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乍暖還寒時候

1

“我估計那些人在醫院裏不是一天兩天了,搞不好就是熟人呢!”柳斌分析著,“一直就覺得你們那個秦組長有問題,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什麽事都沒幹,半路進來就當了組長,還有,他那個辦公室也不知道有什麽東西,還不準人進去……我看他的問題就大得很!”

秦蘇是院長沈先難直接安排進解毒組的,事先沒有任何通知,事後也沒有任何解釋,大家隻知道這家夥本科畢業於複旦大學醫學院,並留學哈佛大學醫學院。有好事者曾在哈佛大學網站上查找秦蘇的資料,結果卻一無所得,於是便有人匿名向院方舉報秦蘇用假學曆詐騙,一開始石沉大海,之後因壓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舉報事件,沈先難不得不出麵做了個含糊其辭的解釋,說是秦蘇當時使用了其他的名字就讀,鑒於私人原因不便公開,要求大家不要以訛傳訛,一切以實力為準——院長明目張膽的袒護成功地平息了“假學曆”事件,但也引出了另一撥更加駭人聽聞的謠言——大家私下裏開始風傳秦蘇實際上是沈先難的私生子……不管是真太子爺,還是假太子爺,容西醫院對秦蘇的縱容是顯而易見的,不但讓其破格擁有一間碩大而豪華的獨立辦公室,而且這間辦公室除了他之外任何人不得入內,就連院長都不能例外……

盡管秦蘇偶爾也是親切和藹的,經常會請組員們吃飯——但這並不妨礙他成為容西醫院的頭號神秘人物。柳餘樂相信那家夥肯定是有秘密的,但是這秘密是否與她有關,柳餘樂卻不敢肯定,因為在她性命攸關的那一刻,隻要秦蘇稍微動那麽一點手腳,她就活不了——而且以秦蘇的實力,絕對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假如秦蘇與鷹潭村那幫人是一夥的,他沒有理由不利用這樣的好時機。

那麽,那些到底是什麽人呢?敵在暗,她在明,那些潛伏在暗處的蛇,隨時都有可能躥出來給她致命一擊。

2

譚鐳的出現讓柳餘樂有一刹那的緊張。

雖然她預料到南部縣派來與她見麵的警察可能會與一位本市警察同行,但沒想到這個人會是譚鐳——這是一個太過精明的家夥,她那個精心剪輯過的故事未必能讓這家夥信服。

她的目的很明確,那些人越是害怕警察,那麽她便越是要引起警察的注意。一來,借助警察的力量鏟除這個惡魔組織;二來,那些人為了避風頭,行為也會收斂些,這就為她贏得了更多的準備時間。

譚鐳看到柳餘樂,也是吃了一驚。

“是你?!”

柳餘樂盡量讓自己表現得自然:“其實應該早點聯係你們的,可是,我有很多的顧慮……說實話,今天找你們見麵,我還是,很,很猶豫的……”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張蔡一麵說一麵坐到了咖啡桌的對麵,“你反映的情況我們覺得非常重要,上麵領導也非常重視啊!既然這事事關重大,要不咱們幹脆到局裏去說,也安全得多,你看呢?”

“不,不!”柳餘樂故作驚恐地擺手,“我讓你們穿便衣來見麵,就是不想讓那些人懷疑我已經報了警,我不能讓他們知道的!你們答應過的,要這樣的話,我就,就什麽都不說了……”

“好好好,你冷靜一點,我們就在這兒說,”張蔡連忙安撫柳餘樂的“情緒”,“你放心,我們的談話一定會絕對保密。”

“你們還得采取措施,不能讓那些人懷疑你們的調查和我有關。”柳餘樂強調著,“你們得保證!”

“我們保證!”張蔡斬釘截鐵地說。

“當然。”譚鐳不冷不淡地說。

前戲做足,柳餘樂正式開演,她先把事先打印好的“求救信”遞給張蔡,並將自己與“怪病求救網”的關係簡單介紹了一番。

“……吳豐德死的時候大概是晚上12點半左右,我在給他換衣服的時候發現了針眼,之後李強說要去上廁所,去了很久都沒回來,我有點擔心,就出去找他,結果遇見了一個奇怪的老人。”柳餘樂詳細地描述了“山風”的體貌,“……大概有一米七左右,平頭,小眼睛,眉毛、頭發都白了,看上去倒是有六七十歲,可是走路的樣子不像,很精神……他朝我射了一支麻醉針,但是沒射中,我嚇壞了,就一路往山下跑……我懷疑吳豐德的死是那個怪老頭在他的身體裏注射了什麽,那個人一見我就動手,估計是害怕我發現了什麽。天亮之後,我實在放心不下李強,就又趕回了鷹潭村,結果看見……看見救護隊在抬他的屍體……”

譚鐳與張蔡對視了一眼,後者問道:“你為什麽當時沒報警?”

“我也知道應該在第一時間就去報警的,可是手機打不通,我也是真被嚇著了!怕自己說不清楚,反而被你們誤會,又怕被那個人盯上……可是我回來以後就一直做噩夢,也沒辦法集中精神……”

“如果我們抓到了那個老頭,你能保證認出來嗎?”張蔡問道。

“應該能。”柳餘樂再一次強調著,“在你們抓到他之前,請務必保證我的安全,還有,替我保密!”

“你不說我們也會這麽做的,”譚鐳承諾道,“放心吧。”

3

3月6日,驚蟄。

蟄伏了一冬的蛇蟲鼠蟻終於迎來了它們的狂歡季,饑腸轆轆遇上饕餮盛宴,無論是食素的還是食肉的都放亮了招子、敞開了肚皮,獵者和獵物們都興奮不已地開始了新一輪的鏈式遊戲。

3號病房裏,被咬的孕婦臉色慘白、淚如雨下。

“患者丁小燕,36歲,懷孕4個月……”護士孫美美一邊報病曆一邊表示傷處已經用0.1%的高錳酸鉀溶液衝洗過了,並且為了減慢毒液吸收已經在傷處敷上了冰袋。

“做得好!”柳餘樂迅速戴上膠皮手套察看傷口,孕婦被咬傷的部位在左手虎口的位置,月牙形的兩排細孔牙印,看上去像是無毒蛇的牙齒造成的,但是傷口處卻仍不斷有血冒出,中心呈紫黑色,周圍還起了一圈兒血水皰——這又分明是毒蛇咬傷的症狀。

“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丁小燕虛弱地懇求著。

“心跳120,血壓90、140,體溫39℃,”護士孫美美在一邊補充道,“下身有出血現象。”

“上檢測儀。什麽時候被咬的?”柳餘樂一麵問一麵用手術刀將皮膚按牙痕的方向切開,淋巴液和著血一起流了出來,柳餘樂用吸引器反複吸液,同時對旁邊的護士說道:“記錄,沒有斷牙。準備注射糜蛋白酶。”

“已經半個多小時了,”孕婦的丈夫孟鬆急急地回答道,“她被咬的時候我就把血擠出來了,然後又用嘴吸了好多,她會不會有事?孩子會不會有事?”

“在哪兒被咬的?”柳餘樂將吸液器交給護士,自己拿起普魯卡因針劑,在牙痕周圍進行環狀注射。

“在公園!”孟鬆氣憤地說,“媽的!在浣花溪公園被咬的,就是去撿塊石頭,居然被蛇咬了!”

“看見那蛇什麽樣子了嗎?”柳餘樂見縫插針地問。

“黑色的,大概有一米多長吧。”他伸出兩根手指並在一起,“大概這麽粗!”

“把它畫出來!”柳餘樂話音未落,孫美美就已經向孟鬆遞去了紙筆,後者急了:“醫生你倒是救人啊!畫什麽畫啊?!”

“現在得弄清楚這是條什麽蛇,然後我們才能對症下藥!”柳餘樂趁著解釋的時間給孕婦注射了糜蛋白酶,“現在我給她注射的東西不能完全破壞毒素,被什麽蛇咬傷,就要用什麽蛇的血清。”

“可我……我記不大清了。”孟鬆慌了。

“找人打電話給浣花溪公園管理處,讓他們抓到蛇之後馬上送到醫院來。”柳餘樂轉身便向孫美美囑咐:“你把血液樣本送到實驗室找小劉,告訴他病人有神經毒和循環毒的症狀,讓他用抗眼鏡蛇的血清測試一下……”

“不對不對!”孟鬆連連擺手,“那肯定不是眼鏡蛇!眼鏡蛇我在電視上見過,跟那條蛇完全不同。”

“你別著急,我們是拿小白鼠做實驗,不是拿你老婆。你現在要在病危通知書上簽字。我跟你說實話,找不到確切的毒源我們隻能說盡力。”柳餘樂把後者推出急救室,“你提供的信息越多,對你老婆的幫助就越大,你現在就一個任務,好好地回憶,把那條蛇畫出來給我看。”

“病人怎麽樣?”婦產科的董元卿主任疾步走了進來,“不好意思,小柳,來晚啦,剛才那邊也有個急症要處理。”

“不太好,我已經下病危了。”柳餘樂瞟了一眼已經陷入昏睡狀態的丁小燕,而她旁邊的生命檢測儀上顯示後者的心跳已經達到每分鍾130次了。

董元卿拿出聽診器聽了聽孕婦的肚子,皺起了眉頭。

“蛇毒確定了嗎?”

“隻確定是混合毒,但是不知道是什麽蛇。”柳餘樂搖頭,“要是出現急性腎功衰,就得給她做血透了,我想問她現在這個情況做有沒有問題?”

“血透倒是沒什麽問題,可是這種情況血透效果恐怕有限吧?”董元卿憂心忡忡地說。

柳餘樂點點頭:“必須注射血清。”

董元卿搖著頭:“蛇毒血清都是異體蛋白,注射後對孕婦和腹中胎兒影響都非常大,但是不用蛇毒血清,她中毒這麽深,蛇毒恐怕已經通過血液影響到胎兒……”

柳餘樂難受地咬了咬唇:“也就是說,不管有沒有血清,孩子都保不住?”

“恐怕是這樣。”

“病人呼吸沒了!”護士張珊驚叫。

“呼吸機!”柳餘樂大叫。

一番手忙腳亂地搶救之後,丁小燕終於恢複了呼吸,但生命體征顯示其仍沒有脫離危險期。

“內服群用蛇藥8片,群生蛇藥注射液局部環封。小吳把這個送到藥房,要他們馬上煎藥!”柳餘樂一麵說一麵拿起藥方匆匆寫下:

生大黃30g 野**30g 敗醬草100g 白芷30g

五靈脂20g 赤芍30g 當歸20g 紅花30g

天花粉30g 青木香20g 龍膽草15g 蒲公英30g

丹參20g 魚腥草30g 半邊蓮30g 柴胡20g

獨活30g 黃芪40g

另:白辣蓼(鮮品搗爛取汁)200g

送出藥方後,柳餘樂再次檢查了傷口,她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

“馬上做抗眼鏡蛇毒血清的皮試。”

“不等實驗室那邊的結果了?”董元卿有些猶豫。

“不等了!她等不起。”

15分鍾後,皮試部位出現了蜘蛛狀的紅絲——孕婦對血清過敏,皮試失敗!

“肌注非那根25mg,分段脫敏注射!”

所謂分段脫敏注射即是取氯化鈉注射液將抗蛇毒血清稀釋20倍,並分數次做皮下注射,第1次注射0.4mL,如10~20分鍾後無過敏反應便可酌情增量注射,連續3次以上無異常反應者,即可做靜脈、肌內或皮下注射,一旦有異常反應,則需立即停止注射。

10分鍾之後,丁小燕進行皮試的皮膚腫了起來,手臂上起了一大片紅疹,呼吸也出現了困難跡象。

“25mL蛇毒血清,10mg地塞米鬆加入5%葡萄糖靜注!密切觀察!”

柳餘樂焦頭爛額地來回踱著步子。

護士沈佳拿著柳餘樂的手機跑了進來:“柳醫生,你的電話。”

“現在什麽時候!不接。”柳餘樂沒好氣地說。

“是浣花溪公園打來的,說是跟那條蛇有關……”

“抓到了?”柳餘樂把手機搶了過來,但聽筒裏傳出的卻是一個耳熟的聲音。

“怎麽樣?我送的禮物還喜歡嗎?是不是很有挑戰性?”

柳餘樂怔住了:“你是誰?!”

雖然這麽問,事實上她已經聽出了對方的聲音——山風!

“貴人多忘事啊!”山風嘿嘿冷笑,“你給我的紀念品我可還留著呢!好了,我也不跟你多廢話,你要有本事救那大肚婆就不用理我,要是救不了,就到塔子山公園去,咱們一對一,別讓警察跟著,要不然就是你害死那女人和她肚子裏的孩子。聽好了,時間:下午2點。規矩很簡單,你贏了,血清你拿走,你輸了,把命留下。你要是不來,我就每天給你送大禮,你看著辦吧!”

電話被掛斷了。柳餘樂怔在原地。

“怎麽樣,蛇抓到了嗎?”董元卿連忙問。柳餘樂抬腕看了看表,已經1點鍾了,還有一個小時,她緩緩走出急救室。

孟鬆正舉著畫跑過來:“我就記得這麽多了。”柳餘樂瞟了一眼那畫——那蛇的身體看上去十分像一條烏梢蛇,頭部是橢圓形的,脊柱的兩側有兩條縱貫全身的黑線,到了尾部便全部呈現為烏黑色,但烏梢蛇是無毒蛇——既然那家夥能培育出毒性猛烈的銀環蛇,當然也就有可能把無毒蛇培育成有毒蛇了!

她怎麽都沒想到,居然會是自己連累了那無辜幼小的生命——4個月,一個剛剛成形的胎兒,就這樣被殘忍地剝奪了來到世間的權利。

柳餘樂滿懷愧疚:“您愛人的情況很危險,對不起,我想,我們可能保不住孩子。”

“不要啊!求求你,醫生,兩個都要保啊!我老婆三十六了,我們等了好多年才有這個孩子的,這胎要保不住就不能生了啊!求求你啊,醫生,你兩個都救吧!”孟鬆撲通一聲跪在了柳餘樂的麵前,一連磕了四五個響頭,一個年過四十的大男人,抱著柳餘樂的腿哭得眼淚鼻涕直流。

“你這樣叫人怎麽救啊?!”董元卿跑過來解圍,跟幾個護士一起把男人拖到一邊,男人便像個嬰兒一樣蜷縮起來:“不要啊!不要啊!”

董元卿蹲下來,在孟鬆耳邊又說了幾句話,後者終於含著眼淚在同意書上簽了字。

“我為什麽要帶她去公園?我為什麽要帶她去公園啊……”

柳餘樂恨不能將耳朵捂起來——因為每一個音節都像一根針。走廊的盡頭,柳斌出現在了她的視野裏。

“這擺明是個陷阱,”柳斌一麵搖頭一麵壓低聲音,“他們不想等了,就用這招讓你撇開警察,絕對不能去啊!這叫白白送死!我勸你,這事兒交給警察去處理!”

“可我要不去,還不知道要有多少人遭殃!”柳餘樂想起山風的威脅,“他們怎麽突然轉性了,把事鬧這麽大?”

“估計他們知道你報了警,也就做了最壞的打算了。”柳斌沉吟片刻道,“所以你更不能去!要不試試我那兒的蛇藥?沒準能瞎貓撞上死耗子。”

“現在哪有時間一個個試?她熬不到那個時候。”柳餘樂歎了口氣,返回急救室,新一輪的化驗報告剛好送到,丁小燕出現了腎功衰的症狀。

血透之後的丁小燕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此時她已經處於多器官衰竭狀態,抗眼鏡蛇的血清隻能稍微緩解部分症狀,而那種不知名的蛇毒還在傷者的身體裏繼續肆虐著。

孟鬆發狂地給了柳餘樂一記耳光。

“你說保不住小的可以保大的,現在大的也這樣了!你們什麽破醫院?!什麽破醫生?!狗屁專家!叫你們院長來!人來的時候還能說話,現在怎麽就這樣了?!錢都花了好幾千了,你們把人給我治成這樣了!我要告你們!”

又累又餓的柳餘樂跌坐在地上,臉頰火辣辣地痛。

“哎哎哎!你怎麽打人呢?”董元卿忙把嘴角都滲出血來的柳餘樂從地上扶起來,“我們一直在這兒不吃不喝地救你老婆,誰沒盡力怎麽著?!你還打人?!保安!”

“還叫保安!你們還想吃想喝?!”男子更加憤怒了,一腳朝董元卿就踢了過去,“老子叫你吃、叫你喝!”

“小心!”柳餘樂急忙把董元卿推開,自己的心口上便重重地挨了一腳,痛得再次跌坐到了地上。

尖叫著的護士們開始撥打110報警。孟鬆卻甩開拉住他的保安,撲過去繼續施暴,但這一次他踢出的腿被一隻大手捉住了,孟鬆失去重心摔倒在了地上。

柳餘樂抬頭看著救她的趙一飛。

“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醫院是你撒野的地方嗎?!你老婆被蛇咬怪誰啊?你做男人的保護不了老婆孩子,還好意思打人?打女人算什麽本事啊?有種你打我啊?”

“你打我?!”孟鬆號叫起來,“醫生打病人了!快來看啊!醫生救不了人就殺人滅口啊!”

正在這時,一個男人抱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衝進了急診室。

“快救我兒子!他被蛇咬了!”

“快快快!”柳餘樂忍著痛從地上爬了起來,“準備急救室救人!”

“柳醫生,你行嗎?”護士們攙扶著柳餘樂,雖說那一腳不是挨在自己身上,但誰都從柳餘樂佝僂的脊背看出那絕不輕鬆。

“柳醫生,這不是開玩笑。”趙一飛擠了過來,“你得馬上去照片!”

“我沒事,真沒事!”柳餘樂咬著牙撐到推床前,察看小男孩的傷口,隻見兩排月牙形的蛇齒痕清晰地出現在小男孩的大腿處,而男孩的症狀和之前孕婦的症狀幾乎完全一致。

柳餘樂臉色大變:“在哪兒被咬的?!也是浣花溪公園?!”

“不是!是南郊公園。”孩子的父親說,“河邊釣魚的時候被咬的,柳醫生,你還記不記得我?去年我被蜘蛛咬就是在你這兒治好的!你可千萬要救我兒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