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的遊戲之霸天下

一、好戰分子

天下第二是個讓人很不爽的頭銜,不僅牛B的感覺大打折扣,甚至會有點逗樂的意思,太不嚴肅了。晉文公最近就被這事搞得很煩躁,動不動就在宮殿裏一圈圈地暴走,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對自己最近的身材不大滿意呢。確實,照比前些年悲摧的流浪生活,他現在真是富態了不少。

年少時的經曆真是不堪回首啊,這是他經常感慨的。

當年因為對家族產業的歸屬權問題發生了分歧,晉文公就跟條喪家犬似的,先被親爸,後被親弟追殺了十九年。當然了,最後的勝利者還是他。兩年前,在嶽父大人(秦穆公)的幫助下,晉文公上演了炫酷的王者歸來戲碼,獲得滿堂彩。但自(shēn)強(xīn)不(yā)息(yì)的他,又怎能忍得了靠女人吃軟飯的名聲?故此,前段時間他又自力更生地做了件大事——幫助周襄王平亂。這種活兒在那年月有個學名叫“尊王”,是個費力但討好的差事,因為投入的人力物力巨大,可不是誰都能玩得了的。搞完這件事,晉文公在諸侯間聲名大振,取得了“你是牛人”的稱號,在諸侯光榮榜上一舉超越了嶽父秦穆公,榮登曆史第二。

排在榜首的當然是號稱“千古一霸”的齊桓公,雖然這哥們兒都死好幾年了,但其地位卻依然不可撼動。

這可該咋整呢?被個死人壓一頭,真他娘的抑鬱!——因為曾經有逃亡時走到哪兒都被人瞧不起的經曆,所以晉文公發達後,特別在意“地位”這個概念。故此,他經常會研究齊桓公的霸主成長史。總的來說,在霸道橫行王道衰微的年代,一個人成就的高低,看的不是“文治”,而是“武功”。齊桓公最耀眼的戰績就是“北禦蠻夷,南戰雄楚,九合諸侯”,以這個標準來看,第一項晉文公目前算是辦到了,之前助周王室平亂時,對抗的就是北方狄族。但第二項可就難了——晉楚兩國不是鄰居,平時也少有糾紛,總不能無緣無故地跟人約架吧。況且,當年流浪到楚國時,楚成王對他也算不錯,做人厚不厚道無所謂,但被旁觀者指手畫腳可就不好了。

這時,“狐偃、先軫求見!”站在殿門口的宦官高聲通報。

晉文公猛地頓住腳步瞄了眼水鍾上的刻盤,本就煩躁不已的他不禁又皺了皺眉。都是快吃晚飯的光景了,要沒什麽大事,他們倆絕不會在此時結伴前來。這兩個人都是晉文公政治班底的骨幹成員,位列上卿,尤其狐偃還是晉文公的二舅。不要以為這是裙帶關係,二舅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學富五車又智力超群的存在喲。至於先軫,該算是當下列國間數一數二的軍事謀略高手了。

“讓他們進來吧。”晉文公拾階而上,回到辦公桌後麵跪坐(椅子這種高科技產品的出現還得經過一千年)。片刻,魁梧的先軫與儒雅的二舅一同走了進來。別看大家一起吃糠咽菜了十九年,可就算是二舅,也不敢對晉文公有絲毫放肆,那叫一個畢恭畢敬。記得當年流亡團夥裏有個叫介子推的哥們兒,前段時間沒寫申請就把官給辭了,然後跑到深山裏麵去感悟人生,結果成了個冷笑話——感覺丟了麵子的晉文公跑到山底下四麵放火,讓介子推跟大自然永不分離了。(參考《說苑》《新序》,最早的相關記載《莊子·盜蹠》:抱木而燔死。)

“宋國的外交官剛剛進城了,據我方諜報人員的可靠消息,宋國君成公很想與我國達成聯盟。”二舅沒什麽廢話,直接開門見山。見身為老板的外甥沒什麽反應,他瞥了眼旁邊的先軫:“這事可得重視啊!”先軫在得到暗號後,立即開口:“宋國可是楚國的盟友,如今轉而投靠我們,肯定會引起楚國的不滿。您不是總想找借口跟楚國幹一架嗎?現在機會就在眼前!況且您也無須擔心宋國的誠意,它當初與楚結盟本就是迫於無奈,別忘了,宋成公的老爸宋襄公就是被楚國弄死的。”很明顯,晉文公這夥人全是好戰分子。

先軫說得沒錯,宋楚之間的仇怨由來已久,但在齊桓公死後,中原諸侯已無力與雄踞南方的楚國抗衡,很多國家隻能選擇與之交好,宋國也是其中之一。在亂世,想活著就得忍,不然以楚人的破性格,分分鍾就能把不服的給滅了。所以當晉文公橫空出世,宋國反水也是必然的。“雖說我國之前連年內亂,但國力並沒有受到多少損失,尤其這兩年在您英明神武的領導下,早已回歸了強國的行列。打架,我們是不怕的!”二舅打消了晉文公最後的一絲疑慮。但老板都喜歡擺譜,假裝思考一會兒後,內心早就興奮不已的晉文公才一拍桌子:“言之有理!”

這就是權力的遊戲,三五個人聊聊天,涉及萬千人生活與生命的大事就算定下來了。第二天,高規格的接待活動後,晉宋同盟順利達成,並昭告天下。夕陽中,晉文公登上了王城之巔,遙望南方的翻湧雲海,他清楚——大戰將至!楚國絕不會對這事善罷甘休,否則其他弱小的諸侯國必然會接二連三地向晉國示好。再說了,被宋國背叛這事就像被戴了綠帽子一樣,太打臉了,哪個做大哥的不得有點脾氣啊!

果然,一年後(公元前634年冬),楚國的憤怒降臨了!

楚國的軍事狂人子玉攜重兵一路向北,直奔宋國殺去。客觀來講,晉楚兩國的實力半斤八兩,就算囂張的楚人也不想直接與晉軍遭遇,所以要借著教訓宋國的機會,充分地展現一下自己的實力,希望晉國能知難而退,別再與自己死磕。想法是不錯的,但你怎能阻止得了一個蓄謀已久的好戰分子呢!(《春秋左氏傳·僖公二十六年》:宋以其善與晉侯也,叛楚即晉。冬,楚令尹子玉、司馬西帥師伐送,圍緡。)

而宋國就太倒黴了,本是想換個好大哥而已,卻悲摧地成了大國間博弈的棋子。不過就算楚軍兵臨城下時,宋成公也沒有多害怕——畢竟咱之前也與晉國結盟了,現在因為這事要挨揍,晉文公怎麽說也不該在一旁看熱鬧吧。唉,真是個實惠人啊!就這樣,冬去春來又到秋,一等就是大半年,宋國每天玩了命地跟楚軍周旋,可晉國卻是一直聲息皆無,哪怕一天一封雞毛信也沒屁用。

這是咋回事啊?——在城防保衛戰中,被搞得灰頭土臉的宋成公是欲哭無淚。

就在宋國眼看就要嗝屁的時候,晉軍終於行動了!可讓所有人都疑惑不解的是,他們並沒有向宋國(東南方向)前進,而是一路向正東而去。得知這個消息,宋成公的血壓瞬間飆升:大哥,你到底是要搞毛啊!

二、爭霸之旅

在出兵前,晉文公向大臣們提出了一個要求:我希望這是一次有百分之百把握的戰爭。

這個要求也並不罕見,但實在難辦,以二舅為首的智囊團是晝夜不休地苦思冥想,頭發抓掉幾大把也搞不出個萬全之策。不過晉文公也不著急——先用宋國來消耗一下楚軍的實力還是不錯的喲。政治是個無良的玩意兒,可憐宋成公還一直指望著晉國這根救命稻草呢。

直至諜報機構傳來宋國眼看就要支撐不住的消息,二舅才火急火燎地找到晉文公:“老板,有辦法了!”說著,他把計劃書遞了上去,內容如下:

“如果實力差不多,那打架這事就得看占不占理,關乎氣勢。雖然晉宋是同盟,但楚國有恩於您在先,如今也沒有直接向晉國宣戰,所以最好還是不要立刻與‘恩人’短兵相接。但宋國是一定要救的,故此,上上策是‘攻曹救宋’!我國附近的曹衛兩國都是楚國的盟友,既然楚國攻擊宋國,那我們也可以去揍它的小弟嘛!況且,我們向曹國開戰,可是大有道理的喲。”(《史記·晉世家》:狐偃曰:楚新得曹而初婚於衛,若伐曹、衛,楚必救之,則宋免矣。)

沒錯,曹國與晉文公的仇怨由來已久。當年晉文公流亡時,在曹國有過很不愉快的經曆,曹國君共公曾多次偷窺他洗澡,太惡心了。晉文公一直視這事為人生終極恥辱,現在一看二舅的計劃,不禁當場拍板:咱就這麽幹!

就這樣,晉軍沒去主戰場,反而向曹國殺了過去。不過要去曹國,最快也最省力的路線就是從衛國境內穿過,所以晉文公一臉壞笑地提筆給衛國國君寫了封信:“能借個道不?”要知道,晉國在這種事上可是有不良記錄的,曾經它找虞國借路要打虢國,結果最後順手把好心幫忙的虞國也給一勺燴了(“假途滅虢”的典故,發生在晉獻公時期)。況且衛與曹同屬楚國聯盟,當然不會幫著敵對勢力,所以衛國國君很幹脆:“不借!”

這個結果晉文公一點兒都不驚訝,他的目的本就是沒事找事——喲,敢TM不給我麵子,看不抽你丫的!

找到開戰借口的晉軍立刻分作三路:一隊繞路(渡黃河)去打曹國;二隊直接與衛國開打;三隊則殺向了榖。去榖,是大帥先軫的想法,意圖是逼退楚國在那裏用來威懾齊國的外派駐軍,這不光可以向齊國示好,還能進一步製造緊張氣氛。齊國在桓公死後,實力大不如前,近些年更是被楚國壓製得備感憋屈,如今一看晉國竟然如此仗義,那是大受感動啊。時隔不久,齊昭公發來熱情洋溢的郵件:咱倆結盟吧!至此,晉國終於有了一個強力盟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曹、衛隻是列國中的三流角色,但麵對猛若雷霆的晉軍卻有著不同的反應,先來看看衛國。衛國就是一蛋,在得知晉齊已結盟,而楚國的援助部隊又遲遲不能突破晉國的阻截後,立馬就反水了,表示要向晉國效忠。晉文公當然不屑這種牆頭草的跪舔,反而加強了攻勢,然後奇葩的一幕就上演了——衛成公倒黴地被自己的臣民們給攆了出去,大家隻是想討好晉國以求苟活。不是他惹你生氣嗎,我們讓他滾蛋總可以了吧?

反觀曹國就不一樣了,晉軍在這裏打得異常艱辛,因為受到了曹國民兵瘋狂的阻擊。也不知道曹國人是不是有暴力傾向,每天的戰鬥打完,他們都要在城頭進行虐屍表演,看得晉軍是膽戰心驚。不過這都是螳臂擋車的節奏,曹國大門被碾碎的時間也沒比衛國晚多久。在絕對實力麵前,一切花哨的玩意兒都是扯淡。(《春秋左氏傳·僖公二十八年》:晉侯圍曹,門焉,多死,曹人屍諸城上。)

兩個馬仔被揍扁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楚國那裏,楚成王被氣得暴跳如雷,但也無可奈何,誰讓人家的小弟更爭氣呢——此時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宋國依然堅挺不倒!成名已久的江湖大佬自有一套權衡利弊的邏輯,因為實在不想跟旭日東升般的晉國開戰,所以楚國派出了外交官,言辭滿滿的都是人文情懷:“殺生多不好啊!咱們都是當大哥,也該為小兄弟們想想是吧。給我個麵子,一起從對方的盟國撤軍咋樣?”對狂慣了的楚人來說,這太不容易了,先提出求和,與戰敗一樣丟臉。隻是,蓄勢已久的晉國會這麽容易被打發嗎?

“咋整?!”晉文公又開始了他的繞圈暴走,“如果不同意吧,天下都會感覺我太沒愛心,形象分就沒了。可這架要是不打,那真得憋死!”二舅又適時地冒了出來:“這事好辦,咱們暫時不表態,然後先把曹、衛給策反了(輕而易舉),再把楚國那外交官給扣下。且看丫能受得了被這麽當傻×玩不?”這招挺沒下限,但是管用!

楚成王倒是真想忍,畢竟四大強國中另外的秦齊兩家,現在明顯有點拉偏架的意思,要真鬧起來,對自己可沒什麽好處。但楚國軍事狂人子玉卻是個暴脾氣,他的憤怒值瞬間就爆表了,非要跟晉國幹一下不可。一國之君還管不了一個兵哥?那得看這兵哥是誰。子玉屬於楚國第一權勢家族“若敖氏”,又長期擔任三軍總司令這一職務,說一不二都習慣了。

行,你家牛B是吧?那就帶著你家親戚去打吧!——不爽若敖氏已久的楚成王,終於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爆發了。一氣之下,他帶走了十之七八的軍隊。沒怎的就開始內訌了,這仗還有得打嗎?

話說磨磨嘰嘰了這麽久,現在總該開打了吧?唉,還早著呢,因為……一直好戰的晉文公突然得了“戰前恐懼症”。

這事怎麽看都有點扯,簡而言之,有天晚上晉文公沒睡好,做了個噩夢。他夢見自己跟楚成王單挑,結果被輕鬆放倒,然後楚成王是一聲狂吼,抱住他的腦袋就開始啃。劇情簡單粗暴,就是一狗血的B級喪屍片而已,但卻把晉文公給嚇壞了,任憑身為心理學大師的二舅怎麽解(hú)夢(chě)都不好使,非得讓智囊團再想想,還有什麽招能加大勝率。(《春秋左氏傳·僖公二十八年》:“晉侯夢與楚子搏。楚子伏己而盛其腦,是以懼。”)

“那就來個戰術撤退吧!”關鍵時刻全靠二舅,“記得當年楚成王請吃飯(流浪時),你說如果將來兩國打起來,晉國一定表示謙讓。雖然酒桌上的話不能當真,但這事還真能利用一下。楚軍現在滿懷憤怒,氣勢飽滿,那我們就先避其鋒芒。一鼓作氣再而衰嘛,同時,我們在道義上又贏得了加分,一箭雙雕的喲!”

“漂亮!”晉文公一拍大腿,立刻下令晉軍向後撤退九十裏,並向輿論界大肆宣揚自己不忘前恩的高尚節操。至此,晉國徹底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公元前632年4月2日,這場做足了前戲的戰爭終於打響了。

刀光劍影要比鉤心鬥角幹脆得多,從人數到氣勢都壓倒對手的晉軍,一個衝鋒就擊潰了楚軍的右翼。其實這也沒什麽好炫耀的,畢竟右翼都是“偽軍”。因為精英部隊被楚成王帶走了大半,子玉隻好讓原屬陳、蔡兩國(早被楚國滅掉)的部隊頂上來,烏合之眾當然不是晉軍的對手。接下來倒黴的就是左翼,由於急於轉變局勢,麵對晉軍連喊帶叫的誇張佯敗,竟然沒起任何疑心,很愉快地跳進埋伏圈,被包了餃子。

到了這種地步,子玉就是再牛也無力回天了。他跟著敗退的人流一路南逃,最終在連穀城自殺身亡,理由是無顏麵對江東父老(這劇情將在四百年後翻拍,主演叫項羽)。

這場發生在“濮城”的經典戰役,被晉國以近乎完勝的姿態終結。

三、不二霸業

戰罷,晉文公翻開“天下第一”成長手冊,在“揍楚國”這項上,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鉤,然後就急不可耐地查看下一步該幹點什麽。嗯,接下來就是辦理行政手續了——領執照。別以為霸主這稱號隨便就能印在名片上,這必須要到周天子那兒鑒定一下才可以正式掛牌。故此,晉文公開始招搖過市,他帶著繳獲的大批敵軍物資與戰俘,直奔王都洛邑而去——自己這麽牛B,不秀一下怎麽行。

不過找政府部門辦事,肯定是要打點一下的,所以行至雍丘,晉軍停了下來。雍丘離洛邑很近,目前正在搞形象工程——建造周襄王的行宮。這可是個絕佳的溜須拍馬的機會,晉文公當然不會錯過,他現在最不缺的就是人手。一聲令下,三軍將士外加眾多戰俘一秒變民工,搬土扛磚奮勇爭先,一星期就搞定了幾個月的工程量。周襄王得知後大喜,決定在“踐土”召開表彰大會,以誇讚晉文公先進的思想覺悟。在東周,別看天子隻是個榮譽管理員,但榮譽這種事,還真就得他說的話才最管用。(《史記·晉世家》:晉師還至衡雍,作王宮於踐土。)

公元前632年5月,在周襄王的大力支持下,自齊桓公之後,停滯多年的諸侯代表大會再次重啟,與會者眾多——齊昭公、宋成公、魯僖公、蔡莊侯、鄭文公、衛叔武(衛成公目前還在流亡,這是他老弟),以及莒茲丕公等。這個莒國是東夷強國,並不屬於華夏民族,因為諸侯大會一直的口號都是“尊王攘夷”,所以莒國從未獲得過參與資格,這還是第一次。大會的邀請名單當然是晉文公定的,周襄王不過是個吉祥物般的擺設而已,能史無前例地讓莒國參加,足以見得晉文公的內心已開始**難耐。

這些破規矩都是當初齊桓公定的,要是全按他的套路來,還怎麽能顯得出我!——看著眾人麵對莒國國君時的尷尬,晉文公難掩嘴角的笑意。

“踐土之盟”就在晉文公的隨意擺弄之下順利召開。在會上,周襄王正式授予晉文公“霸主”資格(學名叫“侯伯”),並頒發禮服一套,獎品若幹。要知道,在這種極為正式又隆重的場合,諸侯們都是要穿正裝的,其實就跟校服差不多,就算再華麗,也是千篇一律。而能搞特立獨行的,隻有天子與霸主。至於獎品,當然也是些彰顯地位的小玩意兒,實用價值不大,但卻很合晉文公的胃口。不過他最感興趣的,還是周襄王接下來的話:“從今天起,晉國有義務做好王室的安保工作,同時享有監管其他諸侯(合法打人)的權力。”這可是要寫進周王朝憲法的喲。(《史記·晉世家》:天子使王子虎命晉侯為伯,賜大輅……虎賁三百人。)

至此,東周的第二位正式霸主誕生!(非正式的有過兩位:自稱霸主的逗比宋襄公;自稱天子的狂人楚成王。)

按理說,這地位已是諸侯能到達的極限高度了,晉文公也該知足了吧?NO,因為他可不喜歡與別人並列第一。但要想比齊桓公還要威猛,那就隻能不走尋常路了。“踐土之盟”後不久,晉文公很快又在“溫”舉辦了一次大型宴會,這個地方離王都洛邑很近,不過是正兒八經的晉國地盤。所以,當收到派對的邀請函時,周襄王不禁皺了皺眉,心裏掠過一絲不快。

是不是感覺周襄王這人有點矯情,人家找他玩咋還不樂意呢?其實這事可是大有說道的——周王朝雖然日益衰敗,但一直以來仍是個尊崇禮法的社會,所以作為諸侯,就算再牛,在天子麵前也是個臣子。就像在學校裏,校長親自組織學生活動是給麵子,但學生總不能叫校長來宿舍裏陪打牌吧。不過就算再不痛快,周襄王也得忍著,畢竟他這所“學校”的正常運營,還要指望著人家晉國的支持呢。(《史記·晉世家》:孔子讀史記至文公,曰“諸侯無召王”“王狩河陽”者,春秋諱之也。)

就這樣,晉文公算是把齊桓公定下的規矩給毀了個精光,雖說仍喊著“尊王攘夷”的廣告語,但大家都清楚,這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虛假宣傳。尤其是一年後,周襄王在“翟泉”請客吃飯,有頭有臉的諸侯基本都到場了,可晉文公卻連去都懶得去,隻派了二舅代表他出席。夠狂吧!這事即使是當年的齊桓公都幹不出來,晉國的聲勢也因此達到了有史以來的最巔峰。

這回咱絕對是天下第一了!——不管別人怎麽看,反正晉文公總算是滿意了。但絕對的權勢卻並不能填充他內心的空洞,每當閑下來,他總是會想起曾經到處招人白眼的流亡生活,從而性格也就愈加黑化。先拿誰瀉火呢?他陰森的目光慢慢移向了衛國。

衛國最近發生了件大事,之前被臣民們攆走的衛成公回去了,並以叛國罪為名,宰了幾個嫌疑犯。犯人的家屬們當然表示不服,但投訴無門,所以隻能跑到晉國去上訪,求晉文公給主持公道。其實這點破事霸主是犯不著管的,但翻了翻小賬本後,晉文公二話不說就派兵把衛成公給抓了起來。因為按照記錄,當年晉文公流亡到衛國時,衛文公(上一代國君)曾予以鄙視。既然衛文公死得早,那就父債子償吧。

——這叫什麽事啊!

看著衛成公倒黴,鄭國國君文公也有點害怕,畢竟他當初對晉文公也不怎麽地。要說心虛你就老老實實地別惹事就完了唄,可無奈這貨就是朵奇葩,抓耳撓腮了幾天後,居然偷偷摸摸地跟楚國取得了聯係,準備給人家當間諜。晉國的諜報機構可不是蓋的,很快就獲取了這個消息。喲,正愁沒借口抽你丫呢!——晉文公大樂。

緊急時刻,鄭文公終於在大臣的提醒下清醒過來,趕緊派了個超會聊天的家夥去遊說秦穆公。最終,在實力不容小覷的嶽父大人的幹預下,晉文公放了鄭國一馬。但就算如此,也沒人再敢去招惹晉文公了,尤其那些實力弱小的諸侯,更是噤若寒蟬。

子曰:“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

——《論語·憲問篇》

公元前628年冬,在位僅僅九年的晉文公死於絳都(晉國首府),享年43歲。就算對古人來說,他的生命也很短暫,曾經那十九年的流亡生活,不光扭曲了他的性格,也毀掉了他的身體。從喪家犬到霸天下,晉文公的人生就像是場氣勢恢宏的交響樂,卻戛然而止在**迭起時。相較於創世英雄般的齊桓公,他更像是一個受困於心魔的陰鷙梟雄,在鷹視狼顧間,笑傲春秋。