏……”

“哈!”柳餘樂打斷他,“直說吧,你想讓我做什麽?”

“我說的都是實話!”展爍壓低聲音說道,“昨天我探了探道,一個人幹不了這事兒,非得需要一個搭檔,就得像你這樣膽子大的,腦子好使的,懂得應變的,還懂得怎麽抓毒蛇、抓蜘蛛的,哎呀!這就叫緣分啊!我心裏正想著我要上哪兒去找這麽合適的一個人,你就出現了!這就叫天作之合啊!要是得手了,我分你三成,怎麽樣?”

“我沒興趣。”

“可你得報恩啊!”展爍嬉皮笑臉,“我救了你的命,就是圖你報恩的。”

“那就正正經經地說,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能做的會盡量做。”

展爍便壞笑:“那以身相許呢?”

柳餘樂一巴掌扇過去,但被展爍在中途抓住了手:“你看吧,你看吧,我就知道還是不行。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還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呢。”

柳餘樂怒了:“你到底想怎麽樣?!”

“哎?我想怎麽樣已經告訴你了呀,你不幹啊!”展爍攤開手。

“寶藏?”

“是啊!”

“你小說看多了吧?時間沒處浪費了是吧?你要消遣找別人去!”

“你為什麽就不相信這個地方有寶藏呢?”

“要是大街上忽然有個不認識的人拉著你說跟我走就能發大財,你信嗎?”

“兩回事啦!要不是你有本事,昨天晚上我管你去死,江湖上跑的人,能少得罪一個就少得罪一個,我何必給自己找麻煩?”

這話倒不無道理,柳餘樂皺著眉頭:“我的本事跟你的寶藏有什麽關係?”

“關係大了!我看見你抓那隻綠毛蜘蛛了,一看就是行家!”展爍比出了大拇指,“不瞞你說,我要去的那地方,外麵全是毒蛇、蜘蛛、蠍子、大蜈蚣……我對付一個都夠嗆,需要有個高手幫我破這一陣!要不然我一個人就非死在裏麵不可!”

“你不用死。”柳餘樂沉吟片刻後說。

展爍的眼裏閃爍著興奮:“你答應啦?”

“我的意思是,”柳餘樂一字一句地說,“你不去,就不用死!”

“我救你一命,你連這點忙都不幫我?”展爍決定用激將法,“還是你對自己沒信心,怕死不敢去?”

“好啊,你就當我怕死好了,”這招對柳餘樂完全沒用,“不去就是不去。”

“就沒見過你這麽薄情寡義的人,見死不救,恩將仇報!”

柳餘樂說道:“要是你因為意外被困在那裏,我會救你,可你要是為了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賠了命,我覺得你是活該,因為那是你自找的!還要搭上我,沒門!”

“要是我說,我把順出來的東西捐一部分給孤兒院呢?”展爍繼續攻堅,“其實我幹這行也不完全是為了錢,我的錢現在也不少了,下輩子都夠花了,犯不著人為財死,我就圖這樂子,現在都到了門口了,不進去,心裏貓抓似的癢癢啊!你看,我痛快了,那些孤兒院的孩子也受惠了,這是多麽功德無量的一件事啊!這樣你總會答應了吧?”

“嘿嘿!”柳餘樂冷笑,“這種鬼話,騙三歲小孩去吧!要是我真答應了你,你對我來個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也說不定呢!”

“你這人,疑心病也太重了吧?”展爍自以為找到了主要矛盾,“這樣,你給我服一顆毒藥,慢性的,但是會死的,隻有你有解藥的,這東西你應該多的是吧?這樣一來,你要是出了事我也活不了啊!我肯定死保你啊!這樣你放心了吧?”

“你想種生死符,我還不想當天山童姥呢!”柳餘樂氣笑了,“你死了這條心吧!”

展爍的眼珠子轉了轉:“好,你不去,那你教教我怎麽對付那些東西,這總成了吧?”

“不教!你又不是我徒弟,本門秘籍,豈能外傳?”

“早說呀!那我就拜你做師父啦!”展爍居然真的就跪了下來,朝著柳餘樂磕了兩頭,“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太草率了吧?”柳餘樂哼哼,“連杯茶都沒有!”

“馬上就來!”展爍一溜煙地跑出去了,幾分鍾之後便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再次跪了下來。

“乖!”柳餘樂在說出這個字的同時舉起了發簪,一根針“嗖”地刺進了展爍的胳膊裏——這是她趁著展爍離開的時候從腰包裏拿出來的。

展爍想要跳起來,但是沒能成功。

“放心吧!”柳餘樂說道,“就是麻醉針,沒毒的,兩個小時以後你自然就醒了。”

展爍苦笑:“你這又是何必呢?”

“我不幫你就是幫你最大的忙,免得你去送死。”柳餘樂歎了口氣,起身下床,拍了拍展爍的肩膀,後者便無力地癱倒在地上,他現在已經做不出更多的肢體動作了。

“師父啊!我頭都磕了,你不能這麽對我啊!”

“就是看在你磕了頭的分兒上才這麽對你!要不然我管你去死?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現在咱們倆扯平了啊!”

柳餘樂穿好外套,收拾好東西,蹲下來拍了拍展爍逐漸神誌迷糊的臉,起身走出了房門。

門口是一道長廊,長廊兩邊分列著四五間屋子,走到底便是一個通往客廳的鐵藝樓梯。這時柳餘樂才發現自己身在一棟別墅之中。水晶大吊燈、土耳其風格的地毯、紅木的沙發椅……觸目所及盡是奢華,與她在鷹潭村所見到的情景完全是冰火兩重天。

借助手表上的微型GPS定位器,兩個小時以後柳餘樂便再次回到了鷹潭村,並且剛好碰上進村的救護隊。

她看見他們抬走了兩具屍體:吳豐德、李強。正如她所預料的,他們沒有放過那個孩子。那個小魔頭說過,她會不惜一切代價保住他們存在的秘密。謹慎、毒辣、周密……柳餘樂咬咬牙,圈套做得不錯,他們很了解她,隻是為什麽要費這麽大的功夫在她身上?謀殺她的目的是什麽?她死了,對他們有什麽好處呢?

嘟——

一聲刺耳的鳴笛聲把柳餘樂從恍惚中拉回了現實,柳餘樂連忙避開一輛正迎麵駛來的汽車,將車子刹停在了路邊。

柳餘樂順著方才的思路繼續想,越想越覺得脊背發冷:那幫人之所以把她誆到了鷹潭村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隻能是因為他們不敢在城裏動手,那些人原本的計劃是給她注射毒藥,好讓她死得和“發病”的村民一樣——這樣即便她死了,人們也會猜測她是死於傳染病,不會往謀殺方麵聯想……他們很怕引起警察的注意,之後小魔頭的行為也說明了這一點——害怕警察,說明他們自己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這些人擅長用毒,當時如果不是已經對李小麗起了疑心,她也未必能發現那個針眼,另外,那個叫“山風”的人不是養了一條“獨一無二”的銀環蛇嗎?毫無疑問,他們具有培育毒物的能力——她捕捉到的那隻蟾蜍不也是被人培育出來的嗎?

柳餘樂感到一陣惡心,腦子裏閃過去的幾個念頭都叫她毛骨悚然。董和的死真的隻是意外嗎?他秘密辦理移民手續,是要躲避什麽嗎?越來越清晰的結論讓柳餘樂眉頭緊鎖,她有一種預感,這一次她的敵人真的是敵“人”,但她寧可待在毒蛇窩裏——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而她對人心的了解要遠遠少於她對毒物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